酋穆的面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图穆的头凑得更近,道:“阿爸,大秦军队的厉害,要是没交过手,还真是不明白。你看,先头几日,无论我们怎样挑衅,陇西的秦军始终坚守不出,惟独在城头上增添人手,多加巡逻。可是昨晚半夜,他们不声不响反将我们包围,竟将岗哨一个不落的全部射杀。等各部发觉时,早已陷身火海,喊爹叫娘都没用!哎哟,昨夜不独粮草全被点燃了,就是驻地上的枯草也‘哧呼哧呼’的窜着火苗——你想,这一带连月干旱,加上夜风又吹得极猛,我们还能逃往哪里?那会,不管是人,还是战马,全如无头苍蝇,乱转乱踏,倒将自己人踩死踩伤许多。就在我们乱作一团时,秦军分从四面杀来。我们已被大火烧成这样,哪还有招架之力,所以各部都是逮着缝隙便逃。偏偏一逃出去,则被秦军的弩箭射杀:真真是才脱虎口,便又落入狼窝;那个惨状,此刻回想起来还叫人胆寒呢。”
“那你是怎么回来的?”
“说起来也是不幸中的大幸,我们塔图部被大王安排在右前方,被火烧时,我赶紧叫人马往后缩。等到逃时,因诸部在后,他们要抢先逃命,我们只好掉转头,负隅顽抗。谁想冲上来的秦军不但没有动手,反而叫着我的名字。我壮胆上去,结果看到这位鹰击都尉寒水。他将我叫到一边,说明来意,后来我点头同意,他便将军队往后撤,我们这才寻得生路。”
酋穆满面警惕,声音不觉严厉起来:“你答应了他什么?”
图穆两手一摊,道:“阿爸,你道奇(提供下载…)怪不奇(提供下载…)怪。秦军这翻突击,最终目的居然是为着见你。”
这一刻,酋穆清楚的听到自己的下巴“喀”的响了一声。然而,他很快镇定下来,示意儿子让开,自己则朝秦将走去。
穆图犹跟上唠叨:“阿爸,爷爷临终时,曾说他亏就亏在年轻时不懂示弱取巧,光想着要逞强占便宜,最后却弄巧成拙,所以才给我们塔图带来那么多的灾难。阿爸,你看仔细了,此翻与孩儿同来的秦军虽然只有三千,但真要蛮干起来,咱们塔图部不见得就能讨便宜。阿爸,连十二万大军都吃了败仗,咱们可不要鸡蛋碰石头啊——”
酋穆横一眼儿子,穆图脖子一缩,生生将下边的话全咽回肚里。
随距离的缩短,酋穆将为首的秦将看个清清楚楚。此人已下马侍立,笔直挺拔的身材几乎与壮马等高。他的面目本已极冷极俊,却还有一道疤痕由额穿眉,更添一分萧杀;特别是眉下双目,只随意一瞥,便如利箭飞刃,看得人触目惊心。于是,酋穆愣愣的瞧着对方,竟吐不出言词。
姬冰放开缰绳,抱拳曰:“本校乃大秦鹰击都尉寒水。您是塔图的头领酋穆大人吧?”
酋穆双眉一动,很为姬冰这口流利而正宗的西凉话讶异,便咧嘴笑道:“都尉大人,适才听我孩儿穆图说,是你高抬贵手,放了塔图一码。不知你迢迢而来,还有何贵干?”
姬冰逡目左右,道:“酋穆大人想在这里谈么?”
酋穆一掌拍在额上,赶紧往边上让,笑请姬冰入帐。
彼时,酋穆的女儿犹在帐内哽咽,其母则搂着她的肩轻言哄慰。帐幕陡然大张,母女二人哆嗦着抱成一团。谁想来人俊挺非凡,服饰大大异于西凉诸部,见了她们,虽不说话,却赶紧揖礼,极见风度。母女二人正摸不着头脑,酋穆已跟着进来,命她俩先出去。次后,穆图领着本部落德高望重的长老们鱼贯而入。
众人分主宾而坐,又上了马奶酒,酋穆殷勤劝客。
姬冰则开门见山道:“酋穆大人,本校奉上峰之命,谨代我主与贵部通好。不知贵部意下如何?”
酋穆正喝着马奶酒,一时不防,竟被呛着。好容易气顺了,他盯着姬冰的面孔,哧呼呼道:“鹰击都尉,此言当真?”
姬冰缓缓点头。
酋穆尚不及表态,一位塔图尊长便犹犹豫豫道:“两邦相邻,不战而交乃是大好的事。然塔图只是西凉王辖下八部之一,今日若擅自与贵国通好,只恐将来大王知道了,怀疑我们藏有二心,定会率其余诸部缴灭塔图。到那时,塔图一部又不能背井离乡,举族迁移,岂不可怜?”
姬冰的目光从说话者移到酋穆脸上,道:“大人,这样的事,我主已考虑过了。若真有那么一天,大秦必不会坐视不管,定从陇西发兵援助,不让诸部及西凉王图谋得逞。再说,若我大秦援救不及,大人和长老们亦勿用担忧。本校此次前来,携有环首铁刀一万柄、弩箭五百架相赠。”
与座之人目瞪口呆,许久才反应过来,随即交头接耳,议论不休。
姬冰静观片刻,复道:“大人,据本校所知,西凉诸部虽也产铁制兵刃,但煅造之术有限,所出刀剑,脆而易断,甚难和中原抗衡。故此,四五年前,麻棘和戴老两部就常以凉州大马作交易,从燕国换取兵刃。此后,这两部在西凉不断壮大,连你们大王也有所忌惮。于是,他们得寸进尺,不断蚕食周遭部落——不知塔图可躲过毒手?”
穆图一掌拍在矮桌上,愤然道:“谁说没遭毒手!这几年来,那两部仗着兵器锋利,马匹强壮,还不知从塔图拿了多少好处。若我塔图也有一样犀利的刀剑,岂容兀术和刹药那两个老东西胡作非为?我早剁下他们的脑袋,喝干他们的鲜血,杀光他们的男人,抢尽他们的女人和牛羊……”
“住口!”酋穆断然大喝,狠狠瞪住儿子。穆图本不服气,然见父亲神色严厉,惟闭上口,蔫蔫坐好。
姬冰幽黑的眸子闪了闪,忽嗤笑道:“酋穆大人,我们中原有句话,叫‘以牙还牙’。说的是人活在世,若是无端被辱,我们可忍一时之气,但绝不忍一世之苦。终究会勉励自己强健不息,以同样的手段还施于害人者。此外又有‘一碗水端平’之俗语,说的是,若自身力量过于弱小,则寄望于上位者,盼他秉公而断,助弱遏强,大家太平。然后,我们方安心纳贡,甘为驱使。然凉州大马为西凉诸部共有,可最终获利的,却只有麻棘和戴老两部。偌大西凉,每三月便流失五百马匹,本校绝不信西凉王一无所知。然事前事后,本校从未听说那两部有什么人受到什么惩罚,倒还任由那两部以各种名目奴役它部。此等作为,连本校这个外人瞧了都觉寒彻心肺。本校在未来塔图之前,闻说塔图勇士一腔热血,与大秦风气最为相近;然此刻看来,实乃浪得虚名。所谓塔图,不过类于晋国,最是懦弱胆怯,甘受侮辱。”
他的话才落口,穆图便一脚踹翻矮凳,怒吼道:“谁懦弱胆怯了?谁又甘受侮辱了?我恨不得即刻灭了麻棘和戴老两部!”
姬冰并不接腔,只斜目睥睨,嘴角浅笑。
穆图怒气愈炽,爬起来就想冲出帐篷点兵唤将,却被父亲抓牢手腕,生生按于座上。
摆平儿子后,酋穆整一整袖口,望着姬冰,沉声道:“鹰击都尉,,我听闻你们中原人还有两句话,一为‘无功不受禄’,二为‘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厮见,你不仅赠送兵刃千万,还苦口婆心为我们剖析局势,为塔图打算。可我很是迷惑,不知塔图能有什么好处孝敬贵国?”
姬冰双眉一飞,待要亮出底牌,却见帐幕大开。
先前涕哭的少女失魂落魄的闯进来,嘶声力竭的大喊:“阿爸,他们来了!他们带着千军万马,不止要抢走塔玛,还要夺尽我们的牛羊和草原!阿爸,阿哥,你们杀了我吧,我绝不屈从兀术!无论如何,我绝不!”
言罢,少女放声痛哭。两旁的尊者全都敛眉叹气,就是酋穆也黑了颜面。姬冰眨眨眼,慢悠悠的品尝马奶酒。
作者有话要说:祝大家端午节快乐。可怜我们学校不放假,照常上课补课,要到高考那两天猜放——简直素无视国家法令!!!55555555
第一:偶要慎重的想花绿裤妹妹道歉,5555,是偶的粗心大意伤害鸟乃纯洁的心灵,真素太8应该鸟。
第二:dj同学,乃8要对冰童鞋现在的曝光率8满嘛。乃想想,第二卷和第三卷中,政政童鞋得了多少镜头啊。实在的,《高处》8算纯言情,构架大、人物多、内容复杂,各类人物在各卷中所起的作用不一样,所以码文时,偶素齐头并进,然于追文的妹妹们来看,偶好像总在宠爱最后写到的人物。其实,手心手背都是肉,偶怎么舍得厚此薄彼呢?
☆、第六十六章 盟约(二)
穆图率先冲出营帐,酋穆非但不拦,还紧跟而去,其余尊者,自然颤颤微微的随上。
等姬冰踱着方步到帐外时,西北方位的草原尽头,果有黑压压大团乌云状的东西在急速推进,杂踏的马蹄声响如惊雷,一声一声的撞击人心。姬冰回眸溜眼,但见穆图已骑上骏马,正催骂手下。再观酋穆,分明在其乱蓬蓬的胡须下看到两片哆嗦的嘴唇;其他尊长则是面色如土,耷拉着脑袋讷讷祷告,恳求雪山上的神女展现神迹,护佑塔图。
姬冰的眼中掠过一丝极淡极浅的笑,他快步走至穆图身旁,一边拍着马背,一边望着酋穆,道:“大人,昨夜一战,本校对穆图兄弟临危不乱的作为甚是敬佩。想来也是因为骤然知晓大秦军队忽至贵部,所以才招来豺狼。假如您不反对,本校倒想和穆图兄弟同上战场,共御强敌。”
穆图欢喜得双眸放光,热切的望着父亲。
酋穆看看来势汹汹的敌人,再看看姬冰镇定自若的脸庞,所有挣扎的情绪便无可遮掩的显现出来。恰这时,一位尊长挨近他,低低道:“头领,麻棘和戴老两部各有精兵四万。瞧此刻架势,即使他们没有全军开来,也不会少于三四万人。咱们塔图就是壮汉老弱一块凑齐,能打的也不过两万——头领,说句不中听的话,这哪叫娶亲,分明是来灭族。好在秦军愿意帮忙,您可不要逞强而拒绝啊。”
酋穆垂下眼,重重叹息:大秦的最终意图尚还没有彻底摸清,便要倚仗他们;叫麻棘和戴老两部看见了,这私通大秦的罪名可是无论如何也洗不脱了——罢罢罢,前后俱是虎狼,还不如爽性泼撒,挣得更多有益于塔图的筹码!
他望向姬冰,凝重道:“鹰击都尉,你们中原人真是侠肝义胆。如今,塔图的安危,就全交给你和穆图了。”
姬冰含颔,翩然上马。随后,他奔至秦军队列前,号令曰:“弟兄们,昨夜奇袭,本校约束颇多,至使你们失去了建功立业的机会。今日,你们尽可放开手脚,随意砍杀前边来的那些家伙!为自己,为大秦!”
三千秦骑抽出宝刀,一面拍打盾牌,一面狂啸不绝。这些粗犷豪迈的啸声乘风高窜,在高山与旷野间回环激荡,形成极为壮阔的征曲。塔图部的勇士听得热血沸腾,便跟着也偃仰啸歌。两股高低错落的嚎叫,纠葛攀比,随氤氲四散流布。远处的麻棘和戴老两部大受刺激,狠拍马匹,嚣叫着杀来。
很快,那些人已奔到三个箭地之内。这边眼神好点的,已然看得清跨下马匹飞飘的鬃毛。穆图迫不及待的挥动军刀,执意要冲入敌阵。
姬冰拉住他,笑道:“穆图兄弟,且不要急。你还是先叫塔图的勇士们兵分两翼,将麻棘和戴老两部包抄起来,可别在杀得开心时,让他们乘乱溜了。”
“你呢?”
“本校从正面冲击。不过在那之前,本校要先检验一下带来的五百弓驽,看它们有没有在长途奔袭中叫马给颠坏了。”
穆图巴眨着眼,嘴角咧得老大,果然照姬冰的安排分兵包抄。
迎面奔来的人骤然看到空旷的草原上,惟剩一群黑甲人矗立不动,遂纷纷勒马,伸脖观望。
姬冰冷冷一笑,手指往后一勾,一队秦军便催马出列。他们自背囊中抽出弓弩,齐架臂上。只听一声“放”,众人食指一拨,板机一勾,说时迟、那时快,利箭脱弦,万支竞发。而后,这一拨退下,另一拨递上,循环往复中,箭镞密密麻麻,窜成长线,犹如暴风骤雨乍临人间。
麻棘和戴老两部毫无提防,一时惨叫不绝,倒者绵绵。许多人慌了神,忙不迭的往后退缩,偏后方诸人尚不知情形,犹打马突前。于是马尾撞着马头,人臂碰着人面,大伙儿咒爹骂娘,怨忿交集,龌鹾顿生。好在兀术和刹药还没烧坏头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