首辅蒋家娶儿媳妇,娶的是户部侍郎闵家的千金,京城的百姓早早的就在道两旁站好等着看热闹,对那四十八抬的嫁妆指手画脚,有人说不如当年娶三奶奶时三奶奶的嫁妆丰厚,有人说比当年五奶奶的嫁妆看起来实惠多了,所有人都默契的避开了当年那位拉着一百二十抬嫁妆嫁入蒋家的陈氏女。
一个年轻的道士站在人群里,看那在迎亲队伍前骑着高头大马得意洋洋的新郎倌——陈家六爷陈佑方。
陈佑方长得不错,身高七尺,宽肩蜂腰,鼻直口方极有男子气概,脸上满是难以掩饰的狂傲之色,陈家六子,受尽宠爱,不知人间疾苦——
“长得倒是满壮的,希望你能多活几年。”道士几不可闻的冷笑道。
道士不知何时掏出一只白玉杯,遥遥对着缓缓而行的花轿略一敬酒,轿帘微微颤动了一下,又归于平静。
婚礼的流程闵四娘早已经烂熟于心,只是随着走一遍,旁人暗中都赞这新娘子端庄,全无新嫁娘的生涩小气,闵四娘却只是盯着一路上看到的鞋尖。
水粉绣梅花——这种场面也敢露面,还站在某个人的身后,你果然是个会讨主子欢心的。
大红莲花底——大嫂……好'TXT小说下载:。。'久不见……
鱼戏莲——三弟妹……绣工有长进啊……你身后穿粉缎鞋的可是你的陪嫁丫头绣珠?
……
她就这么一路数着鞋尖,一直到拜天地时,她眼里再也看不见旁人了,五福捧寿——你们俩个倒真的很想多福多寿啊?多福未必,寿数真的可以多些,你们欠我那么多,怎么可以早死呢?
“一拜天地!”
都说举头三尺有神明,我冤深似海怎么不见神明?
“二拜高堂!”
我拜你们家破人亡,死葬身之地。
“夫妻对拜!”
蒋佑方怪只怪你生在蒋家——
红色的盖头被挑起,闵四娘略带羞意的看了一眼蒋佑方——她死的时候蒋佑方不过是个细瘦如竹杆,脾气如爆炭的少年,如今倒是长大了些。
喜婆送上子孙饽饽,拿足有尺长的红筷子夹了,喂给闵四娘吃,闵四娘张嘴略咬了一小口。
“六奶奶,生不生啊?”
“生。”闵四娘垂下了眼帘。
“新娘子说生!”喜娘大声的喊道,屋里屋外都是笑声。
蒋佑方偷眼看自己的妻子,只是这新嫁娘的妆太浓,只觉得五官是清秀的,看那一双涂了大红蔻丹的手,十指纤纤莹白如玉,只是手心那特意用红纸染了的红,让他倒了胃口。
“唉哟,六爷偷看新娘子呢。”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惹得屋里屋外又是一阵的笑,闵四娘将头低得更低了,眼神一片冰冷。
各怀心思的两个人就这样坐了福,蒋佑方被拉去敬酒,只剩下闵四娘和闵四娘的四个陪嫁丫头一等丫头锦环、锦凤,二等丫头金玲、银玲。
“姑娘可是饿了?”锦凤说道,从袖子里拿出一块点心来,“姑娘先吃些东西垫垫。”
闵四娘看了她一眼,要说这四个陪嫁丫头中最出挑的就是这个叫锦凤的,论容貌就算是在美貌丫头如云的蒋家也是一等一的,在主子面前勤快会来事的很,在小丫头面前——
“嗯。”闵四娘张口将能一口吃到嘴里不会破坏妆容的小点心吃到嘴里,果然是豆砂馅的,在闵家时她怕被人看出破绽并未显露出明显的偏好,却没想到心思却被这丫头给揣摩出来了。
她略满意的点点头,锦凤几不可见的得意地看了锦环和金玲、银铃一眼。
相貌平平的锦环没有多出多少表情,只是替闵四娘(。。)整 理着头上的发饰,金玲有些不服气,银铃拉了她一下,金玲这才恢复了笑容。
“姑爷长得相貌堂堂,跟姑娘是天作之合,真的是恭喜姑娘了。”银玲说道。
“这蒋府的富贵气派,果然与咱们家不同,人却都和善得很,姑娘真的是有福气。”金玲不甘落后,“姑爷听说有孝廉的功名,实在是郎才女貌,金童玉女似的。”
闵四娘听着她们你一句我一句的夸着这段美满姻缘,配合的羞涩之态来,心里却冷笑不止。
所谓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闵四娘在这洞房花烛夜,张臂搂着那个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心里面却想着她化成鬼魂的时候,听见自己的夫君跟曾经是自己丫环的小妾说——
“你比你家姑娘好多了,那女人木头人似的,又只肯用一个姿势,哪像你这么懂情知趣……”
“她真的是这样?”
“不光如此,在床上她连一句话都不说,更别说会叫了——”
闵四娘搂紧了那个在自己身上奋斗的男人,娇声吟道——“六爷,六爷,我好疼……”
“忍忍……”蒋佑方也算是见过世面的,却被自己新婚妻子一声一声又娇又脆的声音弄得更加兴奋。
“六爷……我好怕……”
“六爷……”那娇吟中满满的掺了些快意,蒋佑方更加的卖力起来,他原觉得官家养的娇女在床上都是木头人,却没想到新娶的妻子竟是如此知情知趣。
他将头埋到新婚妻子柔软如同小鸽子的胸部,却没有看见口中发出娇吟的妻子,仰头望着床顶,眼里萧杀一片。
终于尽了兴的蒋佑方将身子挪开,将头发汗湿的小妻子抱在怀里,“宝贝,弄疼你了?”
“六爷——你欺负我。”闵四娘轻捶了他一记。
“你喜(…提供下载)欢六爷我欺负你吗?”蒋佑方捏了捏她的翘臀。
“讨厌!讨厌!讨厌死了!”她略往旁边一挣,用被子盖住了自己,却将雪白的颈子和莹白的一双玉足露了出来。
“我看是喜(…提供下载)欢吧?”蒋佑方被撩拨的又是兴起,直接掀开了被子,盖住了两人——
待蒋佑方终于筋疲力尽的躺在她身边鼾声如雷的睡着时,闵四娘的眼里却了无睡意。
什么理教规矩,什么贞烈名声,什么好女不嫁二夫——全都是用来骗人的!说到底男人就是喜(…提供下载)欢在床上像□,出门像贵妇的,她想要在蒋家站住脚,必然得先将蒋佑方笼络住,幸好蒋佑方是个单纯好哄的,至于多得一些身体的快感——又什么不可以吗?男人可以嫖,女人一样也可以嫖!
她做孤魂野鬼时,蒋家上上下下那些见不得人的事见多了,早不把这些男女□当成一回事了,她上一世就是太善了,才会落得那样的下场……
月娘西沉时,门外传来喜娘轻巧的敲门声,“六爷,六奶奶,该灭喜烛了。”
闵四娘坐了起来,在窗边迎着月光的喜烛已经快要燃尽,所谓男左女右,男子的那跟离风近些,燃得略快一些,女子还剩姆指宽的一小截。
她穿上了事先准备好的干净的内衣和里衣,推了推蒋佑方,“六爷,该灭喜烛了。”
蒋佑方咕弄一声,约么是骂这麻烦的规矩,还是起来了,闵四娘服侍他穿了衣裳,两人一起到了窗前。
她先拿了铜盖子,盖了代表男方的龙烛,又将盖子交到蒋佑方手上,“熄了这根。”
“不是要等燃尽吗?”
“你我做夫妻,自然要白头皆老,同生共死。”闵四娘说道,哼,她当年和蒋佑昌的喜烛是同时燃尽的,结果又如何?
“好。”蒋佑方灭了代表女方的凤烛,此时闵四娘脸上的妆容褪了大半,露出略有些削瘦却绝美无双的脸来,蒋佑方只觉得心中微动,搂了闵四娘,“再睡一会儿吧,明早还要敬茶。”
闵四娘坐在梳妆台前梳妆,头发梳了八宝髻,锦环拿了事先挑好的五凤朝阳挂珠钗,左右各插凤头流苏烧蓝步摇,项戴赤金盘螭璎珞圈,身穿大红刻丝掐半寸金牙的宽袍大袖吉服,脚踩大红鸳鸯戏水高底绣鞋。
金玲拿了靶镜在她的身后照着,闵四娘从妆盒里拿了赤金莲花分心递给锦环,“用这个。”
锦环把分心插在闵四娘的发后,闵四娘透过镜子看着两个如花似玉的丫头围着蒋佑方替他穿衣,蒋佑方也是一身的大红吉服——他背过身让丫头替他(。。)整 理后面的腰带,到底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他的背景竟隐隐的像极了——闵四娘手略一用力……
“姑娘,您的手——”银玲惊呼。
闵四娘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竟被花钿刺破,忙将手放进嘴里,锦凤拿了红伤药给她,伤口细小却□极深,索性血流得不多。
这半死的身子,竟也知道疼吗?
依着规矩,新郎若是对新娘极满意的,从自己所住的院落到正院堂屋敬茶时要拉着新娘子的手,蒋佑方就这样拉着闵四娘的手,往堂屋走,一路上不时的指指点点。
“这是五哥两口子住的,再往东过一个月亮门是四哥的院子——”
闵四娘早对蒋家上上下下各人的居所烂熟于心,却依旧要装做在默记的样子,她那认真细听唯恐落下一点的模样,惹得蒋佑方直笑。
他资质平平又不爱念书,整日胡闹,满府里也没有把他当大人的,更是少有为人师的时候,见四娘这么可爱,更添欢喜,“你不必这样硬记,时日久了多去几次也就知道了,平日若想串门,叫小的们领路就是。”
“嗯。”闵四娘点头。
蒋佑方又指点着往正屋的路,“出了咱们院子,就是这条石板路,再过这一段抄手游廊,穿过月亮门,再穿过花园是往正院的近路,你平日去请安,只管走这条路就是了,还能少走几步,如今我们走的这条路是不穿过花园子,沿着青石板路走,是往正院的正路。”
闵四娘依旧默默的记着,耳边的声音似陌生又似熟悉——她马上就要见到她的仇人们了。
原本波澜难兴的心跳得极快,她又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这些人呢?
闵四娘的手心略微见了汗,手有些发抖。
蒋佑方以为她是害怕,停下了脚步柔声说道:“老爷太太和哥哥嫂子、弟弟妹妹们都是和善人,你不必害怕,他们必定不会挑你的礼。”
是啊,他们都是和善人——每一个人都是笑脸,每一个人都是体贴周全,每一个人都是——
当年的她觉得自己在家时错怪了蒋家,原来蒋家的人是这么的好,长辈慈爱,兄弟友爱,妯娌们极好相处,满府里竟无一人不跟她好的。
在她家出事,这些人却纷纷变了脸色,婆婆如数九严寒冬中的冷风,大嫂面有怜意却一言不发,三弟妹嘴角挂着冷笑……那些她捣心捣肺对他们好的人,一个一个都装聋作哑——
她死之后,只盼着他们能看在一家骨肉的份上善待她留下的一双儿女,可那一双儿女小小年纪竟要三天两头的挨饿,请安时忍不住偷了一块桂花糕吃都要被责打,奶娘整日大睡聊天都无人去管,两个孩子在水边玩,有人看见了却只是一笑而过,两个孩子落水而亡,也只有大嫂留了两滴不值钱的眼泪——
她越走越慢,脸上却慢慢浮起了笑容,既然人人都戴假面,她也能戴,她心里越恨,脸上就要笑得越甜——
☆、雪梅
不管心理描画了多少次,当闵四娘在阳光下,与那些自己恨之入骨的人见面的时候,那种浑身上下忍不住起鸡皮疙瘩,心跳加快的感觉是没办法控制的,她低下了头,用羞涩掩饰自己的愤恨。
喜婆端上来用楠木匣子装好的喜帕,送到坐在堂屋坐北朝南正位的两位蒋家主人查看。
今日蒋至先和蒋吕氏,各穿宝蓝万字不到头员外服,蒋至先年过五旬面白有须,当年他本是寒门出身,因貌甚俊秀,文章绮丽书法出众而被点为榜眼,如今因上了年纪略微有些发福,看起来不过四十多岁的样子;蒋吕氏头梳圆髻,正戴点翠振翅欲飞金凤簪,左右各戴两支点翠凤头步摇,黑底绣凤纹抹额上嵌着鸽子蛋大小的明珠,浅蓝交领上扣着赤金红宝石领口,虽早已经过了芳华,脸上却无多少皱纹,虽为显庄重而有意扮老,却依旧风韵尤存。
蒋吕氏仔细看了一眼匣子里的喜帕,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又示意喜娘将喜帕交给蒋至先看,蒋至先只是草草瞄过,向蒋吕氏略点了一下头。
“敬茶吧。”
古时最重贞洁,若是喜帕未曾染红,女子不贞,虽已经拜了天地,入了洞房,依旧敬不得茶更上不得族谱,刻薄一些的人家会直接一顶轿子把女方送回娘家,就算是在所谓的宽厚之家,新娘子依旧是战战兢兢难以立足。
蒋吕氏这一句话,就等于承认了闵四娘儿媳的身份。
蒋吕氏的陪房裴大贵家的将事先备好的盛了两支红底画婴戏图的两只茶杯的托盘拿在手里,走到闵四娘身前,交给闵四娘,“请六奶奶敬茶。”
闵四娘将托盘举过头顶,在事先备好的莆团上跪了下来,“请老爷、太太喝茶。”,这一跪也是有讲究的,除了膝盖弯曲之外,别的地方纹丝不能动,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