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处不胜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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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处不胜寒- 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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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蒙政的目光转到嬴湄脸上,忽然将手中的宝剑掷于地。其后,那手便朝嬴湄的脸颊拍去。嬴湄万料不到他会来此一着,下意识的偏开脑袋。谁想,蒙政的手如影随形。当他的大手终于触及她的面颊时,不是用力狠刮,反是屈起食指,轻轻的从她沾血的嘴唇上滑过。
  
  嬴湄震惊得连眼皮都不敢眨。蒙政却低低轻叹:“寡人并不想让你受伤……你疼么?”
  
  她万没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顿时手足无措。
  
  蒙政似乎也不期待她的回答,一面返回御座,一面大声传令:“告诉木子美,上团圆宴。还有,”他半侧身子,回视嬴湄,“加一席在寡人近旁,请嬴姑娘上座。”
  
  嫪太后叫了起来:“政儿,不可胡来!”
  
  “母后,皇儿没有胡来。”蒙政脸虽对着母亲,眼却盯着满殿的人:“嬴姑娘不愧是闻名天下的奇女子。适才一翻言论,让寡人受益颇多。既然受益,自然要请姑娘上坐,以谢教诲。”
  
  嫪太后本欲再言,却见儿子灿然一笑;那笑,配着他硬朗挺直的五官,既英俊逼人,又显得不可动摇。嫪太后心里虽然一万个不情愿,却也不想当众拂逆儿子的脸面,只得默许。
  
  蒙斌则白首轻点,隐现笑颜。
  
  嬴湄着实懵了,任由宫女牵引到偏殿梳洗。终究天生忧患,她愈发忧心忡忡。自来“伴君如伴虎”,这大秦天子虽则年纪轻轻,亦摆出善于纳谏的胸襟,然这样的人最是翻脸如翻书,可不能大意而忽之。她拧眉想了一阵,待得鬓发挽齐,心思亦定。
  
  回到大殿,嬴湄顶住众目睽睽,从自己的案席上满斟美酒,来到御坐前,恭恭敬敬道:“陛下,适才民女无礼。咆哮殿堂,辱骂天子,实是罪无可恕。可陛下不与民女一般见识,非但不治民女之罪,反赐民女入席。陛下胸襟之阔大,惟有乾坤可比拟。”
  
  蒙政眼眸大张,直直看着嬴湄。
  
  嬴湄本就心头有鬼,见此情状,头皮愈麻,然骑虎难下,只好闭着眼侃侃而谈:“昔日观书,都说唐太宗有海纳百川之气度,而今看来,陛下以二八之龄,拿得起放得下,实在是有过之而不及也。民女为之前的谬误深感惭愧,谨奉上美酒一杯,给陛下祝福,也表民女追悔之心。”
  
  “嬴湄,你还真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谈鬼言’,完全当得起‘奸滑狡诈’这个词。”蒙政微微探身,语气严厉:“方才将寡人骂得一文不值的是你,现下将寡人吹捧到天上的也是你。说,你究竟居心何在?”
  
  嬴湄飞快抬眼,但见对面的少年虽则一本正经,然眼眸闪闪,淬出的光芒,足可盖过近旁高燃的明烛;偏偏这样的眼,又黑白分明,竟容不得一丝污纳。
  
  她猛然醒悟:原来,这孩子心高气傲,过往的种种手段,不过是先要她屈服。
  
  陡然明白此中关节,她不由得长长舒气,神色愈发恭敬:“陛下岂不闻唐太宗和魏征的掌故?”
  
  蒙政扬起下巴,似乎愿意倾听。
  
  嬴湄道:“想当初,魏征多次在大殿上指斥太宗,气得太宗在内宫扬言,早晚有一天会取其脑袋。可最后,太宗不但没有动刀,还引为重臣。甚至在其病重时,割下自己的胡子,给魏征熬龙须汤。然魏征福薄,终是先行一步。太宗大感悲伤,谓梁公曰,‘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朕尝宝此三镜,用防己过。今魏征病逝,遂亡一镜矣。’陛下,太宗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可见器重魏征之深。正因为天子心胸开阔,知人善任,那魏征才敢屡次顶撞天子,面刺过失。民女自然不及魏征万一,但是方才初见陛下,便觉得陛下气宇轩昂,光明磊落,乃大肚能容之辈,所以才斗胆在大殿上辱骂陛下,以换取陛下垂怜。”
  
  “哼,你的意思是说,寡人若在此时取你性命,便不是光明磊落的帝王?”
  
  “陛下,您若真要取民女性命,哪里又用得着如此费劲?”嬴湄说到这里,也微微探起身子,腆颜道,“因有明君,才有良臣。民女萤火之光,固然不能与日月同辉,却也想学那贤臣良将,沾沾陛下的圣恩。陛下,您志在四方,难道就容不下区区民女?”
  
  蒙政咧嘴开,笑道:“嬴湄,你可真是见风使舵,巧言令色。”
  
  嬴湄已是耳根红透,却犹还思忖自己该不该陪笑,蒙政则举起酒盏,痛快吸干。末了,他斜睨着她:“你敬寡人的酒,寡人已经喝了,你怎不喝?”
  
  嬴湄不敢耽搁,仰起头,一饮而尽。究竟不常喝酒,喝得又急,她未免呛住。然大殿之上,失仪乃为不恭,她便竭力忍着,直忍得面润颈粉。她不知,他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她,但见她两腮上的晕红越扩越大,他的眼亦禁不住越来越柔。
  
  大殿上那些机灵者自然不肯错过凑趣的机会,便也端起酒盏,纷纷道贺。蒙政心情极好,来者不拒。一时,大殿和乐融融,笑语盈盈。
  
  嬴湄一边品尝佳肴,一边留心四周,然看来看去,总也找不到掖庭令木子美的身影。此人身为内宫总管,按理当随侍帝王和太后左右,何以从头至尾,不露脸面?她既觉疑惑,又大感遗憾:天晓得她还要在这暗无天日的咸阳宫呆上多少时日,若不能早早识得掖庭令的金身佛面,日后只怕还有诸多不便。
  
  一个小黄门蹩进殿内,奏曰:“太后,陛下,除夕夜的花灯都布置好了,木公公问,不知陛下和太后愿否移驾观赏?”
  
  皇子及公主们巴巴儿望着蒙政,大是心焦。蒙政本是好玩好耍之辈,岂有不去之理,遂笑道:“好,寡人这就去。”
  
  他搀起母亲,众人依制尾随。嬴湄避往一旁,想让皇亲国戚走尽,好再回蒙娟身边。
  
  谁想,蒙政在经过她身边时,哼道:“还不快走,杵在这里干什么?”
  
  嬴湄只得跟在三步之后,缓缓而行。步下台阶时,她仿佛觉着背后有眼,忙回首张望,偏又找不到源头。她满腹疑惑,又不能冒然停步,只好忐忑不安的追随众人,去往一个叫“莲池”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这章的亲们,本节出现的“木子美”非为搞笑。实在是因为偶孤陋寡闻,不知时下也有位火爆的女士也是此名。
之所以在文中取这个名字,是因为诗人杜甫字也叫“子美”,我觉得好听,又因他与我文中构思的某人的姓名暗合,故用之。等乃们看到第三十一章,自会明了。




☆、第二十八章  防不胜防(二)

  风已停,雪已住,可寒气犹然逼人。她虽穿了棉袄,却仍抵挡不了浸肌入骨的冻气,一路上缩头缩脑,冷得够呛。忽的,众人惊呼,她忙忙抬眼,但见不远处灯影绰绰,高低连绵;又兼灯火五彩斑斓,样式各异,甚是壮观。
  
  这样的季节,水池里的水早就凝结成冰,可为能让秦帝饱览胜景,结实的冰面硬给凿开,一盏盏做工精致的莲花灯就在水面上飘摇轻荡,与树梢上招摇的彩灯相互辉映。
  
  众人齐声赞叹,颂不绝口。嬴湄却手脚颤抖,瞬间失了神。
  
  六年前的冬至,为庆贺她与姬玉订下婚约,家里的护院及仆妇们特特将中秋和除夕夜才玩赏的彩灯挂满院子。那时,举目处也是这般五彩缤纷、灯火辉煌。为避开绯烟一干闹笑之人,她不得不将姬玉带到闺房后的小院。二人坐在水池边,一面远远的眺望灯火,一面低低的诉说衷肠。
  
  记得姬玉握着她的手,悄声道:“湄儿,你知道我们最初是在什么地方见的面么?”
  
  “三年前,军营。”
  
  “不是。”他伸出手,轻轻挽起她腮边的碎发。
  
  她呆了呆,迷惑曰:“难道我们在更早以前见过?”
  
  他笑了,将她揽到怀中,贴着她的耳低问:“每年除夕,你都在干什么?”
  
  “十岁以前,会和绯烟、管强、刘向他们几个跑到村口燃放烟火,然后再回家守岁迎新。十岁以后,则要在厨房督导三娘她们备办家宴。姬大哥,这有什么蹊跷么?”
  
  他浅浅笑着,声音幽幽:“那年我十三岁,父亲已亡;受姑母差遣,一早就出城办事。办完事时,天已浓黑,为赶上除夕团圆宴,一路上,我直催马夫快走。在经过一个村口的时候,四五个孩子正在闹腾。忽然,一声鞭炮轰响,惊了我的马,结果马拖着车子横冲直撞,险险踩着一个女娃。”
  
  她满面诧异,不禁挺直腰,他双臂一收,复将她揽回怀抱:“幸亏当时我立刻飞出车厢,将马制住。后来,我下了车,将倒地的女娃抱起,还不及开口安抚,那女娃便在肩头嘟哝,‘你踩坏了爹爹买给我的小兔灯,你要赔我。’我心头窝火,便将女娃放在地上,本想训斥,却发现那小女娃最多只有八岁。那会,她就是踮起脚尖,都够不着我的腰,却一手叉在圆圆的小腰上,一手点着我,气愤愤曰,‘光天化日,你驾着马车践踏人,该当何罪?’要是这话是由个成年汉子来说,我睬都不睬。偏说这话的人,小脸圆圆,大眼溜溜,嘴儿红红,双鬟黑黑,比雪团捏成的泥人还招人疼。且她的鼻尖还沾了块泥,好似懒猫没洗脸。我忍不住笑了,掏出一锭银子,哄道,‘拿着,明日到京城,想买多少小兔灯都可以。’谁想小女娃不屑一顾,‘白银有价,父爱无价。谁稀罕你这点银子!’说完,她气哼哼的转身走了。那些孩子便也忙忙跟在她身后,一窝蜂的往村里跑。我当时就呆了。女娃如此之小,却说得出这样的话,可见实乃非凡。于是我叫住她,和她约定,正月十五在京城相会,我会带她看遍许城最美的灯会,算是赔她那盏被踩坏了的小兔灯。”
  
  魅惑的灯火下,他的眼亮得惊人,也柔得惊人:“那年的正月十五,我哪都没去,连母亲要我陪她进宫都不干。一早,我便跑到许城门口,耐心等候。然从早等到晚,小女娃却一直没有出现。湄儿,你说可笑不可笑,我生平第一次与女孩盟约,就被人放了鸽子。”
  
  “姬大哥——”
  
  一语未了,他便捧起她的脸,软软的唇柔柔的滑过她的面颊,最后落于她的唇。他吻得小心,偏又似火炽热。她又羞又窘,不知如何回应。他的吻越发缠绵,渐次深入,只将初经人事的她弄得透不过气来。直待她软瘫成泥,他方恋恋不舍的放开。那会,她早忘了自己要说什么,晕晕乎乎,没一丝力气。
  
  他则低下头,下巴颌抵住她的发,将她牢牢的圈在自己的臂弯。靠着他宽阔厚实的胸膛,她一面喘气,一面心如鹿撞。他喟然叹道:“湄儿,多年来我一直忘不了那女娃,总在想,要是她长大了,会是什么模样?谢天谢地,六年之后,我在军营又一次见到了她。然女大十八变,我居然没认出那个着男装的少年便是她。直到有一天,她换回红妆,在大殿上面见君王,我才发觉,那个叉着小腰喝斥我的雪娃娃终于长大了。”
  
  “姬大哥,是我不好。那年是我失约了。早先我回家跟爹爹说,有个哥哥邀我在正月十五到许城逛灯会,求爹爹让我去。爹爹无论如何都不肯,甚至大发雷霆。后来,爹说他自会派人通知你,叫你不要空等。我爹从不骗我,我便信了他。谁想,那天爹和三老喝酒喝醉了,竟然忘了此事,害你白等一场……我知道后,足足有三天没跟爹说话。姬大哥,湄儿在这里给你赔不是了。”
  
  他禁不住又亲了亲她的唇,笑道:“湄儿,我从来都没有怪你。你那时才多大?别说你爹不放心,换了我作长辈,我也是不许的。”
  
  她“噗哧”的笑了:“姬大哥,你不过就大了我五岁,怎能作我长辈。”
  
  “作夫君呢?”他忽然咬住她的耳,有意无意,舌尖轻舔。她的心痒痒而动,只觉又酥又麻,以至双颊滚烫,实在无颜正视他的眼,忙将脸藏在他的怀里。他开心大笑,笑声醇醇,极其悦耳。
  
  她心如鼓捣,暗想,六年前的村口相遇,因着天黑,又背着光,那时固然不曾清晰瞧见姬大哥的面庞,但看身姿,十三岁的姬大哥已是玉树临风。那正月夜里,如此风姿的他,傻傻的候在城门,又该是什么模样?
  
  “湄儿,走,咱们现在去补上六年前的灯会。”
  
  她愕然:“院子里不是已挂满彩灯么?”
  
  他望着她,满眼深情:“不一样的。”
  
  疑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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