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对沈阁老的物品格外仔细,说不定在哪个细节上就能发现奇迹。
她上一次翻看这套《漠北见过杂记》还是去年春上,那时候,沈阁老还很健康。这一次再看到这套书,不只书本变厚了,书上还写上了许多字或符号,象是注解。可做注解使用的不是中原文字,是哪一国的字沈荣华不知道,就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了。这些奇怪的注解引起了她的兴趣,她决定拿回去仔细研究。
山竹匆匆跑进来,说:“姑娘,大老爷来了。”
沈荣华把这套书递给山竹,“拿上,从侧门或后门走。”
“姑娘放心。”山竹用汗巾把书包好,提上就从后窗跳出去了。沈荣华刚将后窗关上,沈慷和沈谦昊就进了院子,还不让下人出声,象是要捉贼一样。
“你来内书房干什?不知道这地方不能随便出入吗?”
“大老爷真是健忘,祖父在世时,我常来内书房,你不记得了?”沈荣华很吝啬地看了沈慷父子一眼,说:“我正在陪祖父说话,你们要是有兴趣,就一起说,相信祖父在天之灵一定能听得到。沈家现在死气沉沉,祖父在天上不一定能看到,我不跟他说,列祖列宗不保佑后人了,沈家境况岂不要更糟?”
“你胡说什么?沈家怎么死气沉沉了?”沈慷呵问了两句,大概觉得底气不足,又平缓声调,说:“沈家现在孝期,一家上下不安安静静给先人守孝,还要热闹吗?你祖父生前对你最好,你去京城这么久,都忘记守孝的事了吧?”
沈荣华轻叹一声,说:“我去京城情非得已,自知愧对祖父,这不一回来就到书房陪他说话了。大老爷是否也觉得愧对祖父?要不留下来一起跟祖父说?”
“你……”沈慷一时气结,说不出话来了。
沈谦昊狠啐了沈荣华一口,指着她说:“你还有脸跟祖父说沈家怎么样,沈家走到这一步,贤妃娘娘和成王殿下被贬谪,还不都是你作下的孽?你就是个丧门星。你自己风光了、得利了,转过头来说沈家死气沉沉,你不亏心吗?”
“我不亏心。”沈荣华目光坦然,直视沈谦昊,声音不高,却铿锵有力,“既然大公子说我作下了孽,我们不如一起祖父的在天之灵说道说道,让漫天神佛也听听,孰是孰非自有公断,不是人嘴两张皮,昧着良心想怎么说、怎么做都行。”
“你这个……”沈谦昊要骂沈荣华,被沈慷使眼色制止了。
沈慷见内书房某些摆设没动过,松了口气,指着门口冲沈荣华喊呵,“出去。”
沈荣华冷哼一声,站起来,让丫头把果品都包好,一起带走了。走出劲松苑的大门,沈荣华寻思了一会儿,叫过鹂语吩咐了几句。鹂语应声离开,沈荣华就去了竹溪苑,从沈慷父子身上受了气,她就要告诉沈恺,沈恺自会替她找补回来。
听说沈家的姑娘们在后花园学习礼仪规矩,教习嬷嬷是从宫里出来的,教得不错。这嬷嬷原在京城小有名气,三太太托人烦友,才把人请到了津州。沈荣华闲着无事,就想去凑凑热闹,她虽说活了两世,对正规礼仪并不稔熟。
除了七姑娘和八姑娘,另外几位姑娘都十多岁了,等父母出了孝,也该给她们相看人家了。因沈老太太“珠玉”在前,沈家的姑娘们要是再不提气,想嫁个好人家可就难了。本想依靠沈贤妃这棵大树,没想到沈贤妃现在也成了泥菩萨。
沈荣华刚走到后花园入口,就见鹂语气喘吁吁追上来。看鹂语神神秘秘的样子,沈荣华知道她得到了重要消息,把她拉到一边说话。那会儿在劲松苑,沈荣华见那套《漠北风土杂记》不对劲,就猜到有人进过内书房,动过这套书。而守门的婆子只说沈慷父子去过内书房,沈荣瑾只去过书斋,没进内书房。沈荣华就想要么是守门的婆子没看到,要么是她说了谎话,她就让鹂语去打探了。
“说吧!”沈荣华坐到栏杆上,示意鹂语也坐下。
鹂语做到脚凳上,低声说:“那个教姑娘礼仪的嬷嬷姓武,前天和昨天的中午,她和三姑娘趁别人午睡,从侧门偷偷进了劲松苑,是不是去内书房就不知道。”
“告诉你消息的人没看错?”
“绝对没有,三姑娘买通了看守侧门的婆子,专门给她们留门。这消息是打扫长廊的嬷嬷告诉我的,还嘱咐奴婢千万别说出去,她说三姑娘现在可凶了。”
沈荣华轻哼冷笑,她和连成骏都知道刘姨娘就是具家圣女,想必沈荣瑾也知道其生母隐藏的身份了。连成骏当时不杀刘姨娘,是因为以后自有妙用,至少可以搅乱一池水。没想到她们母女也不消停,竟然勾结外人进沈阁老的内书房,所行必是不轨之事。沈慷就是混蛋一个,防这个、防那个,却不知虎狼就在身边。
她想给刘姨娘母女一个警醒,可又怕她们对她下手,连成骏远在北疆,她又没有冰蚕护身,若真中的蛊毒可就惨了。不管沈荣瑾带外人进内书房有什么目的,至少现在与她无关,她只需静观其变,连成骏不在身边,她也不想多管闲事。
倒是宫里出来的这位武嬷嬷的身份不得不让人怀疑了。沈荣华决定给端宁公主写封信调查武嬷嬷。她现在不想惹她们,但有些事要防患于未然,以免吃大亏。
“还有谁进去过?”
“前天晚上,都熄灯了,大公子带一位宫里来了公公进过内书房,大概呆了半个时辰。大公子交待劲松苑的管事嬷嬷不得吐露半个字,否则要她的命。”
“知道了,这几天你无须在我身边伺候,多跟府里的小姐妹玩玩。”
“是,姑娘。”鹂语知道沈荣华想让她打探各方面的消息,她也乐意去做。
沈荣华叫过山竹,把鹂语带来的消息告诉了她,让她去找山茶和薰茶,问问沈家这段时间有没有可疑之事发生。沈贤妃母子不会甘心被贬,所以就注定沈家不会安静。没沈阁老运筹帷幄,沈慷这蠢货还不知道行事会有多么偏呢。
“我也去跟武嬷嬷学学规矩礼仪。”沈荣华站起来,看到空中艳阳热烈,就打了退堂鼓。其他姑娘学习是为嫁一个好人家,她都嫁出去了,只为试探武嬷嬷值吗?正当她犹豫之际,庄子有人来传话,说沐川槿到了凤鸣山,在芦园等她呢。
“姑娘,我们去见沐公主吗?”
“当然,收拾东西,我们下午就去芦园。”
她回津州还不到十天,沐川槿就跟来了,是想她了,还是另有它事,她都要去见。说不定那套《漠北风土杂记》上注解的文字沐川槿认识呢。
果不其然,那注解上奇形怪状的文字沐川槿就认识,还能写能读能翻译。沐川槿是北越国的嫡出公主,一出娘胎就背上的和亲的任务。原本北越国想跟北狄国联姻,她就精学了北狄国的文字语言,没想到最后却来了中原。
注解上的文字就是南北狄通用的文字。因贸易流通,漠北和塞北几国都在使用中原的语言和文字,只有高官和皇族在彼此交流中才使用本国的文字和语言。
“这上面写的什么?”沈荣华见沐川槿看得认真,忍不住问了一句。
“风土人情、地理形貌、民俗习惯,书上写的是漠北的情况,注解则是中原类似的特色。写得很是详尽,文字对应也精准,沈阁老真是名符其实的才子。”
沈荣华面露失望,这套书被人动过,而且她感觉也不同寻常,还指望发现一些秘密,结果都是一些平常的记载。沈阁老费尽心力用北狄文字做注解,就是为了研究学术?沈荣华不敢相信,可能这里面另有机谋,只是她尚未堪破而已。
“你刚从京城过来,我都没问你因何而来以及路上的情况,一见面就让你帮我翻译这些,真是不好意思。”沈荣华看天色不早,赶紧让人准备一桌席面。
沐川槿抬起头,冷哼一声,“你还知道不好意思呀?真是难得。”
“嘿嘿,我把你当朋友,没想着跟你客气。”
“你还是跟我客气些吧!”沐川槿注视沈荣华,眼角眉梢写满落寞,“你回津州后,我在京城呆得很憋闷,端宁公主让我没事就出去走走,散散心。正巧江阳县主要来津州,端宁公主就让我与她同行,来凤鸣山游玩,顺便看看你。”
沈荣华想问沐川槿是不是京城发生了什么事,话到嘴边,又问不出来了。大病了一场,沐川槿就象是变了一个人,好像一下子长大了几岁。沈荣华知道她承受了巨大的打击,隐忍得很辛苦,就不想多说了,免得无意间说中她的心事。
沐川槿冲沈荣华晦暗一笑,说:“你是个不敞快的人,有话也不直说。”
“你以前不是说过我喜怒形于色、不够深沉吗?我刚学得沉住气,你又说我不敞快。”沈荣华不怎么喜欢沐川槿的性格,可又觉得她是大气之人,比较容易沟通。不能否认跟她一起能学到很多东西,这也是沈荣华愿意和她相处的原因。
“北越国沦陷了,跟贵国和亲之事也就不作数了。我不再是和亲公主,而是亡国公主,逃到中原苟且偷生,以后什么事都要靠我自己了。”沐川槿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想在津州海港附近置办庄子和铺子做为谋生之本,这次先来看看。”
沈荣华微微皱眉,“为什么和亲之事不作数了?”
“因为北越国濒临灭亡,贵国和北狄的战争刚开始,孰胜孰负尚未定论。再说两国和亲之事也只是刚议,根本没婚书,我名义上是和亲公主,其实是来避难的。婚事没定下也好,免得北狄国拿联姻之事做伐子,贵国和我都有麻烦。”
“哪怕是口头议定的婚事也该作数,因北越国沦陷就毁婚,朝廷也太不讲信誉了,不让人耻笑吗?”沈荣华替沐川槿打抱不平,很有慷慨的气势。
沐川槿摇头一笑,说:“评说这件事,你会谴责贵国说话不作数,不讲信誉。而端宁公主会劝我说这是好事,没有姻亲牵绊,行事更利落。你们两人的说法完全不同,是因为你们的着眼点和心胸都不同,我认同端宁公主的说法。”
沈荣华歪了歪头,随意一笑,没再说什么,也不想跟沐川槿较真。和亲的事不作数了,这对沐川槿是个打击,她能想开、能换一个角度看问题是好事。她能把话说出来,哪怕让人心里不舒服,也说明她还有几分真性情,难能可贵。
“对了,沈阁老做的注解每一段都提到‘贺之’二字,我觉得象人名,这些东西他应该是写给一个叫贺之的人。沈阁老真是满腹才华,不只懂得政事,还精通兵法,研读极为深刻。他在注解上还写明若两军交战或排兵布阵该怎么利用那些地理形貌和风土人情,这套书若送到漠北战场,肯定能派上用场。”
“呵呵,估计我祖父也是闲来无事,纸上谈兵而已,谈不上研习。”沈荣华拿过这套书,看到上面用北狄文字密密麻麻做的注解,心怦怦直跳。她嘴上这么跟沐川槿说,心里的想法却截然不同,沈阁老写这些东西用意不浅。
沐川槿敲着桌子问:“贺之是谁?”
“我也不知道。”沈荣华让雁鸣把这套书收起来,她真不敢再让人随便看了。
芦园还有杏雨斋、桃花坞和梨雪庐三座宅子空着,沈荣华让沐川槿选一座居住,沐川槿选了桃花坞。桃花坞原是萧彤主仆住过的地方,自他们走后,一直没人住。只需简单收拾装饰,把随身的行李物品安顿好,就可以住了。
用过晚宴,沈荣华又亲自把沐川槿送到桃花坞,同她说了一会儿话,才回浣翠居休息。洗漱更衣完毕,沈荣华让雁鸣拿出那套《漠北风土杂记》,她要仔细看看。刚才沐川槿也教了她一些北狄简单的文字,她要看的还是中原文字。
“姑娘,你看这是不是一封信?”雁鸣递过一张写满字的纸。
“你从哪里找到的?”沈荣华接过来,看到那张纸上有台头和落款,格式分明,显然是一封信,却是用北狄的文字写的。
“从书匣的夹层里。”
“拿给我。”沈荣华拿过书匣,反复看了几遍,才发现书匣的夹层在内侧里面,不细心的人根本找不到。看这藏信的地方,她就断定这封信是沈阁老藏的。
“姑娘,奴婢反复找了几遍,除了这封信,没别的东西。”
“知道了,把书装好,就放在我的床头,任何人不得随意翻动。”
“是,姑娘。”雁鸣见沈荣华冲她挥手,就退下了。
沈荣华对照沐川槿教她的北狄文字,把那封信反复看了几遍,照葫芦认瓢,仍连大概意思都没看明白。她只知道这封信是写给那个叫贺之的人,落款是沈阁老的大名,时间是去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