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处不胜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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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处不胜寒- 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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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娃放开嬴湄的袖子,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她将那东西打开,用纤细的手指抠出一坨,递给嬴湄。嬴湄猜不出女娃的用意,踌躇着没有伸手相接。女娃抿着嘴,一把抓过她的手,将指尖上的东西往她手心手背柔柔抹开。一阵冰腻润润的浸渍扩散,赢湄顿觉枯树皮般的手再没先前痛痒,甚至还恢复了几分从前的柔滑。她俯视着女娃黑鸦鸦的秀发,心头百感交集:“谢谢……你。”
  
  谁想,女娃又是满脸戒备,看看她,将手里的物什往雪地一抛,旋即跑得无影无踪。
  
  嬴湄的手犹伸在半空,半晌后才回过神。她讪讪的俯□,捡起女娃扔在雪地上的东西。那是晋国南部沿海,渔民以蚌蛤制成的护手凝脂。此物虽不昂贵,却也不是人人都用得起,尤其似她这般被贬到冷宫、“弃如敝履”的倒霉女子。女娃和她,不过是意外相见,在其摔倒时,她也不过是顺手拉了一把;然就是那一把,女娃便发觉她的手冻裂了,故特特在今夜送来护手良膏。
  
  果然的,锦上添花不稀罕,雪中送炭最难得。
  
  这女娃日后还来不来呢?若得再见,但愿能结个忘年交。
  
  接下来几晚,嬴湄一边如常健身,一边竖耳倾听,终于在某一晚听出了声响。她赶紧放下枯枝,自一旁拿起预备好的竹笛,故意背对着声音出处,缓缓吹奏。
  
  她吹的是伤感忧婉的《梅花落》。依她禀性,本是不耐哀曲;可现下处境凄惨,心随情动,只有这曲合宜。
  
  初时,她着实想以笛声亲近女娃,没想到吹着吹着,倒浮想联翩。
  
  在望乡,她曾在闺房前后遍植梅数,以便在萧条的冬季也能看到娇艳的花朵;尤喜推窗见月时,能被浮动的暗香萦绕。古人爱梅,多是仰慕它的孤芳自赏;自己爱梅,则是希望能如它一般,愈经挫折,便要愈见精神。如今,她虽然远离故土、亲人,但是玉郎答应过,“卿不负我,我自不负卿。湄儿,我必谨守诺言,等你回来。”——玉郎如自己一般,从不轻易许诺;诺言既出,则重如千金,绝无反悔。
  
  因此一念,嬴湄双目清亮,笛声也渐走高昂。曲调固然如前凝重,然悲而不凄,哀而不伤,倒壮阔起伏,犹如一夜寒风浸袭,竟吹得千朵万朵红梅怒放枝头。
  
  女娃从藏身处钻出来,悄悄挪近。她几乎是挨着嬴湄站立,夜光里,她的目光越发朦胧。嬴湄没有张眼,只是微微动了一下睫毛,依然故我的吹奏。
  
  夜静谧,风轻吹,笛音袅袅,散逸越远。
  
  有两拨人依着笛声,从不同的方位寻来。待得寻到冷宫,他们又站在不同的地方,凝神听着。
  
  '说明:《梅花落》,相传是汉乐府横吹二十八曲中的一支,以伤感忧婉见长。'                        
作者有话要说:早在发这一章前,我就考虑到亲们吃不消。我能说的就是:我观念正常,绝不会为了虐而虐。想想武则天的遭遇吧:十四年华进宫,委身父子二人,后贬斥为尼;三十过后再入宫,与一干年轻美貌的女子争宠,与一群权臣武将斗智,最后杀子灭孙,双手沾满鲜血,最后成功登基。她可以说是中国历史上最强势的女人,也是最聪明、最有手腕的女人。在她的野心逐渐实现的过程中,所受的苦与累,史书是不会记载的;要流传的,大多是在说她如何荒淫残忍。我以为,这个女人够坚强,所有的磨难没有把她摧垮,反而愈挫愈勇。
湄儿自然不是她,我也不打算把湄儿塑造成一代女帝。我想写的,是一个无论在什么环境下,都勇敢而坚强,亦能保持本性的女子。假如她的对手是十个人,其中的八位绝对是男子!我以为,女人绝对不是软弱的代名词,很多时候,你比你预料中的更有韧性。
下章是转机,再过两章,湄儿会上战场,重返家园。再就是,请星期一或是星期二来看更新。
余的不多说,我继续努力。谢谢啊。
(最后,允许我为自己的后妈天赋哀嚎三妙,然后,撤!)




☆、第二十六章  勿喜公主(二)

  曲声幽幽而止,冷宫东面的树下走出两位少年。年纪稍轻者着黑色便装,年纪略大者则盔甲束身。他们的身子并不壮硕,却高而挺拔;面孔一律英俊,五官如刀削斧刻般硬朗,傲慢中透着锐利和阳刚。
  
  着便装的少年冷笑道:“有闲心吹曲,还吹得这般精神抖擞,分明是日子过得不错嘛。”
  
  着盔甲者曰:“陛下,你忘了二叔对她的评价?”
  
  “没忘。不就是‘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么?哼,看来还是待她太好,得找点事让她做。”
  
  “陛下连面都不愿见,就把她打入冷宫,这也算好?”
  
  “可寡人究竟没有为难她。不是已经吩咐下去,她虽被打入冷宫,但要礼遇。每日好饭好菜,锦衣貂裘,暖被炭火,哪一样委屈了她?”
  
  这话招来一阵轻笑。蒙政斜视盔甲少年一眼,那少年犹不知停止。他禁不住愠怒,道:“顾翦,你什么意思?”
  
  告饶声随之传来:“陛下,臣哪有什么意思。”
  
  “你为何笑得贼眉鼠眼?”
  
  被唤为“顾翦”的人顿了一下,才道:“陛下可知外边怎么说你?”
  
  “左不过是些‘既已发兵,怎可无功而返’的言词。胆大糊涂些的,可能还会嚣叫‘居然为一介女子休兵不战,实乃贪好美色,昏庸误国’一类的混话。哼,寡人继位不到五个月,诸般挑剔便扑面而来,难道寡人就被这些舆情牵着鼻子走不成?那魏国虽君臣不合,上下靡烂,却也不是一口就能吞得下的。何况,我们这两年才与燕国和西凉打过仗,后继乏力,哪里就像那些没脑的家伙所说的兵强马壮、仓廪充实。以我大秦现状,能不费钱力便逐步蚕食魏国,那才是上上之策!”
  
  顾翦尽敛嬉戏,肃声道:“陛下圣明。您一向来雄才大略,有一统九洲,恢复汉唐雄风的远大志向。四个月前,您抓住魏国主动求和的机会,不费一箭一镞,便从他们手中夺得五座城池,实在是令臣叹服。”
  
  蒙政面露得色,可随即又愤愤不平:“最可恨那些先朝遗老。寡人明明将国政处理得如此妥当,他们愣说寡人少年气盛,上下串通,搬出父皇遗诏,不许寡人亲政。真是太气人了!”
  
  顾翦本欲附和,可犹豫了一会,斟字酌句道:“陛下,这也怨不得丞相等人。您想,距您行冠礼还有三年半的时间,按大秦祖训,未行冠礼之前,君王不能亲政。再则先帝久病,朝政大半交托给元老大臣,临终之际,又再三嘱托。那些老臣身蒙皇恩,自然怕行事有差,故凡事循规蹈矩,缺乏锐气。究其根本,还不是怕对不起先帝,也对不起您么。”
  
  “顾翦,你几时也学得这套腔调?”蒙政停住脚步,恼道:“说,是姨父叫你来作和事佬,还是母后叮咛你这么说?”
  
  “皇天在上,陛下。臣与您早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臣能胳膊肘往外拐么?您也不想想,每每您兴出什么花样,最先被姨母和父亲责备的,不都是臣么?”顾翦语调低低,连脸上都现出委屈之色。
  
  蒙政不禁笑了:“顾翦,你扭泥作甚?你那点小心思,寡人清楚得很。你听好了,寡人最后说一次,在寡人面前,不许再作说客,也不许再用‘您’字。你要再说错话,寡人叫你一辈子上不了战场!”
  
  “别——陛下,您——啊不,你那么圣明,你怎可以将臣困死在咸阳?从第一天进宫给你伴读以来,臣哪时不是惟你马首是瞻?陛下,陛下,等等臣——”
  
  蒙政听也不听,迈开大步直往走。顾翦终于耐不住了,嘟哝曰:“说什么两人跟前要以‘你’‘我’相称,方显亲近。还不知谁整日里‘寡人’‘寡人’的挂在嘴边……”
  
  蒙政转回身,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幽光:“顾翦,你敢腹诽寡人,哼哼,是不是皮痒了?”
  
  顾翦待要辩解,蒙政却冷冷道:“明日四更,到承明殿受死吧!”
  
  顾翦闻言变色,随即哀嚎:“陛下,你亲口将臣提拔为建章校尉,只管殿前护卫,那些杂七杂八的课业,已经不是臣的本分了。”
  
  蒙政闲闲道:“太傅说了,《谏太宗十思疏》抄十遍,《过秦论》二十遍,还要就前晋覆没作一篇策论,午膳时分,定要交全。违者——”
  
  “陛下,臣知道错了。臣愿意即刻接受杖刑,也不要做这劳什子的杂事。”
  
  “哼,寡人就要你做这劳什子的杂事;寡人未来的肱股大臣,怎么能不文武双全呢?”蒙政嘴一咧,连带一口洁白的牙齿都闪着森森光芒。
  
  顾翦垂头丧气,蒙政大乐,索性放声大笑。顾翦眨巴着眼,忽然出手,直往蒙政的腋窝狠戳。蒙政止了笑,慌里慌张的往前跑。顾翦紧跟其后,朗朗的笑声传得老远。
  
  待一切声响彻底消失于浓浓黑夜,另一道身影自西边的阴蔽处缓缓踱出。那人身着内宫总管的暗红稠衫,外罩黑色裘袍,背对夜光,看不清面目。只见他默默的靠近冷宫,愣愣出神。良久,他才呢喃曰:“嬴湄,你就这么想引起蒙政小儿的注意么?”
  
  似挫败般,他低下头:“我费了那么多的心思,才将你弄到这样近的地方,怎可让别人坐享其成呢?”
  
  暗暗的夜色里,他仿佛是笑了,又恋恋不舍的往冷宫密密麻麻的树林一望,这才狠心走开。
  
  三日后,嬴湄正在井边汲水,一群人气势汹汹的闯了进来。为首的恰是当初将她领到冷宫的宦者,如今,他瞧着她,不禁一脸揶喻:“怎么,长公主倒在这里过得如鱼得水啊。”
  
  嬴湄直起腰,淡淡道:“公公大驾光临,是为何事?”
  
  “哼,即日起,你转到掖庭府听差。”
  
  “现在么?”
  
  “你还想拖到几时?”宦者大不耐烦,斜着眼,似乎要将嬴湄单薄的身子戳出两个洞来。
  
  嬴湄忙低下头,惶恐道:“知道了。”
  
  见赢湄如此卑微,宦者终于满意的调开视线。
  
  嬴湄匆匆收拾行囊,随宦者离开。一路上,她谦卑的不言不语,心底却为终于看到冷宫外的天空而心花怒放。谁想秦宫实在宽广,宫道极多,一地里围着红墙兜转,直转得她心烦体乏。正要叹气,她便远远看见一处不起眼的院落,那门楣上钉着烫金匾额,上书三个大字:“掖庭府”。她精神一振,紧紧跟上前边的宦者。
  
  一行人正跨过门槛,一个尖细的声音飘了下来:“侯公公,你们这是干什么呢?”
  
  “哦,张公公。我们奉上头的命令,给掖庭令木公公送来个闲人,由他安排去处呢。”
  
  “不巧了,木公公被太后召去了。”
  
  带嬴湄前来的宦者愣了一下,随即笑道:“那不打紧,你们给安排一下,哪里缺人手,就把这姑娘插进去。”
  
  对面笑道:“这样啊。昨日有人来报,说是勿喜公主那儿缺个刷马桶的,这姑娘要是手脚利索,倒可以安插在那处。”
  
  “好,就依张公公的。”被称为“侯公公”的人转过身子,白了嬴湄一眼:“还不快谢过张公公。”
  
  嬴湄一边应声道谢,一边偷眼打量来人。但见来者四十出头,暗青袍子外罩着件缎面棉袄。观其派头言语,估计是在掖庭令下效力的掖庭丞。往昔观书,她见书曰,帝王家妃嫔众多,从日常开销到御用杂务,及宫娥宦者的处罚,都是千头万绪;为便管理,特设掖庭总理后宫。掖庭最大的官就称为掖庭令,在掖庭令的下边,再设八位掖庭丞协助奔走。这些人虽然只是内帏之臣,却因常侍帝王身侧,权势颇重,便是朝中权臣,帝之爱妃,也得敬畏三分。她自然不敢小视掖庭内的大小宦者,假如可以,倒指望着能顺道瞻仰掖庭令的盛容,以便日后巴结讨好。可惜,她没运气,那个能在后宫内呼风唤雨的厉害人物,她连鞋底都摸不着。
  
  尾随小黄门去往“勿喜公主”的宫室路上,嬴湄不禁满腹疑惑。
  
  帝王的女儿都是金枝玉叶,贵不可言,从命名到封号,无不冠以吉祥的字眼;为何她即将服侍的公主,竟被称为“勿喜”?勿喜勿喜,便是永不得欢喜。这么说来,那位公主也是个倒霉蛋……她,必定也是秦帝或太后所厌恶的人吧?
  
  嬴湄不由冷笑:蒙政小儿,你为着折腾我,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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