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湄笑了,长长的睫毛上下飞舞,大大的眸子灵活而顽皮,像只不安分的小兔,可爱得让人忍不住想一亲芳泽。才念及此,姬玉便被这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住,觉得自己龌龊不堪。他忙强迫自己调开目光,偏生怀中佳人吹气如兰,又软绵柔润,终究定力不够,他忍不住再看向她。
却见她敛起笑容,诚挚道:“虎贲校尉,这一仗能赢,你功不可没。如果没有你的鼎立相助,白日里我们绝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砍伐竹子,收集锅碗瓢盆,又把家畜一股脑的赶往密林,再有条不紊的埋下伏兵。最要紧的是,秦军在顾岳的带领之下,意欲反攻,是你一箭中其眉头,狠挫秦军斗志;还有那些骑兵,若没有他们,今夜我嬴湄可就成了罪人……虎贲校尉,湄儿也曾经对你使过小性子,还望校尉大人大量,多多担待。”
这些话让姬玉的面孔更显通红,倒忆起昨日的事来。那时,嬴湄一提出要求,他便明白她的真实用意:砍伐竹子,做成响槁,是为了制造出类似于鞭炮的声响,以刺激家畜;收集锅碗瓢盆,是让那些动弹困难的重病号卧在安全处敲打,以便形成金戈铁马的声势;圈赶家畜,则是为了制造援兵奇袭的效果,借机搅乱秦军的军心,诱使秦军中计。此计充分利用“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心理战术,又以巧取胜,妙在四两拨千斤。然若非有胆有识之辈,则绝计不能成功。
想到此处,姬玉便满心佩服,更为昨日出言不逊而惭愧。他正想说点什么,嬴湄却欢喜的叫道:“爹,你来了。”
姬玉侧身回望,果然见到嬴恬策马跑来,他即刻掉转马头迎上去。老远,嬴恬便着急的叫唤:“湄儿,你没事吧?”
嬴湄笑靥如花,脆声道:“爹,我没事。”
眨眼间,嬴恬便跑马来到姬玉身边。几乎是粗蛮的,他一把就将女儿抱了过去。那时,姬玉怀中陡然一空,便下意识的抓住嬴湄的手。却见嬴恬狠狠瞪视,那眼里,隐藏着极深的戒备。姬玉一愣,不由得松了手。等他定下神,再看过去,不过是父女庆贺团圆的温馨画面。
他近不得,远不得,惟站在一旁,傻傻的看着那个曾经温暖过自己的美丽少女,将满满的关心放在别人身上。
'说明:所谓“响槁”,就是把竹子砍下来,将一头破开,拿它拍打地面时,会发出很嘈杂的声音。一般乡下拿这来驱赶家禽生畜。'
☆、第四章 少年郎(一)
自那一次夜袭后,秦军晕头转向,惶恐难安。既惊则怕,既怕则弱,既弱则败,既败则一溃千里。在魏军虚张声势的反击下,秦军风声鹤唳,狼狈退却。其溃败的消息不胫而走,风传天下。于是魏国被侵吞地区的百姓纷纷揭竿起义,随之,天下云集响应,前后夹击,迫使秦军不得不迅速撤离。一场迫在眉睫的亡国之险就此被扭转。
一个月后,嬴湄随爹爹凯旋归来,一家人在京城赵顺府内别后重逢,心下均是又喜又悲。契阔谈焉,或想起逃难时的悲惨情形,或想到战场上的血腥场面,不免感慨良多,相顾泣下。当晚,大行令赵顺设宴为嬴氏父女接风洗尘,贺他全家团聚。
第二日,嬴恬率部将入朝谢恩,姬玉亦在此列。言及此次胜仗,一个副将多嘴,提到嬴湄。魏明帝十分惊奇,便向嬴恬问话。嬴恬素以此女为傲,又兼武夫秉性爽直,所以不加隐瞒,据实回禀。百官连连称奇,魏帝亦惊喜不已,忙宣嬴湄进殿。
不一刻,嬴湄奉召而来。自她姗姗进入大殿,姬玉便一瞬不瞬的注视着她。这是他第一次见着嬴湄女装,面上虽波澜不生,心下却别有滋味。百官见嬴湄旷达翩然,亦意出望外,深感惊讶。独魏帝心下遗憾,他原以为嬴湄有常人不及之能,必也有常人不及之貌,谁想一见之下,此女美则美矣,却非国色天香。于是,他再也提不起兴趣,懒懒敷衍几句,则许嬴湄退下。
被匆匆召见,又被匆匆遣还,如换作他人,定会悲愤失落,郁郁寡欢; 然嬴湄却不甚在意,行罢大礼,便潇洒的站起身。
按礼制,嬴湄该低着头缓缓退出,她却抬起头,往一个方向望去。原来,自她进殿后,她就觉着一道凛冽的目光盯着她不放。现下,她终于找到视线的主人。那人就站在百官首处,是位年近五十的官员。嬴湄虽然从未见过此人,但一看他所处的位列,便知他就是李贵妃之父,奸相李盟。
据说李盟年轻时困窘落魄,几乎饿死街头,多亏一女子搭救,供给饭食衣物,才考中功名,熬得出头。其后,他从知县做起,抓住一切机会往上爬,利用各式手段,终于坐上丞相高位。他把女儿献给魏帝,女儿亦很争气,入宫没多久,便宠冠后宫,比皇后都还要尊贵娇气。魏明帝爱屋及乌,至此对李盟言听计从,渐成傀儡而不自知。
现下这奸相一个劲的打量自己,却是为何?
嬴湄想不明白,她只知此人与父亲政见不合,所以素来耍弄手腕,费尽心机打压父亲;按理说,他当对自己满脸鄙夷才是,何故满脸暧昧?
不对,与其说那眼神是暧昧,还不如说是猥亵。瞧那色迷迷的样子,十足色中饿鬼。
一瞬间,李盟老且好色的面庞在嬴湄眼前无限放大,弄得她无比恶心。她再也不屑搭理,忙低下头,退了出去。就在经过父亲身边时,她感觉到另一双目光正殷切的盯着她。于是,她微微侧目,姬玉冰冷僵硬的脸上,倏然绽放出煦暖柔和的笑容。那笑容来得快,去得也快,旁人根本没有察觉。
嬴湄本以为自己方才直视李盟的行为已属胆大妄为,没想到还有人比她更甚。她心情顿然大好,便淘气的微翘嘴角,飞快眨眼。姬玉失了神,等他有所反应时,只看到嬴湄纤细袅娜的背影,正迎着千丝万缕的阳光款款退去。那如水墨画般缥缈的意境,在他心里久久不散。
此后几日,嬴恬携妻女走亲访故,嬴湄开头觉得新鲜,乐于随行。然几次下来,她觉得那些侯门公卿家的女眷们拘谨沉闷,渐生腻烦之心,遂推病不去。嬴恬知道女儿向来洒脱,耐不得繁琐礼节,便也不强迫她,随她自作主张。
绯烟见此,大为欢喜。原来自和嬴湄分别后,她一直被束缚在大行令府内。想当初在家乡时,她和嬴湄要么是上村口的密林掏鸟窝,要么就是下村尾的小河摸鱼——真是自由自在,快活似神仙。经绯烟这么一纠缠,嬴湄也觉得自从进了京城,便成了笼中鸟,拘禁得可怜。
当下二人说定,乘天色早,出门逛逛。为便于行动,嬴湄主张作男儿打扮,可惜绯烟的容颜过于娇丽,便是扮作男儿,亦难掩饰身上浓烈的女儿情态。没计何奈,嬴湄只得让绯烟保持女儿模样,自己则扮作她的哥哥,再与大行令府上的管家打过招呼,便大摇大摆的走出门去。
一路上,二人东看看、西摸摸,走走停停,被熙来攘往的人群、鳞次栉比的摊铺、花红柳绿的商品迷得一塌糊涂。直逛了两个时辰,明明已经手软脚软,还意犹未尽。
因艳阳高照,绯烟终于顶不住了,直嚷着说口渴肚饿。嬴湄心疼的给她擦汗,就近找了一家干净雅致的酒楼。小二但见客来,急急迎出。可一看二人稚气的脸,不由得愣住。好在嬴湄衣履精致,绯烟遍体绫罗,看上去就是家道殷实之辈,小二忙满脸堆欢,将二人迎进店内。
嬴湄就想找个好位置,既能舒服用膳,又能观望大街,故牵着绯烟的手站在大堂中央,举目四看。她的眼光才溜过左边,便被一位少年吸引。那少年临窗而坐,独占着一张大桌。他约莫十五出头,眸若秋水,眉如笔画,五官之精致俊秀,足可以和绯烟一较高下。偏他又着白衣,纤尘不染,举手投足间说不出的飘逸,惟“冰清玉洁”一词可拟。
嬴湄暗暗称奇,心想天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未免多看两眼。不想多看两眼后,又觉得少年无比眼熟,仿佛哪里见过。因之,她定在那里,细细思索。那少年好像知道有人在偷窥,忽然转过头,盯住嬴湄。嬴湄也不闪躲,落落大方的笑了笑。少年见她坦荡洒脱,风采过人,亦跟着展颜。少年那一笑,不过是浅浅的挑起嘴角,却灿烂生辉,颇有日月尽失光华之感。
嬴湄忽然想起前人用“造化钟神秀”来形容风景的天然秀姿,现下拿它来比拟少年的笑容,倒比什么“秀色可餐”强上百倍。谁想她才思忖到一个“餐”字,肚子便呱呱直叫,她再也顾不上找好位置,便牵着绯烟就近坐在楼梯旁的空桌。她们匆匆点了几样菜,不多时,伙计就将做好的菜全端了出来。瞅着色香味具全的美味佳肴,俩小姑娘饥肠辘辘,再也顾不上其他,赶紧大块朵颐。究竟是眼大肚小,点的菜还没吃下三分之一,二人便觉得小肚鼓鼓,撑得极圆。嬴湄看到绯烟的腮帮粘着一粒米饭,便替她拿下来,顺带亲昵的刮了刮她的鼻子。绯烟傻傻的笑着,一脸满足。
突然,身后冒出一个刺耳的声音:“好一幅‘饱暖思□’的香艳图。真真是少女怀春,少年钟情啊!可怜年少轻狂,没有定力,大白天便急不可待,趁着大好春光思春啊。”
嬴湄愕然,回过头,看到两位公子从楼上下来。他们的目光正大刺刺的盯着她和绯烟——显然,方才那些猥亵之语嗤笑的就是她俩。嬴湄顿时脸色发青,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被人当众调戏。若依她平常性子,必奋起还击,然瞧见二人身后跟着十来个体格壮硕的家仆,便生生将怒气按下。
细看二人,但见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皆是二十出头的模样。他们穿绸衣,蹑丝履,坠玉佩,摇纸扇,看来是系出高门的纨绔子弟。高而瘦的那位尖嘴猴腮,矮而胖的那个肥头大耳,二者折中互补、扯平算计,再靠着鲜衣美玉遮盖,勉勉强强沾上风流倜傥的边;可惜满身香粉脂味浓郁扑鼻,老远就将旁人熏得头昏眼花。
嬴湄出自武将之家,素性豪迈洒脱,最看不得这等男不男、女不女的花俏之徒,因此想到:此乃酒囊饭桶,不过是人们口中说的惯于风月场中厮混的风流子弟,不值得一般见识。况皇城脚下,权贵极多,自己还是小心点,以免给父亲添乱。寻思后,她再往店堂两边溜眼暗察,发现满堂客人自这两人出现后,均缄口不言,小心翼翼。于是,她愈发坚定方才的主意,便极为难得的退让一步,预备息事宁人。
绯烟却咽不下这口气,她靠着嬴湄的肩,低低耳语:“姑娘,他们欺负人。快给点颜色,叫他们好看。”
嬴湄握住绯烟的手,道:“好妹子,咱们人生地不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且忍忍,好不好?”
绯烟撅着嘴,很不高兴。嬴湄忙陪笑低语:“等会给你买好吃好玩的,总可以了吧?”
绯烟勉强同意。嬴湄便牵着她的手,起身欲去结帐。她却不知,方才她俩的一番闺情密语,在不明真相的外人看来,恰如金童玉女在卿卿我我,羡煞旁人。
那二人色眼放光,立马拦住她俩的去路。其中,高瘦者睁着色眯眯的眼,上下打量,连连叹息:“尉兄,你瞅瞅他们粉妆玉琢的模样,难道不比咱们两府豢养的优伶都更俊俏妩媚么?”
被称为“尉兄”的矮胖者,早伸出一手,欲摸嬴湄的脸,却被她一把打掉。他也不在意,又转到绯烟跟前,嬴湄忙张开手,将她护住。
那矮胖者越看越欢喜,□道:“果然呢,这两孩子是男儿俏,女儿娇,真真叫人移不开眼。特别是这少年,美而不媚,秀而英挺,实在是根好苗子。乔兄,如今‘晋风北推’,家家比着看谁养的娈童美妾更有风姿,依我看,都不如这孩子。”
“就是。昨日我们在相府见的那个香玉,哪里及得眼前人半分。”被叫作“乔兄”的瘦子用纸扇掩住口鼻,轻笑道,“不如咱们打听清楚,看这究竟是哪家的孩子。给他们父母钱,将他们都收入府中,你我轮流玩亵,岂不快哉?”
“哎呀,玉面儿郎与绝色佳人当前,你忍得、我忍不得!不如这样,咱们各取一个,玩几日再换,成不?”
听着这两个纨绔子弟的无耻言词,旁的客人莫不厌恶的翻起白眼,暗吐唾沫。他们虽然为嬴湄和绯烟惋惜担忧,却都畏'TXT小说下载:。。'惧那二人背后的权势,故无人敢出头。
这一回,无须绯烟撅嘴抱怨,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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