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应该知道你大伯和四叔为何事而来,你想好了吗?这……”沈恺拉住沈荣华的手,满脸不安和无奈,想多说些话,几次张嘴,欲言又止。
“父亲想说什么?尽管说吧!”沈荣华改了对沈恺的称谓,语气颇有几分刻意。前世,她与沈恺太过疏远,怨念极深,给了别人可乘之机。今生,她想给沈恺一个机会,也想让自己多几宽容,除了沈恺,她世上已无至亲。
沈恺听到沈荣华叫他父亲,眼中光彩瞬生,很快又被焦虑无奈掩盖了。他捂额叹息几声,咬了咬酸牙,嚅嗫着说:“连家是一等公爵,连四公子虽说是外室庶出,也比别人高贵些。他年纪轻轻就战功赫赫,是武将中的佼佼者,又得圣勇大长公主青眼。这样的显赫家族,这样的青年才俊,这……”
“我明白父亲的意思了。”沈荣华耸肩冷笑,“祖父去逝,沈家威名不再,就低了连家一头。我出身低贱,又是寻死被救,坏了名声。父亲早就知道我根本不可能给连四公子做妻,大伯一开始就打算送我到连家做妾,对不对?”
“这也是你祖母的意思,我知道你不愿意,做妾、做妾也确实不好。可我不能违抗老母长兄、做不孝不悌之人,我也很为难。”沈恺偷眼看了看沈荣华,似乎下了很大决心,说:“要不、要不你逃跑吧!先去水姨娘那儿躲几天,等这件事过去,我再送你离开津州,去投靠你娘一个远房表弟,你看行不行?”
逃跑?也就是沈恺这种人才能想出这样的馊主意。这符合他的性子,遇事不愿意或不敢去面对,就想逃避。她怒其不争,但沈恺商量的语气让她很感动,很温暖。不逼她向沈慷等人屈服,而是为她考虑,这已是沈恺能做到的极限了。
水姨娘就是沈恺养的那个外室,沈荣华被贬为庶女,就是记在了她的名下。
“不行,我跑了会连累父亲被责骂。”沈荣华睁大眼睛,坦然地说着瞎话。
“没事,大不了让你祖母打一顿,关我几个月不出门。现在本是孝期,不出门正好成全我的孝道,主要是你不受委屈。”沈恺语气慷慨,听起来象个朋友。
“多谢父亲。”沈荣华真诚道谢,一个她原本不想指望的人,还能期待他为她做出惊人之举吗?沈恺能说出这番话已经不错了,“大伯饱读圣贤书,懂得嫡庶尊卑,我若去连家做妾,沈家根本不能算是连家的亲戚,这不是自认低贱吗?”
“这……你大伯和祖母自有安排,肯定不会让你受委屈。”
“这是大伯对你说的吧?”沈荣华已猜到沈慷和沈老太太的安排,不让她受委屈才怪,“只是我年龄还小,连四公子会同意纳我为妾吗?连家会答应吗?”
“还没问过连四公子,谁知道呢。”沈恺想了想,说了一句明白话,“你大伯把这边的事都屡顺了,要是镇国公府和连四公子不同意,他可不是白忙活了。”
沈荣华很想笑,可她恨沈慷和沈老太太等人恨得心疼,根本笑不出来。此事成与不成,由不得沈荣华做主,关键要看连成骏是否同意。她和连成骏只有一面之缘,但她笃定连成骏不会任人拿捏,看来沈慷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沈恺和沈荣华刚走到前院的花厅门口,沈慷和沈惟就出来了。沈荣华低垂着头,掩藏了眼底的恨,轻声轻气地给沈慷和沈惟见礼问安。
“老二,你回来得正好,同二丫头说好了吗?”沈慷扫了沈荣华一眼,不等沈恺回答,又说:“连四公子到凤鸣山是来给圣勇大长公主请安的,听说大长公主上山去了,还没见他。今天他和随从离开篱园,就去了灵源寺。正好灵源寺的方丈和老四交好,我让老四去灵源寺找连四公子,跟他说这件事。”
“呃,这……”沈恺看沈荣华没有任何反应,才点了点头。
“大哥,你等我的好消息吧!”沈惟没理会沈恺父女,同随从牵马离开了。
沈荣华久久注视着沈惟的背影,心中默哀,四叔,希望你能活着回来。
“二丫头,你先回房,我同你父亲有话要说。”
“是,大伯。”沈荣华冲二人施礼,“父亲,女儿先告退。”
回到房间,沈荣华先和周嬷嬷说了刚才的事,气得周嬷嬷抹泪唾骂。安慰好周嬷嬷,她又和雁鸣、鹂语简单交待几句,让她们守在篱园门口等消息。
过了一个半时辰,就有消息传来了,这消息差点惊掉沈荣华的眼珠子。
第十章 取辱
前朝建国初期,津州城只是一个小镇,距离东部黄海六七十里,常住人口千余名。到了前朝庆宗中兴时期,海禁解除,朝廷扩宽海路、扩建海港,这座小镇日渐繁华。本朝开国,这里就形成了常住人口百余万、占地面积千余顷的津州城。
津州城位于盛月皇朝京城东南,与京城相隔二百多里。城西及北,群山连绵起伏,呈半环形围抱在津州城,山角下湖水荡荡,东流入海,滋润大片沃土。
前朝末年,为响应萧氏一族起义,盛月皇朝的开国皇后洛沧月在此起兵。建国之后,太祖皇帝下旨把此山命名为凤鸣山,此湖则命名为沐凤湖。
灵源寺建在凤鸣山一座小山峰的顶部,立于灵山秀水之间,历经百余年风雨洗练,又受龙凤之气浸染,致使寺庙殿宇庄严、底蕴深厚,香火鼎盛至今。
而此时,灵源寺厚重的山门被利刃横向劈开,寺内凌乱一片,僧众慌乱,香客惶恐。四名黑衣男子持刀立于寺院中间,一动不动,好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
几名僧人和一名蓄发男子被吊到高墙上,嘴巴也被堵得严严实实。僧人身上都只穿有一条裤子,脚上绑带松开,冷风呼呼灌入裤腿,冻得他们直哆嗦。而那名蓄发男子浑身则一丝不挂,后背上布满细小的血珠,人早已冻僵了。
寺院正殿门口摆着一张八角木桌,桌在罗列着简单的茶具。一边的小火炉上架着一把生满绿锈的铜壶,壶内沸水滚动,冒出成团的白气。暖意悠然,茶香氤氲,弥散在湿冷的空气中,刺激着每一个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人。
连成骏身披玉白色狐皮披风坐在八角木桌旁,细长的手指拈起琉璃盏,慢条斯理品茶。琉璃盏映出他脸上的笑容,竟比远山上的白雪还明净几分。他对面坐着一个中年和尚,双臂裹紧棉布袈裟,脸上表情极不自然。
“不二禅师,请用茶。”连成骏亲自执壶,倒了一杯茶推给坐在他对面的中年和尚,“他们挂在高墙上受冻,你却在下面喝茶取暖,知道为什么吗?”
“我宁愿挂在高墙上受冻,也不愿意喝你的茶,今日和你对面而坐,明天这灵源寺就没我的立足之地了,你此举比离间之计还要恶毒几分。”不二禅师咬着牙吸了口气,又说:“你几番折腾,害得我在京城无处容身,不得不来津州灵源寺。不就因为你初到京城时,我讥讽了你几句吗?你整了我十年,还不够吗?”
“别动怒、别破功,修行不易,且修且珍惜。”连成骏挑起眼角冲一旁伺候的虫七挤了挤眼,又冲不二禅师摆了摆手,说:“你说我整你?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你不知道,自从和你不打不相识之后,我在中原这十年过得别有意义。天天有一个人让你想着怎么去恶搞他、去整蛊他,你不觉得很有趣吗?难道这不是你的殊荣?佛说相识是缘,我说无敌最寂寞,谁让我们有缘又气味相投呢?”
不二禅师紧紧闭住嘴,盘膝打坐,任冷风吹透他的袈裟。他不再出声,似乎连气都不出了,这是他向连成骏妥协的姿态。说,说不过,打,打不过,就是学泼妇骂街,他也甘拜连成骏的下风。对付连成骏的招术他也用过不少,但都以失败告终了。一朝出言不慎,十年阴魂不散,他只能自认倒霉了。
“不二和尚,这次可是你不对。”虫七摆出一副不偏向主子的姿态,“冰天雪地的,我家主子又有伤在身,天也黑了,你为什么鼓动灵源寺的和尚不允许我们借宿?冻坏我家主子就少了你的心腹大患对吧?你就这么慈悲为怀?”
“呃,机缘自有天定,你家主子不是夜有奇遇吗?”
“你怎么不说是艳遇呢?”连成骏挑眉讽笑,冲绑在高墙上的蓄发男子抬了抬下巴,“虫七,字刻好了就放他下来,送他回去吧!小惩大戒足以。”
不二禅师紧紧皱眉,“你羞侮了他一顿,又在他后背刻上了‘斯文败类’,还扒光他的衣服,把他吊到了高墙上挨冻,这还是小惩?你这不是侮辱沈家吗?沈阁老仙逝了,沈氏家族还在,沈阁老的世交弟子、门生故旧还在,还有沈贤妃和五皇子。他只是几句话惹你不悦,一笑了之何防?又何必为一点小事结恶缘呢?”
“呵呵,二和尚,我比你更像出家人,没有那么多红尘俗事的顾虑。”连成骏举目眺望天际,双眸如积年幽潭般沉静冰冷,不沾半点世俗的痕迹。
“主子,蛇皮和蛇骨把沈四老爷送回去了,给沈大老爷的话也捎回去了。”
“好,今晚我们就住在灵源寺,二和尚,还要劳烦你煮肉烫酒。”连成骏伸着懒腰站起来,“放那几个和尚下来,把香客都送走,关山门谢客。”
……
日影西斜,北风呼啸,吹起雪沫簌簌纷飞。
从前院回来,沈荣华就想坐下来抄佛经,她心里有事,手就不服使了。一个多时辰过去了,她等得有些烦躁,干脆放下笔窝在榻上闭目养神。
“姑娘、姑娘,四老爷回来了。”鹂语匆匆跑来,语气中透着兴奋,到了门口,她突然刹住脚,险些栽倒,忙跪下说:“奴婢忘了规矩,请姑娘责罚。”
沈荣华来到门口,看到雁鸣远远走来,轻哼一声。她让雁鸣和鹂语一起在外面等消息,一得到消息,鹂语就急急忙忙跑来请功,把雁鸣甩到了后面。鹂语想讨好主子的心思不错,可太过聪明外露,让人不敢放松警惕。
“得到消息就慌慌张张跑来,让别人看到,会怎么想?”沈荣华低声训斥鹂语,顿了顿,又说:“你去叫周嬷嬷,回来在门口守着,雁鸣进来说话。”
篱园有一个看门小厮叫冬生,同雁鸣和鹂语一同买进府,三人私交不错。沈惟有一个小厮叫宝旺,是冬生新认的干兄,对冬生很照顾。今天冬生不当值,宝旺要跟沈惟去灵源寺,就把冬生叫上,让他去长长见识。
冬生确实长了见识、开了眼界,当然也湿了棉裤,差点冻死。沈惟被抬回篱园,吓到了沈慷和沈恺,跟他的小厮都被叫去问话了。冬生刚回到门房,就碰到了雁鸣和鹂语,不等她们问,就赶紧拉住她们,分享了灵源寺那惊心动魄的经历。
事无俱细,雁鸣说得很清楚,鹂语又不时在门外补充。听到这消息,沈荣华和周嬷嬷互看了几眼,她们都在关注对方的眼珠子是不是被惊得掉出来了。
“连四公子还让宝旺带话,说沈家要是再提他救姑娘的事,再对他有非分之想,他就把沈家的老爷太太们都扒光了,吊到津州城的城门上。”
“刚没了老太爷,就出了这种事,这传出去不让人笑话才怪。这回姑娘不用担心到连家做妾了,可老太太要知道了,肯定会牵怒姑娘。”
“我不怕,他们是自取其辱。”沈荣华满脸兴灾乐祸,心里也很痛快。可一想到连成骏警告沈慷等人不要对他有非分之想,她又皱起了眉头。
这人看着很大气,没想到这么矫情,还小心眼。
第十一章 偶遇
乌白色的云朵铺满天际,侵没了恹恹的红日,天空中又飘起了雪花。
沈荣华抱着手炉坐在临窗的大炕上,不时向窗外张望,面带蔑笑。沈家三位老爷聚在篱园,本该很热闹,可此时篱园却寂静无声,沉默得让人心悸。
“姑娘,你该去前面看看,问个安。”周嬷嬷意有所指。
“不去。”沈荣华坚定摇头,又说:“四老爷栽了这么大的跟斗,大老爷肯定憋了一肚子气,二老爷也会尴尬。我要是去问安,就说明我知道了灵源寺发生的事。他们为我的事才弄成这样,肯定会拿我做伐子,把我当出气筒。我不去碍他们的眼,就当做什么也不知道,摆出一副任他们摆布的样子,不是更好?”
“姑娘说得也有道理,可……”周嬷嬷想劝劝沈荣华,又不知该怎么说。此时去讨好他们,能不能达到预期的效果,还真不好说。寻死被救之后,沈荣华不再象前几个月,倒比老太爷在的时候更有主见了,她应该高兴,不是吗?
沈荣华笑着转移了话题,“今天腊月二十三,小年儿,嬷嬷是不是忘了什么?”
“没忘没忘,老奴一早就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