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在心里踱了几遍,狠了狠心,出门时,就把如兰和明兰一起带上,盛紘正在外屋等着,看见出来大大小小好几个的,有些惊愕,王氏笑道:“今儿个听大夫说,老太太大好了,趁这个机会,把几个小的也带上,也好在老太太跟前尽尽孝心,栋哥儿太小,就算了。”
盛紘点点头。
一行人离了正房,前后拥着丫鬟婆子,当中两个妈妈背着如兰和明兰,步行来到寿安堂,看见房妈妈正等在门口,盛紘和王氏立刻上去寒暄了几句,随即被引入房里。
屋里正中立着一个金刚手佛陀黄铜暖炉,炉内散着云雾,地龙烧的十分温暖,临窗有炕,炕上铺着石青色厚绒毯,盛老太太正歪在炕上,身后垫了一个吉祥如意双花团迎枕,身边散着一条姜黄色富贵团花大条褥,炕上还设着一个黑漆螺钿束腰小条几,几上放着杯碗碟勺,另一些点心汤药。
盛紘和王氏进门就给盛老太太行礼,然后是几个小的,盛老太太受完礼,让丫鬟端来两张铺有厚棉垫的直背交椅,还有若干个暖和的棉墩,大家按次序坐下,盛紘笑道:“今日瞧着老太太大好了,精神头也足了,所以带着几个小的来看看老太太,就怕扰着您歇息。”
“哪那么娇贵了,不过是受了些凉,这些日子吃的药比我前几十年都多!”盛老太太额头戴着金银双喜纹深色抹额,面色还有些白,说话声也弱,不过看着心情不错。
“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老太太一向身体硬朗,都是这次搬家累着的,索性趁这次机会好好休养休养,多吃几贴强身健体的滋补药才是。”王氏笑道。
“我倒无妨,就是连累你们两口子忙上忙下的,这几日也没睡一天好觉,瞧着你们也瘦了一圈,这是我的罪过了。”盛老太太淡淡的说。
王氏忙站起来:“母亲说这话真是折杀儿媳了,服侍老人伺候汤药本是为人媳妇的本分,谈何最后,儿媳惶恐。”盛紘见王氏如此恭敬,十分欣慰。
盛老太太微笑着摆摆手,眼睛转向窗棂:“这两天委实觉得好了,今天还开了会儿窗,看了看外头的白雪。”
华兰笑道:“老太太院子里也太素净了些,要是种上些红梅,白雪映红梅,岂非美哉!小时候老太太还教我画过红梅来着,我现在屋里的摆设都是照老太太当初教的放的呢。”
盛老太太眼中带了几抹暖色:“人老了,懒得动弹;你们年轻姑娘家正是要打扮侍弄的时候呢,如何与我老婆子比。”
正说笑着,门帘一翻,进来一个端着盘子的丫鬟,身边跟了一个小小的身影,王氏一眼看去,竟是墨兰,脸上的笑容立刻僵了一半。
只见墨兰巧笑嫣然的上前来,从丫鬟盘子里端下一个合云纹的白底浅口的莲花瓷碗,笑着说:“老祖母,这是刚炖好的糯米金丝枣羹,又暖甜又软乎,且不积食,您睡前润润肺最好。”说着端到盛老太太身边,房妈妈接手过来。
看见她这般作为,王氏觉得自己的牙根开始痒了,盛紘却觉得眼眶有些发热,华兰不屑的撇了撇头,如兰和明兰一副瞌睡状。
盛老太太吃了口炖酥的蜜枣,微笑着说:“瞧这孩子,我说她不用来,她非要来,天儿怪冷的,就怕冻坏了她,可怜她一片孝心了。”
房妈妈正一勺一勺的把蜜枣送上去,一边也笑着说:“不是我夸口,四姑娘真是贴心孝顺,老太太一咳嗽她就捶背,老太太一皱眉她就递茶碗,我服侍老太太也是小半辈子了,竟也没这般细心妥帖呢。”
盛紘欣慰道:“能在老太太跟前服侍是墨儿的福分,终归是自己的孙女儿,累着点算什么,墨儿,要好好伺候的老太太。”
墨兰俏声答是,笑的亲切可人,王氏也笑道:“说的也是,到底是林姨娘在老太太身边多年,墨儿耳濡目染,多少也知道老太太的嗜好习性,自然能好好服侍老太太。”
此言一出,几个人都是一怔,屋内气氛有些发冷,墨兰低下头不语,眼眶有些发红。
盛紘不去理王氏,把身体朝前侧了侧,径直了说:“之前和老太太也说了,您年纪大了,膝下凄凉,不如养个孩子在跟前,不知老太太意下如何?”
盛老太太摇头道:“我一个人清净惯了,没的闷坏了孩子,不用了。”
“母亲这样说,儿子更加不能放心,”盛紘接着说,“这次母亲病了一场,登州几个有名望的大夫都说,您这病一大半是心绪郁结所致,您常年独居,平日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肝脾郁堵,愁绪不展,太过寂寞了对老年人不好,不能总关着院门;所以保和堂的白老爷子才说,让您养个乖顺的孩子承欢膝下,一来可以排遣寂寞,二来也不会太累着您老人家;何况您饱读诗书,能够得到您的提点,是孩子的造化。”
盛老太太见不能推脱,便叹了口气,看了这满屋子的人一遍,似有些无奈:“你觉着哪个孩子来我这儿好?”
盛紘大喜:“这自然由老太太自己挑,找个乖巧妥帖的,合您心意的,也好让您日子过有滋味些。”
王氏微笑着,接上:“是呀,家里这许多女孩儿,总有一个您可心的,华儿能有今天的见识,多亏了在老太太身边待,现下里如儿顽劣,明儿无知,要是老太太能点拨点拨,那可真是她们的造化了。”
盛老太太看了看表情各异的夫妻俩,抻了抻身子,略微在炕上坐直了些:“还是问问孩子吧。”说着,先看向墨兰,问:“墨姐儿,我问你,你愿意跟着我住在这里吗?”
墨兰红着脸,细软着声音回答:“自是千般愿意的。且不说老太太是老祖宗,孙女理应尽孝,再者,老太太见多识广又慈心仁厚,对墨儿有莫大的恩惠,墨儿愿意在老太太跟前受些教诲。如今,除了大姐姐,我算是姐妹里最大的,没的我不出力,反让妹妹们受累的。”
王氏笑道:“墨姐儿真长进了,一忽儿功夫想出这许多由头。”
盛老太太点点头,又转过头去看如兰:“如丫头,你来说,你愿意跟着祖母住在这里吗?”
如兰小姑娘正在打瞌睡,猛不丁的被点到了名,慌慌张张的站起来,四下看了看,一脸茫然,王氏头上冒冷汗,后悔刚才出门时没有好好教女儿说辞,真没想到老太太会当众发问,这下只能看女儿自由发挥了。
盛老太太看如兰一脸懵懂,笑着又问了一遍,如兰一边转头去看王氏,一边期期艾艾的:“……为什么要住过来?……太太也住过来吗?我的屋子…能全搬过来吗?”
盛紘虽然内定了人选,但还是看不得如兰这样,呵斥道:“老祖宗要你过来是抬举你,怎么这般没体统?!”
如兰被父亲骂了,当下眼眶里转了几转泪珠,小脸涨的通红,眼看就要哭出来;王氏心疼,却不敢当着面去哄,华兰轻轻过去,把妹妹领回来,掏出手绢给她擦脸。
盛老太太笑着摆摆手,又转头去看最后一个:“明儿,你出来,对,站出来,别怕老祖母问你,你愿不愿意住到这里来,和老祖母一起住呢?”
冒牌的明兰小同学,其实刚才也在打瞌睡,但是这会儿已经全醒了,和如兰的狼狈不一样,她是具有长期的瞌睡经验的,读法律的人都知道,政法不分家,政治课那漫长的战线上,处处留下了她战斗的口水印;修炼到第二学期,神功初成,她可以做到即使在瞌睡中被随时叫起来,也能清楚的回答问题。
所谓技多不压身,没想到上辈子大瞌睡的功夫这辈子也能用上,被叫到名字后,明兰很淡定的挪到前面,答道:“愿意。”
就好像人家问她是要猪后腿肉还是猪前腿肉呀?她很镇定的回答,要猪头肉。
盛老太太似是没料到,顿了顿,看向众人,盛紘夫妇和几位小姐的表情都一样,显然六姑娘呆傻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人刘德华从偶像派转型为实力派还出了几张通告呢,这六姑娘怎的也不事先拍个预告片?
老太太沉默了一会儿,清了清嗓子:“明儿倒是说说,为什么愿意到我这儿来?”
王氏有些紧张,老太太和这个傻丫头连话都没有说过几句,明兰如何解释,总不能说她们祖孙俩心有灵犀,所以情比金坚吧。
明兰她很不愿意装出一副天真的样子,那样太假,可是人类最大的优点就是向现实妥协,哪怕她是火星人,这会儿也得入乡随俗。
于是,明兰忍着心底自鄙的呼号,糯声糯气的磕磕巴巴着:“父亲说,老太太生病是因为没人陪着,有人陪着,老太太就不会生病了,生病很难受,要吃苦药的,老太太别生病了。”
这个回答非常完美,兼具了艺术性和实用性,屋里一片安静,盛老太太有些窝心,盛紘再次欣慰了,王氏舒了口气,华兰暗暗希冀,墨兰惊觉姐妹里还卧虎藏龙,如兰又开始瞌睡了,而明兰被自己酸倒了牙。
她衷心崇拜那些四十大妈还坚持要演十八姑娘的实力派女演员们,她们的精神和牙龈一定都异于常人的坚强。
作者有话要说:种田文的好处就是慢慢的,细火的,大家多看一章少看一章都不会觉得难受的,这多好啊。
请大家踊跃留爪,这是RP的体现哦。
☆、第10回
盛老太太问完了三个孙女的话之后,就说乏了,让儿孙们都自回屋里去,老人家要歇息了,盛紘本来还想为墨兰说两句话,也只好憋着回屋了。
刚回屋,还没宽衣洗漱,老太太身边的房妈妈突然来了,盛紘夫妇忙请她进屋,房妈妈是府里的老资格了,她说话利索,三言二语把来意讲明了——老太太把明兰姑娘要过去。
此言一出,盛紘夫妇两个立刻天上地下,王氏大喜过望,恨不能立刻去烧两柱香还愿,盛紘则有些沮丧,觉得老太太终究不肯待见林姨娘。
“老爷,您的一片孝心老太太都领受了,老婆子在这里替老太太道谢了,…太太,烦劳您抽空给六姑娘收拾下,回头传我一声,我就来接人。”
房妈妈素来为人爽利,说完后,便躬身回去了。
“老太太是什么意思?咱们家里的姑娘,除了华儿就是墨儿最大,自然是长姐服其劳,难不成让个不懂事又病弱的孩子去?”盛紘张开双臂,让王氏解开衣服,他怎么想也觉得墨兰比明兰更合适,“更别说这些日子墨儿一直在老太太跟前服侍,人皆道她孝顺妥帖,老太太还在犹豫什么?”
王氏正身心舒爽,笑道:“这是老太太在挑人,您觉着好没用,得她自己个儿愿意才成!我也常跟华儿说她穿亮色些更显得鲜嫩,可她偏喜欢淡色衣裳;老爷啊,凡事儿得人家心甘情愿的才好,总不能您觉着好,就给硬安上一个,老太太瞧在老爷的面子上,自不会驳您,可她心里未必舒服。所以啊,您且放宽心,不论老太太挑哪个孩子,不都是老爷的闺女?如今老太太发话了,您照办就是了,老太太也合心意,您也尽了孝心,不是两全其美?再说了,老太太慈心仁厚,她必是瞧着卫姨娘早亡,明儿又病弱懵懂,想要抬举她也没准呢。”
盛紘觉得这个理由比较靠谱,越想越觉得可能性高,他就算再想抬举墨兰,也不能逼着老太太接受她;不过林姨娘与自己是真心相爱的,墨兰算是个爱情结晶,为了这结晶,他打算再去努力一把。
第二天盛老太太刚起床,房妈妈正捧着个银丝嵌成长命百岁纹路的白瓷敞口碗伺候老太太进燕窝粥,外头的丫鬟就朝里面禀报:“老爷来了。”然后打开靛青色的厚绒毡帘子让盛紘进来,盛老太太微瞥了他一眼,嘴角略扬了扬,让房妈妈撤下粥点。
“这么大清早来做什么?天儿冷,还不多睡睡。”待到盛紘行完礼坐下,盛老太太道。
盛紘恭敬的说:“昨儿个房妈妈走后,我想了一宿,还是觉着不妥。我知道老太太是悯恤明儿,可是您自己身子还不见大安,若是再添一个懵懂无知的稚儿,叫儿子如何放得下心来?不如让墨儿来,她懂事乖巧,说话做事也妥帖,服侍老太太也得心,老太太说呢?”
“此事不妥。”盛老太太摇头道,“你心虽是好的,却思虑不周。孩子是娘的心头肉,当初我抱华儿过来不过才三天,媳妇就足足瘦了一圈,几乎脱了形,她嘴里不敢说,心里倒似那油煎一般。我也是当过娘的人,如何不知?所以当初即使你记在我名下了,我也还是让春姨娘养着你。虽说太太才是孩子们的嫡母,但那血肉亲情却脱不去的,让墨儿小小年纪就离了林姨娘,我着实不忍,……当初你不就是以骨肉亲情为由,没叫太太养墨儿吗,怎么如今倒舍得了?”说着斜睨着盛紘。
盛紘扯出一丝笑来:“老太太说的是,可是明儿她……”
盛老太太淡淡的接过话茬:“如今明兰在太太处自然是好的,可太太既要管家,又要给华儿备嫁,还要照料如儿和长柏,未免有些操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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