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处不胜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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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处不胜寒- 第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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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之所以迟迟不到,定是给结集在夏国东、西、南三面的燕、晋、齐、楚四国联军拦住了。
  
  果不然,在秦军进入许城的第三天,探子来报:四国联军中的燕国大军已逼进许城,就驻扎在百里外的颍水对岸。
  
  众校摩拳擦掌,直呼要大干一场。
  
  嬴湄眉目微颦,耐心的与他们商议。她认为虚张声势可以,但不可短兵相接。一旦真的发生冲突,结果将于秦无利。
  
  众校很是不解,然已对嬴湄产生了敬畏之心,故也不敢过于嚣叫。倒是顾翦想得通:燕军来者十万,加上投降的夏军,后又有三国军队,在数量上已经远远压倒驻扎在许城的秦军;再且,秦军已占有许城以北的所有地区,那是夏国一半的领土,比之其余四国,秦已经是这场瓜分战的最大赢家!——如果再指望在劣势中横扫四国联军,那可真是痴人说梦话了!上上之策,莫如嬴湄所言,先虚张声势,拖个一天半天,等蒙斌大军赶到,自见分晓!故在议论中,他异乎寻常的缄默。
  
  最后,嬴湄留下两名校尉统五千兵马守城,其余人等则随她前去观望。
  
  待众人散开,顾翦跑到她身旁:“湄姐,你这是何苦?既然是虚张声势,不拘派哪个兄弟去就可以了。你明明身子不好,为什么要硬撑着?”
  
  嬴湄微微一笑,苍白的脸上带着不常见的期待:“适才探子不是说了么,燕军的统帅乃燕国大名鼎鼎的‘兰台公子’。不去看看他,怎对得起他远播六国的声望。”
  
  顾翦哼了一声,满眼不屑:“不就是燕国皇帝的枕边人么?他有什么能耐,就一张皮相而已!还不知燕军上下,多少人不服他呢!”
  
  嬴湄看着他,眼里动荡着复杂的情思。好半晌后,她才轻声道:“翦弟,话也不能这么说。‘兰台公子’自有他的长处,不然,也不会在短短三四年里,全天下都盛传他的美名——”
  
  “什么美名?是带着獠牙面具示人的做作?还是一上战场,就要奏乐来壮声威的矫情?湄姐,我知道他是晋国出了名的世家子弟,那种自命风流的酸劲,到死都改不了。但是一个大男人,整日介玩这些花俏手段干什么?哼,要不是燕国皇帝在后边给他撑腰,还不定怎样呢!何况那燕国皇帝以血腥起家,坐在龙椅上不过两年时间,自己的基根都不大稳,一切还难说得很啊!”
  
  面对顾翦鄙薄的言词,嬴湄连连苦笑。她本想辩护一二的,然在开口的那一刹,心湖漾起涟漪,倒失了说话的兴头。
  
  自魏燕边境上一别,她与他们,已六年不见!
  
  当初的落难少年们,曾经被她耍得团团转,非她之力而不能逃生!可转眼间,一个依靠亡父遗留下的微薄力量,八面玲珑的招揽人心,最终成功的扳倒亲叔叔,如愿以偿的抢回属于自己的皇位。另一个则是摆脱萎靡不振的心态,显出男儿该有的精神,迅速成长为文武双全的将领,让世人侧目!
  
  所谓凤凰涅磐,怕也不过如此吧?
  
  嬴湄仰起头,甚是感慨:若不是自己也被逼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又如何能理解他们逃难时的凄惶?唉,如今回头看去,慕容隼的恶毒,其实不见得不可原谅;王璨的娇弱,也不见得就不堪入眼……此番再见,但愿能好于从前……归根结底,不过同是天涯沦落人罢了……
  
  顾翦不明白嬴湄怎的忽然没了声息,方想询问,她却神色复常,只催他快去准备,以免耽误拔营的时间。他虽满腹狐疑,想了想,终究依言离开。
  
  等嬴湄领着三万骑兵、四万步兵赶到颍水渡口时,天色已近傍晚。颍水河面不宽,相隔十来丈;然水下极深,非有船只,则不能渡河。因两岸茂林修竹,少见人居,燕军索性驻扎在渡口的两边。透过疏密参差的竹木,除了可以看到燕军营帐,连袅袅升起的炊烟都瞧得一清二楚。
  
  嬴湄观察到岸边仅有二三只小船,心里更加有底,遂吩咐将士下马,也在竹木间安营扎寨。那会,对面的的燕军闻风而出,纷纷涌到岸边指指点点。
  
  嬴湄毫不放在心上,倒慢悠悠的沿河而上。
  
  此时已入夏季,风由河面吹来,甚是凉爽宜人。她心头舒展,不由得停住脚步,看向对岸。这一看,立刻就发现对岸早有人候着。
  
  那人铠甲束身,站在密密灌木中,只显出半身。他带着一张泛着青光的面具,因有树枝遮挡,再加上距离,嬴湄没能看清那面具的形状。饶是如此,她亦能肯定,那人正一瞬不瞬的观察她。
  
  如果抬高了嗓门,话语自能传递过去——可此时此刻,有什么可说?
  
  嬴湄有些感慨,遂待在原处不动。对面的人仿佛知她所想,亦保持着最初的姿势。
  
  二人这般静默相对,直待暮色渐浓,寒水找来,她才掉头走开。
  
  眼见那裹在银甲内的身子一如从前,去则去矣,终不回头,河这边的人低低的叹息一声,缓缓将面具摘下。谁想,身后一个声音毕恭毕敬的道:“千岁,晚膳已经准备好了。”
  
  兰台公子复将面具带上,转过身,原来是随侍的侍卫。想他是早就来了的,只因自己恍然失了神,故不曾发觉。带着些微恼怒,他郁郁的往前。然走不了几步,他又停下来,看向侍卫。
  
  侍卫很是乖觉,忙凑过去。然听完吩咐,他有些吃惊,讷道:“千岁,这样很危险,怕是不好吧?”
  
  兰台公子眸子一冷,侍卫见状,忙抱拳道:“属下遵令。”
  
  兰台公子这才眼神稍暖,转回大营。
  
  夜色很快降临,河之两岸的军队吃饱喝足,却因管束,都不敢冒然挑衅对方,惟在左近转悠。最后,大伙儿蔫蔫的无甚可做,只好早早安歇。
  
  嬴湄处理完杂事,又研究了一回舆地图,正想睡下,却见帐外月色明媚,不由心动,遂走将出来。寒水悄无声息的跟上,顾翦见之,亦来搭伴。三人沿河信步,不知不觉的,居然走到嬴湄白日里曾经到过的地方。且见周遭树木高低错杂,月光穿过缝隙撒下来,光影斑驳。此刻,除了鸟儿偶尔鸣啾,四下里静谧至极。
  
  忽然,对岸传来极轻的声音,三人都是眉目一动,忙看向河面。一艘小船从树阴下探出头,淌过粼粼水面,直驶过来。除了船尾的船夫,船首上站着一人,他身着便袍,背对月光,模样不甚清楚。
  
  “湄姐,待我埋伏在暗处,将他拿下。”
  
  “不必了。人家若不是有备无患,何敢来之?”
  
  顾翦瞪着眼,看看她,再看看小船,心里沉甸甸的坠着。
  
  不消片刻,小船靠岸,船首上的人轻轻一跃,跳上岸来。顾翦实在是想扑上去将他擒下,却见嬴湄风态潇洒的上前曰:“月夜孤身探秦营,兰台王千岁,你真是风雅而勇武啊。”
  
  那人原是微微吃惊,及至听了这话,倒大大方方的走出来。
  
  究竟是敌不过好奇心,顾翦张目一望,顿时呆住。来人俊美精致,足令女子失色;最动人处,则是那双丹凤眼,恍如含情,媚如烟波,眼珠只那么一定,脉脉情愫便把人魂魄勾掉!更兼身如玉柱,仪态翩然,——实是男子中绝无仅有的姿容!难怪见过他真颜的人都不肯以爵名呼之,而美称曰“兰台公子”!
  
  顾翦发愣的当口,寒水依旧站在阴暗处。他不是不惊讶,可一想到在分开的八年里,还有许多这般的人,都是她在他无法相随时所认识的,心底便有了一丝道不明的惆怅。故,他侧着耳,用心倾听。
  
  “千岁既然来了,且到营帐内叙叙旧情,可好?”
  
  “不好。那种地方乃萧杀之地,岂有旧情可叙。”
  
  “呵,千岁想怎样呢?”
  
  兰台公子盯着嬴湄,凛然道:“明日就要开战了,今夜前来,不过是知会你一声,就当作是谢你当年所为。”
  
  闻言,嬴湄倒笑了:“千岁,你若真想攻打秦军,怎不早点渡河?便是没有船只,然这颍水两岸,多的是青竹茂林,要扎竹排或是搭建木桥,都是极容易之事。此刻孤身犯险,却是为了告之日期,这可不是燕国的柱石将军所为呀。”
  
  兰台公子俊美非凡的脸阴晴不定,冷笑道:“嬴湄,你以为本王当真不敢攻秦?或是,本王就此落在你手里?”
  
  嬴湄缓步上前,因正对着明月,她的眸子闪出琉璃珠般纯粹的光:“千岁,你想到哪里去了。战不战,全在你一念之间,怎轮到我指手画脚?我不过是想,咱们也算旧识,这许多年不见,或许有些往事可以叙一叙。看来,是我唐突了,冒犯到千岁之处,还望千岁见谅。”说罢,她躬起身,恭敬揖礼。
  
  兰台公子面色微变,逡巡着上下打量她,好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千岁,多承你今夜前来传话,嬴湄感激不尽。现下夜深露重,于身子有碍,请回吧。”嬴湄跨出一步,偏开身子让道的同时,顺手将一根斜横出来的树枝轻轻拨开。
  
  刹那,兰台公子的心狠狠的顿了一下。再看向嬴湄时,眸子里已是百感交织:六年了,在他变得越来越心狠手辣的时候,他就已经不再期望她还保持着原来的模样,也不愿意费心思猜测她变成了什么样;偏偏这一重逢,有些地方,她居然丝毫不改。
  
  嬴湄,耳闻着一桩桩与我有关的事,你怎么想?又怎样看?
  
  可惜,那个女子已站进树阴里,面目模糊,身影暗淡,就像一幅晕染开的水墨画,叫人补救不及。
  
  他咬咬牙,从她跟前走过。谁想头昂得太高,忽然踩错了地方,脚一歪,就往边上栽去。一只手及时抓住他的手臂,虽然软绵绵不见力道,却让他得以稳住身形。他微微侧目,果不其然,是她。她没有说话,只是弯起嘴角,淡淡的笑。那笑里,恍若含着些微责备。仿佛好多年前,她也曾这么对他笑过,还说着体贴的话:“王公子,这一别,可能几年内都不会再见,望公子善自珍重。现下天寒地冻,公子身子单薄,但愿这条狐尾能为公子驱逐寒气——”
  
  没来由的,兰台公子心里冒出涩涩的味儿,下意识的,他抓住她的袖角,轻轻道:“嬴姑娘,这些年来,你还……好吗?”
  
  嬴湄怔了一下,随即苦笑道:“多谢千岁惦念。好可能算不上,不过是努力活着罢了。”说罢,她悄悄使力,将袖角抽出来,又道:“我嫁过人了,夫君姓姬。千岁如果乐意,不妨唤我一声‘姬夫人’。”
  
  王璨愕然,连自己的手滑落下来都不知道。
  
  那会,别说是他,就是嬴湄身后的两人,亦眉目惊跳,心思晃动。顿时,六只眼睛刷刷的看向她,特别是顾翦,嘴皮动了一下,几乎要脱口提醒——她固然拜过堂,可她也已经和亲秦国过了。然他看看寒水,又看看王璨,终究抿着嘴,没有发话。
  
  寒水则是眼神复杂,甚至流露出怜悯和悲哀的神情。
  
  嬴湄却毫无感觉,眼眸落于对岸,凝视着一丛丛黑魆魆的树影,缓缓道:“千岁快上船吧。瞧把他们担心的。”
  
  顾翦一惊,忙细细端详,果然看到对岸的丛林中不断闪射出诡异的光。显然,那是兵刃沾了月色而闪烁出的寒光。
  
  王璨颦起眉,瞧瞧身后,再看看嬴湄,果断的跳上船。开始,他固执的不肯回头,直到船只划到河中央,离她越来越远,他才转回身。
  
  她还在!甚至走到月光下,带着笑,默默送他。
  
  六年的岁月磨去了她的锋芒,却又以另一种方式关怀着他。终于,他见识到她别样的温柔。
  
  王璨大步向前,以至船身动荡起伏。好容易立于船舷,他瞪大眼,努力想看清那抹纤弱的背影:方才怎么那么别扭?其实早该想到的,这女子和那些人不一样。从第一次相见,她就没有用异样的眼神看过他。她说过,“王公子,男儿大丈夫行事要干脆利落,怎可像女儿家婆婆妈妈”;也说过,“若恨,那就为这份恨意而活,一定要活出个人样!别让人看扁你!”现下,他是活出了人样,却忘了问她:“你满意我这种变化么?”
  
  此刻再想问,已是不合时宜。
  
  王璨满心惆怅,及至了靠岸,才发现手下士兵弓成满月,就要放箭。他勃然大怒,抓起头一个士兵就是两个耳刮子,喝道:“滚!”
  
  其余人等都吓坏了,忙收起弓箭,闪到边上。王璨再回首时,月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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