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逸风发动了车子。
宛珠将安全带系好,这才有余暇拿起手机看了看。
有一个未接来电,是孙美丽的号码。也就刚才他们下楼拿车的那会儿打的。
宛珠拨回去,接电话的是宋启明。
还没开口,哭泣声就已经溢出了话筒。
“宛珠……宛珍她……跳楼了……”
因为是特殊情况,护照和签证办得都特别顺利。三天之后,宛珠和父母就站在了加州的土地上。盛逸风陪着她。
孙美丽想起宛珍在国外时有次给家里打电话,描述这边的风土人情,孙美丽随口说过一句“改天我也去看看”。
终于成行,却没有想到,是这样的情形。
小镇的警察接待了他们,带他们到殓尸房确认遗体,并友善地提醒他们,要有心理准备。
宛珠没有勇气去看那张跟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脸,独自站在门外等候。盛逸风陪着孙美丽他们进去。
刚进去才两分钟不到,门内传出孙美丽撕心裂肺的哭声。
“宛珍……宛珍……你怎么这么傻……我的女儿……”
宛珠的心狠狠地疼了一下,想都没想就推门进去,盛逸风却迎了上来,将她兜头抱在怀里,手掌扶住她的后脑勺,将她的整个脑袋都捂在自己怀里。“不要看了,宛宛,乖,听话。”
他轻轻地摇晃着她,像在哄一个淘气不肯睡觉的孩子。
宛珠顺从地伏在他的怀里。他的体温透过衣物,一层层地透到她的身上,可她却越来越冷,越来越冷,凉意从心脏一点点地流遍全身,身体渐渐地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盛逸风不肯让自己进去,必然是因为宛珍的遗容过于惨烈。
据说,她是从居住的公寓7楼跳下来的,跳的时候,头朝下,最先撞到地面。这就是下了必死的决心。
死时肚子里的胎儿已经七个多月。
Raymond在发现妻子和孩子都已经死亡之后,也跟着吞枪自杀。
两人都没有留下遗书。
根据宛珍身上时间不一的瘀伤,再加上邻居们的间接证词,自杀原因很可能是因为长期遭受家庭暴力,忍无可忍,走上绝路。
而Raymond大概是因为愧疚或者后悔,跟着自杀,追随妻子和孩子而去。
孙美丽哭着絮絮叨叨,为什么宛珍受这样的委屈不跟家里说,为什么她不选择离婚或者其他更和平的方式。
宛珠木然地听着,满心苍凉。
只有她知道,宛珍为什么要选择如此决绝的方式告别人间。
因为Raymond断送的不只是她作为一个妻子的尊严,对婚姻的梦想,还有她对于新生活的渴望。对于别人来说,自杀是一种逃避,但于宛珍,这其实是一种刚烈的抗争。
回B市的飞机上,飞机升空的一瞬间,宛珠靠在飞机舱的窗户上,望着脚下渐渐后退缩小乃至于消失的土地,泪如雨下。
都说双胞胎之间总是会有一种神秘的感应。但一直以来,她跟宛珍从来没有过心灵相通的时刻。
唯一的连接,是在她死前的最后一分钟。
那天早上,一直心神不宁,以及那股突然来袭又突然消失的剧痛,就是宛珍给她留下的信息吧。她用她离开人世之前最后的也是最深的一抹痛,来辞别自己的双胞胎妹妹。
人死灯灭,她的痛带入天堂,或者在天堂门口止步,然后消散;而宛珠心里的那一笔,却永远地刻在了心上,如影随形,永难褪去。
她知道这一生,她的心灵再难平静。
回S市之后,宛珠到公司整(。。)理了一下手头的工作,请了三天假。盛逸风以为她是要回B市参加宛珍的婚礼,本来打算陪她一起去,但宛珠执意不肯。
“姐姐不会希望在葬礼上看到你的。因为……我想她最不愿意被你看到她狼狈的样子。”
盛逸风哑然。只好放手让她自己去。
宛珠走了两天,前两天的时候,盛逸风一直跟她通电话,宛珠声音听起来还算平静,跟他简单描述葬礼的一些准备工作的进度。
第三天的时候,盛逸风上午给宛珠打电话,发现手机关机。以为是没电了,也没想其他的。直到那天下午,宋启明打电话给盛逸风。
“你知道宛珠在哪里吗?打她手机一直关机。宛珍明天举行葬礼,我想她应该会希望到场。”
盛逸风这才震惊。
原来宛珠根本就没有回过B市。
心里突然卷过一个极其不好的预感,心下冰凉成一片。挂了电话就开车冲回家里。
宛珠住的客房整整齐齐,一如她之前住的时候。
盛逸风有些慌乱地打开抽屉,拉开橱门,寻找一切蛛丝马迹,最后,在枕头下面发现了一封信,夹着盛逸风送给她的那枚钻戒。
逸风:
对不起,我还是选择了逃避。
我没有办法面对宛珍,也没有办法面对你。是我太自私了。明明已经知道她要嫁的可能是个不好的男人,却因为私心,没有坚决地阻止她。也许,潜意识里我一直希望宛珍快一些有个归宿,这样,我跟你在一起就可以更风平浪静一些。现在,宛珍用生命偿还了这个错误,而我的幸福,则变成了一种罪。
以前,我跟你分手,是怕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看见的是宛珍;而现在,我还是选择逃避,是因为怕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看见的是宛珍的心伤,我的残忍。这对你太不公平了。
我只能选择离开。离开这里,离开你。也许,不,是一定,我将来会后悔今天的决定,可是,如果留在你的身边,我们之间的爱情将永远无法圆满。
如果有一天,找到了内心的平静,我会回来。但,你不要等我了。因为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PS:戒指还给你。但,你放在衣帽间那盒送给我的紫水晶的礼物,我带走了。
宛珠
……
两年后。
云南大理的一家民宿。
因为临近五一假期,来玩的游客渐渐多了起来,这几天客栈几乎天天客满。
负责登记住宿的前台小姐累得晕头转向,刚帮一个客人登记完住宿,听到老板娘在后堂叫她,转身间,手肘就把那本登记住宿的本子扫到了地上。
六十多岁的老板娘异常地固执。电脑都普及成这样了,还死活不肯把住宿登记电脑化,至今还是用手写的。
前台小姐叹口气,认命地蹲下身去捡本子。还没来得及直起身子呢,就听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小姐,麻烦帮我看一下还有没有空房间。”
“不好意思,已经没有了。”她抱着住宿登记本起身。正打算露出一个歉意的微笑,牵了一半的嘴角却凝住了。
“宛宛,好久不见。”
怔了半晌,宛珠才嚅嚅地开口:“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你大概忘记了,这世上有种很简单的技术,叫ip地址追踪。”盛逸风叹口气,“你每个礼拜都到我的主页上踩两脚,我只要反追踪一下你的ip地址,很快就能知道你在哪里。之所以一直没来抓你回家,是因为我想给你一些时间。现在,我觉得时间差不多了。”
“每次你做决定都从来不经过我同意。那年你说要分手,我连置喙的余地都没有。两年前你又说让我不要等你,但我想,公平一点,大家轮流,一人做一次主。高中毕业那年你做了主,这次该轮到我了吧?”
一直去他的主页偷窥,是因为放心不下他。其实,还有一点小小的私心——她虽然叫他不要等她,但心底深处,总还是有一些解不开脱不了的期待。
只是,看样子,老板娘对电脑充满警戒的态度还是有道理的。
“我在你留下的一个箱子里发现了当年你打算送我的那个皮夹,也已经知道那上面的符号是什么意思了——永恒的爱。对吗?既然你承诺了永恒的爱,又怎么能半路跑掉?”
“跟我回去吧。你爸妈也很惦记你。”
宛珠想了想,双手环胸靠在柜台边,露出一抹笑意,有些顽皮地歪了歪头:“你说的这些虽然都有道理,但好像说服力还不够。”
“那么,这个怎么样?”盛逸风突如其来地一倾身,从柜台外探身入内,隔着柜台吻住了宛珠。
宛珠被他吻得几乎不能呼吸,昏昏沉沉间似乎觉得有个东西套上了自己左手的无名指。
她低头趁着换气的空隙看去。
无名指上那一枚在斜射入店堂内的阳光下熠熠发光的钻戒,不就是那枚曾经在自己指间停留过许久的?
“宛宛,物归原主——戒指,还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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