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天子已被一桩又一桩的秘密轰得头昏脑胀,呆如雕像,蒙斌不是不怜悯,然想着长痛不如短痛,干脆再下猛料。
“还有一事,陛下或许亦被蒙骗了。记得嬴湄力主出使西凉前,曾毛遂自荐曰,‘臣虽与燕国的兰台王有些微交情,但可称病不出,不会过早引人疑惑。’可一转背,她便授意那个会做桂花糕的姜瑶,三番两次的在自家店铺里私会王粲,帮着二人暗通曲款。马婶亲眼看见姜瑶手中就有王粲贿赂的谢礼:一个价值不菲的金鸳鸯——说不定这东西原是要给嬴湄的,结果却阴差阳错的塞进了姜瑶的腰包。陛下,非是老臣无端猜忌,凡此种种,能不叫人心惊么?况有胶池会盟的前车之鉴,老臣是日夜悬心,不得安寝。今日斗胆说出,还望陛下早拿主张。”
良久,蒙政方吃力的望着蒙斌,答非所问:“叔公,你说湄儿她……她若果真有歹念,为何又对寡人竭忠尽智?你看,无论是仟陵一案,还是出使西凉,她都——”
蒙斌不屑的哼道:“陛下,一个两面三刀的奸商,在事情败露之后,若要重获别人的信任,能不下点本钱么?何况,她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秉性,陛下又不是没有领教过。”
蒙政张了张嘴,很想继续追问,可头颅沉重,痛欲开裂,竟叫颈项支撑不起。他只能以手相扶,不想又听到蒙学恐惧的大叫:“快,快传太医!陛下受伤了!”
受伤了么?
蒙政迷惘的瞪大眼,实在不明白自己哪里受了伤。他的手,下意识的从上摸到下,忽然发现凡被双手摸过的地方,尽是殷红。他笑了,道:“不碍事,是寡人的掌心破了……”
然而左右的人谁也没有听进他的话,硬是将他按倒,七手八脚的抬上床榻。有人替他包扎手掌,又有人将半湿的巾帕搁于额头。在那些晃来荡去的身影中,他什么也没看清楚,只在一片模糊的血光中,看见朝思暮想的女子款款走近。
他心头的憋闷骤然松开,喜极欲狂的伸出手,只想将那女子紧紧抱拢于怀。
——湄儿,现在我谁也不信,我只等你来!我要亲耳从你嘴里听到每一件事的原委!
就在他的手即将触到她的面庞时,她却冷冷一笑,甩袖跑开。他拔腿想追,偏生双足重如铅灌,根本无法挪移。没计何奈,他急得大喊,直喊得嘶声力竭,她终不肯回头。他忧惧满怀,死死的盯着她的背影,待看清她奔跑的方向时,声音顿然被掣住。
她去往的地方,恰站着木子美、王粲、姬冰、母后和婵妹!
湄儿,明明都已经春天了,为什么还这样的寒冷?
……莫非,你也背叛了我?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偶说,本卷的虐才刚刚开头,还远不到完结的时候——偶素不素将会暴尸于主板?
55555,乃们下手轻点;要不,偶赶紧抱头鼠窜!
东鼠,偶要去乃打的老鼠洞藏身啦!谁好心帮偶照顾一段时间懒叶猫,偶人身恢复安全后,偶一定满足她的心愿,任她挑选高处里的某个帅锅,好8好?
目前保命要紧,恕我不一一回复留言鸟!烟遁!!!!!
☆、第六十九章 鸩(一)
闪电雷鸣折腾了大半宿,早已精疲力尽。它们抽身远走,仅余淅沥雨声。
木子美站在铜枝花灯前,拿着长长银针,细心的挑着灯蕊。待他一一挑完,室内光明大增。看着地板上孤苦伶仃的黑影,他有些烦躁,索性拿着银针敲打灯台,忽长忽短,忽快忽慢,竟串成诡异的乐声。
他正自得其乐,身后的门“嘎吱”一声响了,明四搓着手进来,喜滋滋道:“公子,大喜啊!”
“哦,他吐血了么?”
“吐血倒没有,但那小儿皇帝在连番重击下,急火攻心,兼之经风受寒,终于晕过去了。”
“可见得他还伤得不深。看来,须得再下一剂虎狼药,便是不能叫他一命呜呼,也得叫他疑神疑鬼,居无宁日。”
明四眼见自家公子眉飞色舞,不由满心钦佩:“公子,这些年来,小的一直跟在你身旁,什么样的人都见过,但能下得狠心者,除你再无第二人。这一回,你不但将姬冰的老底揭穿,连自己的真身也豁了出去。这份气度与算计,岂是蒙政那小子比拟得上?小的深信,大秦的江山,定是非你莫属!”
木子美细眸一斜,哼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何况兵法有云,‘上将伐兵,攻心为上’;又云‘密计伤人,连环为佳’。这攻心计加上连环计,一计套一计,方能叫人晕头转向,防不胜防。等我后招尽显,天下人才知道我李俊的厉害。”
明四意欲奉承,忽想起一事,不禁愁眉苦脸:“公子,对那嬴湄,你打算如何处置?”
木子美浅浅一笑,媚眼如丝:“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嬴湄自不量力,屡屡跳出来搅局,为着大家的清静着想,只好叫她去死。”
“公子,你,你终于舍得了?”
木子美把手一挥,指向黑魆魆的门外,森森曰:“江山如此多娇,岂能为一介女子抛闪掉?仙境有路她不走,阎罗无门偏自投。我自然要遂其心愿,先叫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再叫她煎熬挣扎,痛苦而死,岂不快哉?”
眼见公子的细眸里跳跃着狰狞的碎光,明四终于落心了。这时,一样东西扫过他的裤腿,他低下头,但见湄儿猫甩着尾巴大模大样的朝木子美走去。明四本要脚偏开,不料却踩住湄儿猫的尾巴。湄儿猫一声惨叫,一样东西掉在地上,发出铿锵之音。明四定睛细看,但见地上躺着一块铜制虎符。他大惊,赶紧蹲下捡拾。
木子美接了过去,一面将虎符塞进袖袍,一面幽魅笑曰:“这可是宝贝,万万不能丢了。”
明四眨着眼,见公子已将湄儿猫抱于怀中,百般抚慰。他正琢磨,则听得公子问曰:“蒙习那蠢材估计哪日到达咸阳?”
“回公子,快则三日,慢则五日。”
“好,他若回到咸阳,你把这个东西给他,吩咐他这般做来。”
言罢,木子美递上一个小包,明四赶紧伸长耳朵。一番低语,明四咧嘴大笑,拱手而去。
这晚,蒙学回到汝阳王府,立即被叫进书房。望着祖父铁青的脸,他大气也不敢出,垂着手,忐忑不安的侍立一旁。
“学儿,今夜老夫在陛下跟前说了那许多,你可知道怎么做?”
蒙学的双手将袖袍两侧抓出深深皱纹,讷道:“孙儿无知,还望祖父明示。”
蒙斌慢声道:“老夫若是明示,你便会照做,是么?”
一阵抽痛没来由的袭上心头,蒙学张惶仰头。祖父虽依旧冷着面孔,然一声长叹,口气变得格外沉重:“学儿,不管老夫平日如何标榜一视同仁,但在你兄弟二人中,老夫总是先取了你。连一个月后的世子册立,老夫都已奏请陛下甄选为你。你向来明达通理,进退有度,既能忍辱负重,又晓得轻重分拈,为人之稳重,老夫素以为傲。可为何在儿女私情上,居然这般糊涂?你明明亲见你兄弟央求老夫代求谢韵,你不但不引以为戒,反横刀夺爱。我问你,你到底将手足之情搁在哪里?”
蒙学在唇上狠狠咬出两排唇印,道:“祖父,孙儿此为确有亏欠,也难怪您老人家生气。当时孙儿想,习弟妻妾成群,若少了谢姑娘,中馈未虚,何必因糟蹋清白女儿而惹天下人厌憎讥讽?再说南下迎亲时,孙儿好歹与谢姑娘一路同来,须瞧她弱女逃婚的果敢与孤绝,帮得一把是一把。祖父,孙儿并没有置私情于孝悌之上,当日向陛下求取指婚时,孙儿便跟陛下约定,若三年之后,孙儿尚入不得谢姑娘的慧眼,此番姻缘自会化为乌有。祖父,三年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到那时,流云消散,飞花迷眼,说不定习弟已记不得谢姑娘,孙儿必定也……也在祖父的照拂下另求良缘。这样看来,兄弟之情恐不见损,蒙氏声誉亦在,难道不成么?”
“啪”的一声,蒙学的脸上早挨了一记耳光。力道之大,不独掀得他的左颊高高肿起,连身子连连踉跄,险些被身后的椅子绊倒。他并未因此而躲避,反而挺直胸,目光清明的望着祖父。
蒙斌气得鼻孔大张,呼呼出气:“蒙学,你的如意算盘打得叮当作响,是打量老夫已又聋又痴么?既然你这样深情不移,那金枝玉叶的晋国公主又被你抛到哪里?”
蒙学的脸倏然惨白,白过之后一派通红,转瞬又颜色如土。
“去岁中秋诗宴,你那首夺得榜眼的艳诗,哄得了陛下,岂瞒得了老夫?亏你当日还有脸在老夫跟前信誓旦旦,说什么‘孙儿至此立誓,绝不沉溺女色,定以家国正务为要,绝不让蒙氏含垢。’你自己看看自己的所作所为,哪点配得上‘蒙氏’?老夫今日放此一言:‘解铃还需系铃人’!你若还在意蒙氏这一姓氏,即刻草拟奏章,明日便向陛下请辞,毁去婚约。你与习儿的龌龊,老夫自会替你抹平!”
笔纸墨砚一块扔在蒙学脚下。他缓缓蹲□子,一样一样的捡拾。
蒙斌默默看着,心头忽然生出一丝凄凉:自己已年近七十,还不知能撑得几日;若果两个孙儿都是烂泥扶不上墙,自己一房还有何望?
他闭了闭眼,生生将浮到喉间的沧桑压了下去。再睁目时,蒙学半肿的面孔已离得极近。这个孙儿已经长得比他更高、更壮,但那双澄清的眸子,一如幼时。他静静的看着孙儿,一时有些恍惚,不觉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孙儿肿起的半脸。
蒙学开了口,声音有些低,还有些凝滞:“祖父,孙儿不孝,又让您失望了。您辛苦抚养孙儿一场,临到古稀,还不能安享晚年;孙儿罪大,无可宽恕。请辞悔婚的奏章,孙儿这就去写;习弟那里,祖父无忧,孙儿自会料理……孙儿还有几句体己话,请祖父听听。”
蒙斌转身朝座椅走去。蒙学抢上一步,轻轻搀扶。坐下时,蒙斌有些疲乏,道:“说吧。”
蒙学恭恭敬敬曰:“祖父,指婚一事,从头到尾,均是孙儿一厢情愿,谢韵姑娘事先并不知情,便是后来知晓,也是极不乐意。今夜孙儿就与她断个干干净净,还望日后祖父不要为难她,别把她当作祸水,但任她自去飘零。”
蒙斌才平复的火气又窜了出来,还不及开口,蒙学已跪于脚下:“祖父,孙儿今日厚颜,请祖父留心查察,为孙儿择一门匹配良缘。孙儿生母临终之时,孙儿曾与她榻前盟誓,此生只娶一房妻室,绝不纳妾。”
蒙斌浑浊的老眼里,终于闪出一点欣慰。
偏生蒙学话头未止,犹在滔滔:“祖父,今日在御书房,您所言所虑,已然在众臣之上。孙儿深以为然,但回家路上,孙儿忽发奇想,今日若不对祖父说明,恐日后铸成大错,再难心安。祖父,您认为,现在谁最希望咸阳宫里乱成一团?”
蒙斌抓住扶手,眼神犀利:“你想说老夫已经昏聩老朽,被人利用么?”
“孙儿不敢。孙儿只是想,嬴湄那样谨慎之人,素来行事异常小心。她若真如祖父所料,对大秦社稷心怀不轨,但这美人计未免使得太过频繁,似乎不合她一贯作为。您往昔常教导孙儿,凡事要看两面,咱们在提防嬴湄时,是不是也该多防备帝陵?毕竟,陛□心受损,获利最大者,总是木子美那恶贼。”
蒙学在说这话时,已经预备好要被祖父再刮一个耳光,出乎意料,祖父只是仰首靠着椅背,叹道:“这点老夫何尝没有想过。老夫今日之所以对陛下掏根见底,就是为着防备两头。这事如今你也不用说了,老夫自会斟酌。不管他们是否沆瀣一气,或是有人故布迷障,老夫南下前,总还有时间查得明白。当务之急,你即刻写好奏章。”
言罢,蒙斌站起身,朝大门走去。蒙学赶紧爬起,待要搀扶,管家已先跨过门槛,殷切的扶住祖父。临了出门,蒙斌回头,一脸肃穆:“写好奏章后,先拿给老夫看。”
蒙学呆了呆,低声答应。
当书房空无一人,蒙学紧绷的双肩垮了下来。他费了许多力气,才走到案桌旁。
铺开纸,提起笔,他的手滞留半空,一刻比一刻更抖。当一滴墨汁终于溅在雪白的纸上时,一滴眼泪倏然而下,将那点浓黑,晕成大块乌迹。
有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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