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比以前亲近了一些。但始终是没有办法做到跟寻常人家的孩子一样依偎在母亲怀里撒娇承欢。
宛珍在这段时间却一个电话都未曾打来。孙美丽打过去的电话也一直没有人接。偏巧这几天电视台里的新闻又总是在放一桩中国女留学生在国外被凶徒入室奸杀的新闻,不由有些焦急,怕宛珍出了什么事。
宛珠不好相劝。其实她倒是有一个办法可以打听到宛珍的消息,只是不愿意说。听郁欢的口气,朱自扬像是一直跟盛逸风有联系,宛珍既然一直跟盛逸风在一起,通过朱自扬自然是可以问到。但这样一来,也就等于间接求助于盛逸风。
或者,也可以通过石希楠。他这次去美国,多半也要见盛逸风。那么,也应该能见到宛珍了。只是,这条路子也是宛珠不愿意走的。
吃完晚饭,孙美丽照例在客厅看连续剧,宋启明陪在一边,看报纸喝茶。
宛珠整(。。)理好碗筷送到厨房去洗,眼角余光看见这一幕,不是不羡慕的。就算孙美丽跟自己之间的母女缘分再薄也好,她跟宋启明之间,却实在得称得上是鹣鲽情深。
依稀间仿佛听见客厅电话铃响,孙美丽接起电话,声音急促而兴奋。只是水龙头的水哗哗地响,听不太真切。
宛珠忽然有种奇怪的预感,把水关掉,孙美丽的说话声一下子清晰了起来。
“你这个孩子,你怎么一直不打电话回家呢?你不知道爸爸妈妈有多担心你啊……订婚就订婚,妈妈也没说不许你订婚,只是,总得让我看看人啊。行行行,那你们圣诞回来吧,我把你的房间先收拾好。最近不缺钱吧?身体没问题啊?要小心身体……”
你们?想是那对新近订婚的璧人了。宛珠抬头看着窗户玻璃里映出的自己那张没有表情的脸,把水龙头重新打开,将一只只碗洗干净晾好,脱下手套,平静地走出厨房。
“妈,爸,我们公司打电话来催我了。既然妈的身体已经没什么问题了,明天我就去买车票回去了。快大四了,还要写毕业论文。”
孙美丽显然心情颇好,“没事儿,你早点回去吧。学校的事情要紧。我有你爸爸照顾呢。对了,宛珍刚才也打过电话了,她跟她朋友圣诞节回家,到时候你也早点回来吧。”
宛珠几乎是下意识的防卫:“我大概回不来,年底是最忙的时候。”
孙美丽兴致不减,“没关系,他们会待到过完年,时间还长着呢,过年你总归回来的吧。”
宛珠打断她,“妈,我想我今年不一定会回来了。你知道的,毕业生事情总是很多。”
没有再去看孙美丽的脸上是否有一些些的失望之色,她头也不回地进了自己的房间。
这个家,大约以后是不太会经常回来了。明年暑假的时候就毕业了,自己应该是留在S市。有些东西,她这次想要带走。譬如高中毕业时郁欢送她的一枚胸针,譬如高一入校时在校门口的银杏树下捡的一片叶子。
整(。。)理东西的时候,却无意间又看到了那条修补过的水晶项链。
宛珠离开家去大报道的前夜,把这条项链扔进了垃圾桶。水晶落到金属的垃圾桶底部,发出当的一声,像是穿过了她心脏的某个部分,留下一个空洞洞的形状。
躺了半夜睡不着,却又赤着脚跑到墙角,把项链又捡了回来。
明明把项链用报纸包好了放在抽屉最里层的。这会儿却因为她拉开抽屉的动作滑了出来。原本银色的项链已经微微发黑,只有那粒被修补过的水晶坠子,还是在灯光下反射着微微的光芒,只是那光芒如今看来,多少有些破碎。
终究还是褪了色。
宛珠把项链擎到眼前,在心里对自己苍凉地笑了一笑,丢到垃圾桶,咚的一声。
这次,是彻底的告别了。
回到S市,日子照例要过。毕业论文要开题,选导师,出提纲。易达这边最近接了好几个大活动,也需要帮忙。宛珠本来只是打算在易达待一段时间,但这段时间待下来,跟易达的同事却处出了感情。相较于另外一个室友天天抱怨同事压迫她这个小实习生的事迹来说,她在易达真算是备受照顾的了。
这个行业她也并不讨厌,将来的上司又对她青眼有加,加上Susan总在她耳边吹风,宛珠正式跟Eric说了自己将来想留下来作为正式员工的愿望。
她把学生会的工作辞掉了,专心于论文和易达。
石希楠回国的那天,在机场倒是给宛珠发了条短信。宛珠正在忙一个活动,没顾上回复。晚间打过去,却又没人接听。
第二天,石希楠倒是又发了条消息回来,约好了晚上在餐厅吃饭碰头。宛珠下班走到门口,却发现石希楠的车大刺刺地停在大厦门前的停车位上,宛珠认得他那辆车,吓了一跳。幸好旁边没有同事。要不然还不知道会传出什么绯闻。
“你是我们公司的大客户,有点避嫌的自觉好吧?”宛珠钻进车子,一脸没好气。
石希楠转头看了看她“这么说,你打算留在易达了。”
“嗯。先待几年吧。不喜欢了再说。”宛珠懒洋洋地把鞋子脱掉,往后一靠,闭上了眼睛。最近事情实在太多,累得要命,简直恨不得从办公室出来就是自家卧室的大床,躺下去就可以一睡不醒。
石希楠看了她一眼。平时见她,总是一万个防备,整个人端在那里。今天大约是累极了,难得见到她卸下架子这么随意的样子,语气便也轻松了起来。
“今天有好事发生?”
“嗯,无债一身轻~”宛珠半闭着眼睛摸索着从随身的包包里掏出一个信封,塞给石希楠。
石希楠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打开。里面是一沓或新或旧的百元钞票。
“一共六千块,不知道够不够结医院的病房费,不够的话算你吃亏点。”出院的时候,宛珠偷偷打听了一下医院的房费,对方却不肯告知,也不知道是不是石希楠事先打过招呼。只得事后托人打听类似的高级病房每日应该多少钱,问下来的范围是1500…2000,孙美丽住了三天,宛珠就按照最高的标准算了。
“你哪来那么多现金?”石希楠看了一眼那叠粉红色的票子,脸上有些不好看。
“打工挣的,加上这学期你们集团的奖学金,嘿嘿,不过你那双鞋子的钱,恐怕我要过一段时间才能给了。”
“你还真是计算分明啊,需不需要我提供那双鞋的发票,好让你有个确切的数字?”石希楠有些阴恻恻地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话。
宛珠不怕死地继续撸虎须:“好啊,这样最好了。”
石希楠方向盘一打,硬是把车子从中间的车道转到最旁边的那根,在路边停了下来
后面的几辆车一片咒骂声。
“宋宛珠,你还能不能再过分一点?”石希楠转过身,逼近她的脸,咬牙切齿。
宛珠有些不安地往后退了退,背部却很快贴上了车门,退无可退。
“我跟你说了让你考虑一下我,你以为我是跟你开玩笑的?我托人帮你家里人换病房,你以为我是吃饱了撑的?我在工作时间让下属员工去帮我买一双女鞋,你以为我是无聊?”
宛珠无言以对,慌乱间想到石希楠之前说过的“盛逸风经常跟我打听你的近况”,情急之下蹦出一句“你总不至于是帮盛逸风在照顾我吧?”
石希楠一怔,旋即冷笑,“逸风跟我虽是表兄弟,我还不至于要发神经到这样去照顾一个他的前女友。”
“前女友”这三个字以及石希楠眼里那份毫不掩饰的轻蔑,让宛珠的心一下子抽痛了一下。
“你也不去问问你老板,我是什么样的人。就算你们公司的大老板想要见我,也不是说见就能见的。宛珠,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在你眼里,我才轻贱如此。”
石希楠有些疲倦地闭了闭眼,把那个装着钱的信封随手扔到后座,“下车。”
宛珠彻底呆住了。从几年前第一次见面开始到现在,石希楠在她的印象里,一直是一个疏离却温文、十分绅士作派的一个人。做任何事、说任何话都是恰到好处,绝不给人任何难堪。而现在,他却完全不顾社交礼仪,对她说出这样粗鲁而冰冷的话来。
下意识抬头看他,那样满眼的伤痛和疲惫、愤怒,让她一下子手足无措。
石希楠眼神却渐渐冰冷,甚至探过身子,亲自替她开了车门。
宛珠只得忐忑地下车。
车门关上的瞬间,最后听到的一句话是“逸风说得没错。宋宛珠,你果然是个冷心冷肺的人!”
石希楠果然是石希楠。只用那么一个名字,就那么尖利而精准地刺痛了宛珠的心。
石希楠的车却已经绝尘而去。S市的车辆本来就多,他却开得那样快,像是在宣泄似的,一会儿就在车流里消失了。
宛珠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石希楠。
暑假她也没有回家。正好趁着放假把毕业论文差不多理出了个大概的眉目。导师对她还是挺满意的,给她列了一堆的书单,打算把宛珠的毕业论文列入本校优秀本科生毕业论文的推荐名单。
宛珠对这个倒不是很在意。但即使以后没有在学术界发展的想法,她自己也希望给自己大学四年划伤一个完美的句号。因此倒是花了很多力气泡在S市的图书馆查资料。
开了学,就正式迈入大四了。导师对宛珠的毕业论文初稿非常赞赏,但还是给了她一些修改完善的意见。为了增补内容,宛珠在图书馆泡了一天,捧着一堆复印的资料回学校。
走到自己寝室楼下的时候,眼尾看见有个人靠在旁边一棵梧桐树上,红色的烟头明灭,一缕淡淡的带着薄荷气息的烟草味飘了过来。
宛珠的身子一僵,有些迈不开脚步。
石希楠熄掉烟头,慢慢地走了过来。
宛珠低了头,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甜酸苦辣,杂乱纷陈。
“看来你过得不错。”石希楠略带苦涩地开了口。
宛珠还是不知道说什么,手上下意识抚着那堆复印的资料。
“我跟你说过,这世上任何的爱都是需要争取的。可是这几天我想了很久,才发现我错了。”
“因为你什么都没有做,就那么轻而易举地赢得了我对你的爱。几年前你跟逸风在一起时,我对自己说,别动什么歪脑筋,她是你弟弟的女朋友;你跟逸风分了手,我又对自己说,你如果趁虚而入,就太不君子了;后来我又意外地在大遇到了你,我对自己说,去他妈的君子,老子要做小人;再后来,我用尽一些心机,不动声色地对你好,就是不想让你有拒绝的理由。可是,终究还是碰了一鼻子灰。”
“你总是跟我算得这么清楚,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你从来就没有欠过我任何人情。因为没有人可以把爱情放在天平上称。我本来想再也不见你了。就当我们从来就没有遇到过。这么样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哪里没有,为什么一定要搞得自己那么狼狈。可是,”石希楠苦笑,“这两个多月我却一点都没能把你忘掉。所以,我鼓足勇气,厚着脸皮还是来了。”
“宛珠,如果你心里已经没有逸风的影子,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机会?”
“我父亲还有他跟原配生的一个儿子,我注定不会得到他全部的财产,所以,比起盛逸风来说可能要穷一点。当然,比起一般人,我还是有点钱的,足够让你过安定无忧的生活。
我长得应该不算差,就算你心里喜欢的人是盛逸风,情人眼里出潘安,你也不能好意思扭曲这个事实吧。
我也许没有逸风那么温柔热情,可是,难道你会喜欢你的男人天天在外面笑得桃花灿烂吗?
还有,我会做家务。逸风从小娇生惯养,恐怕连煮碗泡面都不会,可是我从小什么都会。
以及,我永远不会把你错认成另外一个女孩。”
他说完这番长长的话,自己也没什么信心。看宛珠依旧还是低着头不出声,心已经凉了大半。咬咬牙,潇洒地转身——一向拿得起放得下的石希楠何必如此卑微,喜欢了,也说了,得不到也就算了。天涯何处无芳草?
宛珠看着他的背影一点点隐入黑暗,那些曾经的过往却纷乱杂陈地闪过脑际。寒冷的冬日街头,他从车子里出来,没有任何的盘根究底,就将她带回家收留;茶餐厅里,他坐在她的对面,安静地帮她添粥;她生了病,他在一旁沉默的守候;她的脚磨破了皮,他细心地帮她买的新鞋;她把装了钱的信封递给他时,他眼里那分毫不掩饰的伤痛……
心里一紧,不由冲口而出:“石希楠”。
石希楠定了定。像是不能置信似的,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极慢地转过身。
宛珠低着头,等他走上前。
其实彼时,她跟他之间的距离也只有十来米。只不过一分钟都不到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