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观顺着苏焱的目光看去,却像是立即领悟过来似的回过头来挑着眉毛问她道:“难道你是说永叔?他终于把这事说出来了?”
“啊?”苏焱被他这句话说得怔住了:“难道你……你知道他有什么事?”
秦观笑了笑道:“我看永叔他总是郁郁寡欢之态,而以他年龄和个性,绝不会是单纯为仕途烦恼的人,那想来自是情伤了。”
苏焱想不到他阅人的眼光如此厉害,倒不禁佩服起来,睁大了眼睛望着他道:“原来你早就看出来了……那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起过?”
秦观并不立刻回答,他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这才慢条斯理地道:“他自己都不说,我自然也只好装不知道,别人提起,戳到他痛处,总是不好。而且这种事,总是当事人自己说出来,别人才有办法劝慰呀。”
“哦……原来如此……”苏焱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急切地问道:“那我们应该怎么安慰他才好?”
“嗯……”秦观摸摸下巴,看着对面苏焱一脸迫切的神情,倒先忍不住笑起来:“少游为什么这么想知道?”
“什么为什么?”苏焱见他还要卖关子,便瞪他一眼,没好气道:“当然因为我们大家是朋友呀!朋友有难,当然要帮!”
“哦?真的?少游真的是这么重视朋友的人?”秦观冲她挤挤眼睛,故意问道:“那我日后有难,少游帮不帮我?”
苏焱看他还在东拉西扯,都快被他急死了:“你还说!我一心要帮你你又不理!”
“什么时候啊?”秦观装模作样地东张西望:“少游你平时总是叫我什么‘闪远点’、‘滚一边’,态度冷淡得简直让我伤心,何时有帮过我了?”
“你!!”苏焱气结,一手指着他怒道:“我叫你去填词去结交苏轼去考功名,哪一条不是为你好???真是‘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哈哈哈!那个啊……”秦观大笑起来,却是满脸的不以为然:“比起那些,我还是比较想待在少游你身边嘛!我只要和少游你做朋友就好了。”
狗皮膏药又回来了……苏焱只能哭笑不得地望着他那张笑得若无其事的脸。认识他以来,真的是服了他这种性格了,打也不是骂也不是,他就有本事折磨得你无可奈何!想想从前都是她苏焱折腾得别人无可奈何啊!!难道这世上真有所谓一物降一物之说?而她苏焱命中注定的魔星就是面前的这个家伙?
“我受够了……”苏焱抬头对着客栈的天顶欲哭无泪,这时周掌柜笑眯眯地从厨房出来告诉她药煎好了。她便马上站起身要去拿,却忽然听到秦观在身后问道:“少游说过自己祖籍扬州吧?”
“嗯!”苏焱回过身来,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怎么了么?”
“那可曾从父辈处得知‘琼花’?”
“啊,扬州市市花!我一个扬州人能不知道吗?”苏焱眼都不眨地回答道,却立刻就想咬了自己的舌头……自己又说了多余的话……
“市花?那是什么?”秦观皱着眉头问道:“你的意思难道是说琼花是这扬州城的象征?”
这家伙怎么这么聪明啊?市花这种现代词都一听就懂?苏焱满头黑线地看着他,见他已经理解了字面的意思,便索性胡说八道:“是啊,我小时候母亲这么告诉我的,不是说什么‘东风万木竞纷华,天下无双独此花’吗?啧,这话谁说的来着?”
“公是先生刘敞,少游果然博学多才,这首诗也知道啊。”秦观深深看着她,嘴角却微微上翘:“这花可只得维扬才有,不日便到花期,届时很多文人墨客都会从外地来到这扬州赏花,正是最好的散心时候。你们去年来到扬州时已过了花季,想必都不曾亲眼目睹过这罕见的名花吧?那何不邀请永叔一起去?”
切,琼花有什么稀奇?现代扬州满大街都是,高中校园还栽了好多棵呢,她都看腻了!还不如扬州的另一名花芍药好看呢!苏焱听他搞了半天才来了这么条听起来没啥建设性意义的提案,顿时有点泄气,正想反驳,却猛然想起正史中欧阳修和无双亭的故事,一时竟愣在了那里。
对啊!欧阳修他极爱琼花!正史中的他任扬州太守时甚至把扬州城的琼花所在地“蕃釐观”改名为“琼花观”,还在花旁筑了一座无双亭呢!扬州城的琼花甚至因为他而更加名噪一时……对啊,对啊!自己真是愧为扬州人,怎么把这事给忘记了呢?这种时候,还有什么比观赏琼花更能让他高兴的???
只见苏焱兴高采烈地跑回秦观身边用力拍拍他的肩膀,大笑道:“秦大哥这个提案高啊!简直好得不能再好了!!少游……少游替欧阳兄感谢你!!哈哈哈哈……”
秦观哪里知道她想的是什么,只是见她一付高兴神色,脸上便也不觉随她一起露出笑容来。却在这时又看见她急急转身冒冒失失去端药汤的样子,他眉间却是轻轻一皱,继而又在心中叹了口气。
第五十五章
接下来在琼花花期到来之前的日子里,苏焱显得格外忙碌。她自己忙不过来,还拖着秦观一起,不过反正他也乐意陪着她。苏焱先是找到蕃釐观所在,然后私人出资聘请了能工巧匠在琼花树边建立了一座可供酒宴之用的亭子。秦观很好奇她为什么要大费周章不惜工本地建个亭子,苏焱很得意地笑笑说她作为扬州人此举只不过是为家乡发展略尽薄力。秦观又问她为什么建亭子却不起名,上面只挂个无字匾,苏焱则神秘地笑而不答,对他说到时候就会知道了。
这么到花期来临之时,苏焱便盛情邀请欧阳修一起去赏花。自那夜以来,欧阳修对苏焱再没隐瞒,对她比从前更是亲近了许多。而他虽然有伤心往事,但是本身性格终是豁达,对旁人吐露了心声后反倒忧郁的神色减轻了好些。他从前就听说维扬琼花乃天下奇观,这时又听苏焱和秦观吹得神乎其神,更是心向往之。其实苏焱吹的时候心里很没底,因为就她本身来说,她在现代看的琼花根本不符合她的审美观,从来都觉得它其貌不扬,完全想不通为什么古时的文人雅士会那么偏爱它,特别是扬州自古以来都有隋炀帝开凿京杭大运河就是为了奔赴扬州一睹琼花容貌一说,至于吗???
所以到了他们相约看花的这天,苏焱略微有点忐忑不安,虽然她百分之百地肯定欧阳修绝对会为那琼花倾倒还会赋诗赞美它,但是……她比较想不通的是到底哪里值得赞。不过就算如此,她还是把东西都准备齐全了,什么好酒啦,笔墨纸砚啦,都一齐带上了。
结果他们还没走到蕃釐观呢,那门口熙熙攘攘的人群就让苏焱见识到了琼花的魅力了。不但人多,还说什么方言的都有,看来还真是五湖四海的来客都赶到扬州来了,一派“三春爱赏时,车马喧如市”之态。苏焱满头黑线地想着这古代人未免也太没见过世面了,看个花也搞这么夸张,结果到她自己进了观,见到园内流水小桥,水榭亭阁,曲廊相连,碑刻斗胜,正为这景观陶醉不已,再看到那一排的盛开的琼花树时,就彻底地傻在那里了。
只见那一树的叶繁花茂、洁白无暇,当真是“俪靓容于茉莉,笑玫瑰于尘凡,惟水仙可并其幽闲,而江梅似同其清淑”,阳春三月里它开得美轮美奂,幽雅绝伦。但令苏焱最惊讶的不是这个,而是……这和她在现代看过的琼花完全不一样啊!!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隐约想起来,其实琼花早在大宋亡国的那一年就在扬州绝迹了,所以后来才有琼花乃“有情之花”、“绝世之珍”的说法,现代扬州所谓的琼花都已经是“聚八仙”冒名顶替的了,当下她一个劲地撇嘴,想难怪她一直都觉得琼花不咋样呢,原来真正的实物是美成这个样子的!
欧阳修也在树下看得惊艳不已,只是人潮汹涌,很难占到好位置细细观赏。苏焱这时得意地一笑,拉着他就往前走,直到走到观中最大的一棵琼花树前,指着一旁她找人修筑的亭子时,才对着欧阳修一挥手道:“欧阳兄这边请。”
欧阳修惊讶道:“这亭子……”他又不解地看着来往人群:“怎地这绝佳赏花之地却没人进去?”
“嘿嘿,私人领地,非请勿进。”苏焱一边说一边大喇喇地坐了进去,心想自己也太有先见之明了。虽然她本身建这个亭子的目的并不在此,倒也着实没想到这时候能派上大用场。
秦观在一旁也忍不住地笑,便推了欧阳修一同进去坐下。三人在亭中坐定,苏焱拿出酒具来,一时畅饮观花,好不悠闲。
席间欧阳修问起这亭子的由来,苏焱转转眼睛,只笑道:“少游虽生在扬州,却自小在临安长大,如今虽不是什么衣锦还乡,倒也想为家乡建设稍微做点贡献。不过在这观中建个亭子罢了,平日里民众来往也方便休憩不是?”不过今天她是绝对不会让座的……
欧阳修闻言便点点头,感慨道:“少游真是有心人了,却不知为何这亭子只挂了无字匾呢?少游不曾为它起名么?”
啊!!开始步入正题了!!苏焱见他自己把话题引到了这里,顿时来了精神,赶紧把酒杯往桌上一放,两眼看着欧阳修郑重其事道:“少游是想请欧阳兄为这亭子命名的!”
“我?”欧阳修一愣,指了指自己,见苏焱一个劲地点头,倒有些不明所以地笑起来:“为什么一定要我起名呢?我也起不出什么好名字的呀。”
“不行!这亭子非得欧阳兄你起名不可!!”苏焱半是恳求半是强迫,她这时无疑是在做推动了西宋历史发展的事,这亭子在正史中可是欧阳修自己建的,她实在是等不了那时候了,便抢先把这事做了,但命名之事却无论如何还得他本人自己来的。
欧阳修见她态度坚决,便也不再推辞,看向四周开始仔细思考。这时他目光落在亭旁那棵正盛放的琼花之上,立时便有了主意。他回首对着苏焱和秦观笑道:“既然这亭建在这天下无双的琼花之旁,那便叫它‘无双亭’吧。”
果然!!苏焱在心里笑开了花,想这事情果然是按照她写的剧本发展的,当下连连拍手,还让欧阳修把这“无双亭”三字写在纸上,说马上就请人拿去做成匾额挂起来。这时她意犹未尽,便又笑嘻嘻地说既然今天看到了这举世无双的琼花,不妨大家借此题目作诗填词也好。
令她惊讶的是,这次秦观不但没推脱,反倒在一旁拿起笔就写。苏焱一看,心中顿时欣慰不少,想他总算是有点进步了,思想觉悟高了知道自觉填词了,她这段日子没白栽培他,便凑过头去看他写了什么,只见词牌“醉蓬莱”三字。苏焱想了想,顿时心中有数,知道他要写的是哪首了。只是见他写字时神态专注,字也写得十分漂亮,一时竟舍不得移开眼去。
秦观写毕,转脸见她对着自己出神,不禁一笑,拿笔作势要点她脸颊道:“少游?你就这般迷恋我么?”
“啊!!”苏焱回过神,赶紧一手打开他的笔,没好气地想这家伙不写字的时候就是这付死德行了,一边又扯过他刚刚写好的词:“见扬州独有,天下无双,号为琼树。占断天风,岁花开两次。九朵一苞,攒成环玉,心似珠玑缀。瓣瓣玲珑,枝枝洁净,世上无花类。冷露朝凝,香风远送,信是琼瑶贵。料得天宫有,此地久难留住。翰苑才人,贵家公子,都要看花去。莫吝金钱,好寻诗伴,日日花前醉。”
“如何?”秦观见她一边读一边点头,便凑过来问她意见。苏焱笑道:“倒是写出了琼花的神貌,这‘冷露朝凝’四字尤其有你的风格……”
“哦?少游如此了解我的风格?”秦观笑起来,一边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道:“那我的排名可有提高?”
天哪,你就惦记着这个呀?苏焱白他一眼:“早着呢!现在依然是第四。”
秦观故意装出委屈的样子看着她,正想再说什么,苏焱已经凑到欧阳修面前去了,见他作了首诗,题目却是《题无双亭》,不禁一呆,再看内容,赫然就是正史中他那首《答许发运见寄》:“琼花芍药世无伦,偶不题诗便怨人。曾向无双亭下醉,自知不负广陵春!”
苏焱看到这里,不由笑出声来。是啊,这本应该是日后欧阳修做了扬州太守时才会写的诗,这时却被她硬生生把时间提前了,题目会产生偏差也是理所当然。不过这种小事不用介意,只要欧阳修能因为这件事觉得高兴、能够帮他洗脱脸上的阴影就行了……
想到这里,苏焱心中忽然有了一个念头,而这念头搅得她一阵兴奋,想她如果在走之前能做成这件事,对欧阳修也许有大帮助,当下忍不住心中的激动,开口便对着他们说道:“两位可知道滁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