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您别逼陛下。”
蒙婵吃惊的瞪着眼,连退三步,讷道:“姨父,你也以为是我……逼迫皇兄?”她的脸倏然转向蒙政,声音飙扬直上:“皇兄,你说,是我在逼你么?你说呀,是我在逼你么!”
蒙政已是满脸疲惫,犹费力的张开嘴:“婵妹,我……过去,寡人或许做得不对,但是寡人没有逼你,也没有存心拆散你和翦……翦有不得已的苦衷,他,他……民间有言曰,‘强扭的瓜不甜’,婵妹,你何必执拗如此?退一步,海阔天空,你就不能将眼界放得大些么?”
蒙婵捂着嘴“咯咯”娇笑,值待笑够了,才盯着蒙政,幽幽道:“哦,原来皇兄是眼界开阔的帝王,难怪行事作为,均出乎我的意料。不过,既知今日,皇兄又何必当初呢?想你未坐上龙椅前,时常花言巧语,说什么它日若为天子,必将所有我爱的东西都堆在我面前,任我挑拣。皇兄,人常道‘君无戏言’,你这样出尔反尔,算不算自打嘴巴?”
眼瞧着亲妹的面孔陡然逼近,几乎撞着自己的下巴,蒙政忙侧了侧身子。
顾岳轻咳一声,缓语道:“启禀公主,臣之小犬,不是东西,不值得公主惦念。公主吉人天相,姻缘天作,将来必定鸿福无边。”
蒙婵美目流转,双唇一撇,讥笑道:“姨父,别话里藏话。虽说天下人都尊你顾氏为关中第一世家,可没了浩荡皇恩的支撑,顾氏算个什么?也不过和那小贱人一样,是别人手中随意拨放的棋子么。”
顾岳定了眼珠,本就炯炯有神的双目闪出犀利的光,但他克制得极好,未等亮光落人眼眸,便收敛得干干净净:“诚如公主所言,顾氏一点微誉浪得虚名。顾氏不过陛下查察天下之犬马,何敢沾沾自喜、妄自尊大?倒是陛下先前所言,字字肺腑,全为公主打算,望公主三思。”
“用得着三思么?明明是我被小贱人夺取所爱,皇兄反嗔我‘强扭的瓜不甜’,又叫我做人要眼界放大些——好,我现在就放大眼界,自许燕国。一来可使两国化干戈为玉帛,二来可使你们君臣拔去我这个眼中钉、肉中刺,三来可使自己有个落脚容身之所:彼此各有归宿,各得其所。偏偏你们大眼瞪小眼,又是苦口婆心,又是忠心可表日月,一唱一答,倒像我犯了什么伤天害理、人神共愤的大罪。姨父,你说可笑不可笑?”
“公主这样想,实在令臣讶异。陛下对手足的良苦用心,皇天后土共鉴;何以公主一双湛湛明目,竟视而不见?公主,你可知嬴太傅前番西去所为何事?”
“姨父,别拿这事来献宝。要说谁借由此行尝尽甜头,可不是皇兄么?既得了西凉的第一美人充塞后宫,又得了塔图部的死心效命,进而涵盖天下,霸业稳成。皇兄,你的小算盘拨得叮当响,小日子也过得有滋有味,这时候你怎不念及手足之情,也让我风光威仪一回?”
两簇火苗已然窜上蒙政的眼眸:“婵妹,你歪理派了一通又一通,可是铁了心要奔往燕国?”
蒙婵款款走动,顾影自怜:“怎么,皇兄还有异议?”
蒙政背起双手,满面萧瑟:“来人,将公主送回寝宫。今后没有寡人的诏命,不许公主踏出内宫半步!”
蒙婵杏眼圆睁,粉脸狰狞,厉声喝道:“蒙政,你敢!”
蒙政把脸一偏,侯景便领着几个宦者上前。蒙婵甩开长长的凌红袖衫,身子一纵,竟伸出尖尖十指,直朝亲兄脸面抓去。顾岳大惊失色,万料不到堂堂公主,居然也会状如泼妇。幸得他反应快,往中间一隔,抄手一擒,稳稳抓住蒙婵的双爪。蒙婵挣扎不过,再也顾不得礼仪风度,破口便骂:从亲兄到大秦国体,一一咒遍。
顾岳骇得目瞪口呆,暗想:难怪翦儿死活不肯娶她;此等恶女,蛮横歹毒,无情无义,真真祸水是也!——一发又想到家中乖巧懂事的哑巴媳妇,心下更是叹息。
因顾及皇家颜面,顾岳耐性劝曰:“公主,便是民间女儿,尚不得自择夫婿,须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况你为帝姬,更兼所择之人非为常人,最是奸猾狠毒,其中阴谋诡计又不知夹杂多少;你不为大秦作想,也当为自己打算,何苦忤逆陛下?”
“呸”的一声,一口浓痰吐在顾岳脸上。蒙婵如害了失心疯,左一口“老匹夫”,右一口“老畜生”的怒骂不休。蒙政脸面尽黑,出气渐大,侯景便顾不得是否伤及公主的千金玉体,只管下死力气拉扯。很快,披头散发的蒙婵被拖出殿外;饶是暴雨唰唰,雷声隆隆,时不时还传来她嘶声力竭的叫骂。
蒙政踢开散落的花钿翠钗,阴沉沉道:“今日让大司马见笑了。”
顾岳忙拱手曰:“臣惶恐。”
蒙政一声长叹:“这事不会就此了结。燕国必有后动,帝陵也会跃跃欲试,大司马,你得多留些心眼。”
“臣明白。臣以为——”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顾岳的话,二人刚刚回头,便看到一个小黄门摔倒于门槛旁。他被天子一瞪,吓得赶紧爬起来,喘着粗气回禀:“陛下……京兆尹……蒙学大人……殿外求见……”
“宣。”
一声唱诺才起,蒙学已急步入内。他不单满脸雨珠,连大半个身子都湿透了。顾不上行礼,他已失声叫道:“陛下,出大事了!”
蒙政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肝亦跟着狠抽。但他捏紧拳头,沉声道:“学兄慢慢道来,寡人听着。”
“是,陛下。一个时辰前,臣闻得下属禀报,说咸阳的大街小巷都在传言,说华阳公主将在您行冠礼那日远嫁燕国。臣以为此乃小人的离间乱国之计,即刻差人抓拿;结果,发现散布留言的,居然为太后素日亲信之流……那人还说,晋、齐、楚、西凉四国早于五日前便得知喜讯,只怕诸国的贺礼已经发往咸阳……臣万般惶恐,不敢耽搁,只得赶来回禀……”
蒙政只觉得脑袋轰轰作响,依稀记得民间有言:“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他张了张嘴,尚不及说话,又一个小黄门前来报曰:“陛下,柳丞相求见。”
蒙政咽了咽唾沫,道:“宣……”
柳勤拄着拐杖进门,满脸忧戚,然看了看顾岳及蒙学,不由得又钳住口。直到蒙政催逼,他方吞吞吐吐道:“陛下,丞相署适才连连收到加急奏章,都曰……都曰晋、齐、楚、西凉四国,已有贺礼停留边境,说是要祝贺大秦与燕国联姻……这,这可是怎么一回事啊?”
蒙政扯了扯嘴角,咽喉处冲出一股奇(提供下载…)怪的气流,呛得他大声的咳嗽。
左右俱慌,忙传唤太医。就在太医提着药箱奔来时,又一个小黄门怯生生的挨近门来:“陛下,殿外……殿外有……”
蒙学正扶着蒙政坐下,闻言怒道:“龙体不适,什么要紧的事,明日再说!”
“不……叫求见之人进来……寡人得知道,还有什么噩耗!”
蒙学觑一眼天子,但见他眼皮下虽然青紫甚深,但目光冷冷,遂不敢劝谏。
进来之人乃为大司马麾下的太尉,他诚惶诚恐的递上一叠刚刚收到的军报。蒙政命顾岳一一念来;末了,不止他面色铁青,便是侍立两旁的诸人亦咬牙切齿。然众人都不敢率先发言,唯巴巴的望着他。
蒙政双手紧紧抓着扶手,直抓得十指泛白,方冷笑道:“好!好!全都逼婚来了!难得胳膊肘全往外拐,来个里应外合,叫寡人防不胜防,腹背一再受敌!很好,木子美,你干得漂亮!”言罢,他抬起眼,目视前方,吐字清晰:“来人,宣汝阳王、廷尉、广羽将军齐集御书房。诸位卿家,请随寡人一同前往!”
“陛下,您的身子——”
“院提,寡人大约是染上了风寒。你选出效力最强的药材,马上给寡人熬制汤药,可不要叫寡人耽误了明日的早朝。”
“诺。”
蒙政双手一撑,虽觉顶上一片眩晕,但究竟还是稳住身形。迈步前,他恍觉少了一个贴心的人,一双眼珠便在人丛里搜罗:“太傅呢?嬴太傅在哪里?宣她,快宣她!”
蒙学扶住天子手臂,低低道:“陛下,今日早朝才得消息,太傅伴着塔玛姑娘,还在半道上呢。”
蒙政怅然若失,只觉得胸腔空空。他下意识的伸手按了按,一股尖锐的疼痛忽如其来,直疼得他全身抽搐:原来,她不在他身旁……
湄儿,早知道血缘里最亲的两个女人是这样的蛇蝎心肠,我何苦差你去西凉?
你……快些回来……这个世上,惟有你,才不会叫我魂断神伤!
作者有话要说:我回来了!累也累死鸟,码完这段文字,暂时无力回头看,明日再来修改捏。谢谢留言的姐妹们。
☆、第六十八章 春寒(三)
到了御书房,除了双颊贯红,偶尔咳嗽,蒙政耳聪目明,头脑清楚。除去隐瞒母亲与人通奸生子一节外,他将先前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言简意赅的叙说一遍,末了,又将太尉呈上的军报交与众臣传看。
顾岳最先道:“陛下,如此看来,大战是一触即发,再难回避。瞧,前番五国困秦,燕国本就在阡陵边境屯兵八万,现今又在独桥镇一带增兵四万,恰与邻邦十万晋军左右呼应,成钳口之势;连楚军亦是去而复返,拨精兵八万集结于大秦西南。目今齐国固然没有动兵,不过是忌顾塔图一部,然一旦西凉其余七部受人号召,围剿塔图,齐国则会摆脱后患,飞马助三国攻秦矣。再则我大秦南方,原属于逆贼蒙丕的四万士卒,今已全不受大司马署所制,叛心昭著;况帝陵早就居心叵测,岂会放过这等时机?再有禁中军士,不知广羽将军收络如何?可有人阳奉阴违?陛下,目今局势,比之嬴太傅出使西凉前还要凶险,不知陛下当断如何?”
蒙政嘴角噙笑,眸色冷硬:“寡人自然要如众所愿,发嫁皇妹,结盟燕国。”
“陛下,纵然此刻许嫁公主,大秦依然难脱困境。这些外寇内贼,早就磨刀霍霍,岂肯临了罢休?说不定,他们正要借公主出阁之日、您行冠礼之时来个里应外合,我们如若不妨,或是应对不周,岂不落了下风?甚而,可能危机社稷……”
“大司马所虑恰与寡人仿佛。来人,揭帷幕,寡人要看舆图。”
左右宦者拉开案几旁侧的高大帷幕,大秦疆界的巨幅舆图便显露出来。蒙政撑起身子,缓缓走近。他由上到下的望了一遍,一拳抵在仟陵县的标志上,道:“大司马,大秦的北边防线向来归你管辖,如今,这个地方就交给你了。除陇西、北地两处驻军不动,你尚还有五万兵力可调拨。你也不必等候寡人行冠成礼,明日便轻装前往仟陵,早作运筹。”
顾岳的眼眸下意识的瞟向独桥镇处,终没有强谏,只抱拳曰“诺”。
蒙政的手随即滑落,恰盖在独桥镇上:“从这一带到秦楚边界,防线既长,敌军又众,加之内交外困,数目已多达二十六万。很可能数日之后,还要添上十万齐军,真真是多寡悬殊,极难防备。汝阳王,高祖和先帝在时,你便屡当重任,浴血沙场,此番大难,还得劳你辛苦南下。这一去,你麾下十万兵众,及先前寡人扩充于北军的两万士卒,都一并带走;再将定坤将军顾翦和二公子蒙习带上,他们血气方刚,恰可作开路先锋。”话到这里,蒙政一顿,望着叔公沟壑纵横的脸面,声音不觉有些异样:“汝阳王,前途再险再难,还望你能坚撑,勿使三国大军北上,危及咸阳。”
蒙斌蹙着眉,道:“陛下不嫌臣老,委以重任,便是肝脑涂地,老臣亦不负所托。然北军尽皆调出,咸阳空余南军,若有意外,恐救驾不急啊。”
“汝阳王勿忧,咸阳城里不是还有广羽将军么?”蒙政扯了扯嘴角,面上似有成竹在胸的微笑。他的头偏向杜确,道:“广羽将军,自你接掌南军以来,木子美的党羽可尽数铲除?”
杜确出列,抱拳曰:“陛下,但凡从前与木子美交往密切之流,臣已尽锄。然则人心隔肚皮,有些党羽必然隐藏甚深,未曾显露分毫,故臣担心有漏网之鱼,还在密密排查。不过陛下放心,臣定会将这些乱臣贼子一一揪出,不叫误了陛下的大事。”
蒙政点点头,双眉舒展,然只那么一下,他又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