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求比例失衡——除了人类鲜血以外,吸血鬼不能依赖同类或其他动物的血液维生。
其中许多吸血鬼的学者就预测:一旦这个供求比例倾斜至某一点后,吸血鬼与人类将无可避免地双双步向灭亡之路。
「吸血鬼公会」的成立目的,即是为了限制同类的数量与活动,以维持吸血鬼的长久存续——当然他们许多的限制手段,表面上都运用了各种古代习俗与先贤教诲作为包装。
「可是这一千年来世界的变化——我指的是人类世界——已经推翻了这些理论。特别是二十世纪。你们看看人类的人口如何膨涨;而人类这么喜欢吃牛、猪、鸡,而且吃了几千年!这些动物到现在绝种了吗?没有!因为人类懂得豢养它们!」
「既然如此,为何我们不可以也豢养人类!他们做得到,我们这些比人类优秀百倍的精英为何做不到?为何我们要忍受活在阴暗中?我们本来就应该是这个地球的真正主人!」
众人无不动容——包括了多梵。对于格外着重荣誉感的「动脉暗杀者」而言,要生活在人类的阴影底下确是一种耻辱。他们全都暗自想过这个问题。
「『公会』那些仍然死抱古老教条的家伙,是让出权力的时候了!没有比这时代更加迫切。你们看看现代的人类,他们已经发展出足以令整个地球化为灰烬的力量。我们与其等待被卷进他们的自我毁灭里,不如趁早把权力夺取过来!」
冯·古渊的演说明显奏效了。一个个暗杀者们已把兵器都垂下来,也不再掩饰对冯·古渊的仰慕佩服。
「的确很教人兴奋。」卡穆拉的语气跟「兴奋」沾不上一点边儿。「好了。我们都知道『为什么做』了。那么请你告诉我们『怎么做』吧——以这样一支暗杀团,即使加上我族与『鸩族』的支援合作,我看不见有什么把握能推翻『噬者』。」他跟「血怒风」的同胞都不承认「吸血鬼公会」的权力,仍然以旧名字称呼对方。
「『公会』的权力基石,谁都知道就是『默菲斯丹』。」冯·古渊不理会他的嘲讽继续说。
听到「默菲斯丹」这名字,暗杀者们不禁皱眉。他们既是「公会」里的精英,都读过《永恒之书》的原始古本,上面有记载关于「默菲斯丹」令人心悸的事迹。
「默菲斯丹」这名字出于古语,意为「活死人的杀戮者」——「活死人」(Undead)就是吸血鬼。
「默菲斯丹」动作之迅速连许多吸血鬼亦不如,而且其全身能生长出锋锐的骨刃作为武器;更重要的是:「默菲斯丹」的血液,对吸血鬼来说就是剧毒,能够破坏吸血鬼的自动痊愈机能,甚至令吸血鬼的身体溶化。
千余年前最后一次「吸血鬼战争」里,「噬者」掌握了这个秘密武器才得以扭转败局,击败「血怒风」和「鸩族」;但后来也因为「默菲斯丹」疯狂失控而造成一场巨大灾难,至结束时吸血鬼人口只余下三份之一。
「以我所知,制造『默菲斯丹』的『种』给严密封藏在『公会』的古殿深处。历来只有一个给偷取带到外面。那个小偷你们大概都认识的。」
「是布辛玛先生。」多梵的声音显得干涩。
冯·古渊点头:「而他所制造的『默菲斯丹』,也就是著名的『开膛手杰克』。」接着他描述了「公会」如何于一九九九年发现「杰克」的存在,并派出两大最强的「动脉暗杀者」——克鲁西奥与千叶虎之介前往收拾局面。
「他们都死在『默菲斯丹』手上吗?」其中一名握着锯状兵刃的暗杀者,忍不住掀起头罩发问。其他暗杀团员马上把目光集中在他身上,令他垂头后退了一步。身为处刑队的一员却与叛徒交谈,本已严重干犯了纪律;而所谈论的更是关于「公会」统治的最高机密——「默菲斯丹」……
其实在场每一名吸血鬼战士,皆想知道那次伦敦事件的真相:具有侵占他人身体能力的克鲁西奥,还有暗杀团内公认的「首席剑豪」千叶虎之介,在他们眼中是不可能失败的强者。假如他们力拼「默菲斯丹」而同归于尽,那至少可以保存「动脉暗杀者」的荣誉。
「不。」冯·古渊摇摇头。「克鲁西奥和千叶,甚至是『开膛手杰克』,全都死在一名独行猎人之手。」
众人马上哄然。其中夹杂着一些嗤笑声。许多人都不可置信地失笑摇头。
「他是一个很特别的猎人——一个『达姆拜尔』。我们与人类的私生子。」
厅里马上变得寂静了。
「荒谬!」多梵呼叫。「世上根本没有所谓『达姆拜尔』!那个传说是假的!」
「相信我。」冯·古渊指向自己的心窝。「第一个发现他的就是我——当时我也差点儿被他的刀子贯穿心脏。花了整整半年才能完全复原。」
「那又如何?」多梵冷笑。「即使他有多么强的战斗力,能够敌得过我们现在这里所有人吗?能够与整个『公会』为敌吗?」
「他的战斗力并非最令我注意的事情。更惊人的是他的肉体。当时我用望远镜亲眼看见了,他如何战胜克鲁西奥。」
当下冯·古渊即描述,克鲁西奥如何用计入侵拜诺恩的肚子,已经胜券在握;拜诺恩如何以一截「默菲斯丹」的骨刃自刺腹部……
「残留在骨头上的『默菲斯丹之血』,把克鲁西奥溶化了;然而拥有吸血鬼血统的这个『达姆拜尔』,却安然克服了它!
「也就是说:『达姆拜尔』拥有与我们相等或更强的战斗力,而面对『默菲斯丹』时却完全没有我们的弱点!他将成为我们推翻『吸血鬼公会』的最贵重兵器!」
冯·古渊挥舞着拳头,站在栏杆前的演说姿态,不自觉在模仿五十多年前那位狂热的「元首」:「就是因为掌握了这个新兵器,我才发出『天国之门』!」他看一看身后的卡穆拉。「那封请柬固然是为了邀请『血怒风』和『鸩族』与我结盟;可是更重要的就是邀请你们——你们这些与我亲如兄弟的真正战士!我要跟你们一起创造历史!一起成为这个地球真正的主宰!一起分享一场延续千万年的盛宴!」
冯·古渊一双碧蓝的眼睛直朝向前方,视线仿佛穿越了荒宅的墙垣。
「我亲眼看见过无数帝国的兴衰起落……」八百年来的记忆迅速在他脑海流过:蒙古铁蹄万马奔驰卷起的沙暴;西班牙无敌船舰巨炮齐发的灿烂火光;印度罂粟田漫山遍野的妖异香味;纳粹党大会如海的血红旌旗;「B52」轰炸机在头上呼啸而过的声音……
「那些霸者都一一失败倒下了。当然也有少数几个毕生都沐浴在光荣与权力之中——那又如何?他们死去之后,软弱的继承者总是以惊人的速度衰败崩溃,令霸者生前的一切都变成梦幻泡影。」
「可是我们不同!面对凡人,我们是必然的胜利者!时间永远站在我们这一边!我们建立的一切将如我们的身体一样,永远不会腐朽衰颓!」
冯·古渊的声音在静默的厅堂里回荡。众暗杀者仍然在疑惑:冯·古渊的话值得相信吗?要把自己宝贵的永恒生命押在他身上吗?然而他所说的,却是这么一个美丽得令人无法拒绝的应许……
「我还是不明白。」刚才那个握着锯刃的暗杀者再次发问。「即使这个『达姆拜尔』一如你所说那般厉害又如何?他现在在哪儿?你能够控制他吗?」
「他正身在摩蛾维尔。」冯·古渊自信地说。「『天国之门』邀请的宾客,当然也包括他。本来他已在我掌握之中,可是刚才……」他与卡穆拉对视了一眼。「出了一点小意外。我保证他逃不了。」
多梵的表情有点矛盾:刚刚成为「动脉暗杀团」的实际指挥者,他怎肯轻易把权力交给眼前这叛徒?可是冯·古渊的说话他大部分都已信服——对于千禧年伦敦事件的详情,他比其他暗杀者知道较多,而他所知的与冯·古渊所描述的完全吻合。
「得到这个『达姆拜尔』又如何?」多梵的声音显得谨慎。「正如我刚才说,他一人敌得过我们吗?『公会』要是遇上统治危机,必定将使用『默菲斯丹』——不是一个,而是制造数十个,甚至数百个!他能够应付多少?」
「多梵啊,这百多年来你都活在山洞里吗?」冯·古渊得意地笑着说。「你连外面的世界变成怎么样也不知道……」他从军服胸前口袋掏出一件东西:一个透明的塑胶管,里面盛着浓稠的深红色液体。
「只要拥有他的一滴鲜血、一根头发、一个细胞就足够了。不出二十年,我们就能够拥有一支『达姆拜尔』军队!」二十年对于吸血鬼而言是很短的时间。
「是复制(Cloning)吗?……」多梵的声音有点干哑。「你有把握成功吗?」
「『达姆拜尔』也不过是遗传因子的产物而已。在基因工程学里,那只是另一组数字。」
「可是我们在说的是人体复制啊!你拥有这样的资源吗?」
「我没有。」冯·古渊把胶管收回口袋。「可是我的伙伴有——任何类型的尖端科技,包括还没有公开的他都有能力取得。资金的运用也几乎没有任何限制。」
「是人类吧?」多梵露出怀疑的眼神。「政府的人吗?」
冯·古渊没有回答。他瞧瞧四周的暗杀者。刚才已经对他表示信服的暗杀者们,果然因此而再次流露怀疑的神色。
与「血怒风」和「鸩族」结盟,他们还可以接受——毕竟对方仍然是同类;可是要和人类合作吗?这似乎越过了他们的底线……
气氛僵住了。暗杀团员把目光再度投向指挥者身上。「背叛」是一条越过了即不可回头的界线。他们更不可能表决——要嘛就一起成为革命者,要嘛就把冯·古渊就地处决。
虽然他们并非每一个都真心信服多梵,可是在这个犹疑不定的时刻,就只有他能够决定,「动脉暗杀团」要倾向哪一方。
多梵也知道自己现在是如何重要——对于这一点他感到既不安又兴奋。这是他一直梦想的东西:身为高级的「动脉暗杀者」,他却从来没有机会参与任何重大战役,因此在「公会」里没有受到应得的重视。当接下处决冯·古渊的任务时,他感觉到终于有机会踏进吸血鬼的历史。
可是现在他有能力左右更伟大的东西。
多梵想象:要是在此完成处决任务,回去以后会得到些什么?也不过是几句赞赏,还有正式晋升为团长;要是跟随冯·古渊呢?……那不仅是参与历史,而是创造历史啊——当然这条路要比前者凶险数百倍……
「我认为……」多梵清了清喉咙。「关于与人类合作这件事,也许……怎么说……历史上任何的斗争,总有需要权宜妥协的时候……」
冯·古渊微笑。他早已预料到多梵的决定。
——这个好大喜功的家伙,那性格百多年来也没有怎么改变。
多梵顿一顿又继续说:「只要我们最终的原则不变……」
一阵突然而来的冷笑,打断了多梵的说话。
笑声仿佛令厅里的空气也为之凝冷。即使在场的都是自豪的战士,但正在共商叛变之时突然发现被偷听,也难免有点心虚。
多梵、冯·古渊、卡穆拉和所有暗杀者都愕然地瞧向笑声的来处。
发出笑声的是放在多梵身旁的一具天使雕像。
天敌
天使的脸已经崩缺损毁,在烛光映照下显得有点阴森。发笑之时,那张漆色剥落的嘴巴并没有动过。
冯·古渊在那百分之一秒里已经猜出来,发出笑声的人是谁。
能够隐藏自己的气息,骗过这里众多吸血鬼战士,躲藏在这厅堂里如此久的,只有一人。
一百五十年前,冯·古渊已尝过这种招术一次。那是他仅有的几次失败之一。
多梵因为心里决定了向冯·古渊投诚,早已经放松戒备。那近在身旁不足半呎的冷笑声,像一把冰锥从他左耳刺进脑袋。他完全呆住了,只有本能地交叉双臂保护头脸。
多梵穿着的暗杀团战斗服,双臂从肩到腕都镶着乌黑色的不碎纤维甲片,兼具防弹、防切割与吸收冲击力的功能。
可是他这举臂的动作,刚好露出了腋下没有装甲的弱点——
天使雕像的胸部轰然破碎,木屑纷飞——
多梵欲跳跃避开——
冯·古渊伸手到腰间摸索军刀的柄子——
众暗杀者仓促地举起兵刃聚拢过来——
——他们全部都太迟了。
多梵并不感到痛楚——吸血鬼是没有痛觉的。他只是感到身体中央好像被掏空了。
——那是心脏被利刃捣碎的感觉。
多梵的身体软瘫。他垂下头来,看见那条从雕像破口伸出的手臂,肘部以下都已没入自己的腋窝里。
手臂带着血泉猛地拔离伤口,多梵的身体马上如失去支撑般倒下来。那只血淋淋的手臂握成拳头,三条指缝间各夹着一柄弯弧的短刃。
暗杀者们都认出这三支兵器属于谁。
冯·古渊瞧着倒地的多梵,咬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