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点头。
她亦点头:“放蝎子的人,自然最有可能是我带来的人。但李俊没将他选中的人调教得好,生生将这移祸江东的好戏演砸了。适才我看见你除了翻捡常树的手腕,还查了他的后颈,是不是那儿也有伤口?”
“正是。常树后颈下有两处深深的啮印。”
“哼,就是傻瓜畏罪自杀,再怎么匆忙,亦不可能从后颈处置自己于死地。常树分明是在不备时落入敌手,无辜送命,再被人栽赃陷害!”
他抬起眼,直视她的双眸:“适才你为什么不揭穿蒙习?”
她微微挪了挪颈项,随即用手扶住。他知她疼得厉害,忙托住她的后颈,帮她换个姿势。她感激的笑了笑,道:“冰,你有确凿的证据能证明他与李俊相勾结么?”
他凝神静想,道:“给我时间,我会找到。”
“可我等不起。冰,虽然咱们不清楚此人与李俊是何时勾结到一处,那蒙斌又是否知情,但李俊的意图再清楚不过了。他既然能使出种种卑劣手段阻碍我前往西凉,可见得他亦在打一样的主意——既然我能想得到,他为什么想不到呢?现在就是比谁的腿跑得快,谁便拔得头筹。冰,蒙习的事咱们先搁置一旁,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查对,不怕扳不倒他。当务之急,乃是尽早与西凉塔图部接上头,并说服他们与大秦结盟。你赶紧悄悄的去找仇雠,就说我邀他来共商大事,千万别惊着旁人。今夜若想不出万全之策,黎明前便不能发兵西凉,只要拖个一天半天,可就大事不妙了。”
因为过于急切,她的右手碰着伤臂。龇牙时,抽气过大,头上的伤便跟着阵发,直将她疼得脸面煞白。
他按住她,又急又焦,禁不住责备道:“湄儿,我知道你着急。可你有伤在身,如此费神费力,恐适得其反。不如这样,这事交与我来谋划,你看可好?”
她有些愣怔,好一会儿后,才吃吃道:“你,你乐意?”
他郑重点头,自她的枕下抽出西凉绢图。不知怎么的,她未敢言语,只小心翼翼的盯着他。他将绢图展开,出神的望着,也出神的以指比划着。他看了多久,她便悬心多久。她很想和他研讨,偏每每挪动身子,头与手便疼得厉害;有那么一二次,她险些疼得晕迷过去。就在她艰难支撑时,他放下绢图,为她摆好绣枕,小心的抱着她平放于榻上,再挨近她,缓慢而清晰的把自己的主意细说一遍。
听罢,她合上眼。再睁目时,只觉得天宽地阔。她久久的注视着他的面孔,凝视着那双比黑夜更幽遂的眸子,缓缓的伸出未伤的右手。眼看着指头快要触及他的眼角时,五指倏然落下,她偏了头,半个侧面朝里压住绣枕,低低喃曰:“冰,你如此干练,怎么就委屈在我之下呢?唉,是我误了你,你——”
他的五指轻轻压住她的唇,道:“湄儿,别说这样的话,我不爱听。若你觉得可行,我这就去找仇将军。”
嬴湄目中已是泪光点点,她不敢说话,惟以眼示意。
彼时,仇雠正在寻思今夜之事,横想竖想,总觉得有些不对,待姬冰敲门说明来意,忙跟其返回嬴湄的下处。床榻前,他认真的听完姬冰的主张,一张嘴张得老大。好半晌后,他才搔着头道:“太傅若无异议,末将自然听从差遣。只是,这位寒水护卫凭什么号令弟兄们?”
嬴湄指指枕边的一道黄绫圣旨,又取下腰间所佩的令牌,道:“此为凭证。本官出咸阳前,陛下明有令曰,见此如面圣,敢有违者,格杀勿论。仇将军,此翻本官遭逢毒手,已是无法亲力亲为,若再拖延下去,必令大秦蒙受巨大损失。说不定,六国混战,一触即发,遭罪的,除了边关将士,便是天下苍生。如今一切好歹,全仗你从中斡旋,毋使弟兄们生乱生疑,必要让大秦得遂所愿,叫陛下和万民一体安心。”
仇雠一直感激嬴湄当年的再造之恩,今见她倾心托付,心内更是感动不已,遂拔剑盟誓曰:“太傅放心,便是赴汤蹈火,末将定不负所托。”
他待要领着姬冰辞行而去,忽想起一事,不由得踌躇:“太傅,此行要不要知会汝阳王的二公子?”
嬴湄咬了咬嘴唇,似笑非笑道:“仇将军不说,本官倒真忘了他。你出发前,且转告他,本官对他倚重甚深。在你们回来前,他哪也不能去,本官的性命安危,全仰仗他看护。本官若是有个好歹,你等回来后,只管拿他是问。”
仇雠在嬴湄冷冷的眸子里,看到异样的华彩;偏又说不出究竟哪里不对劲,因想着军情紧急,赶紧领命而去。
姬冰尚还犹豫,她则宽慰道:“快去。我这里你勿要再担心。蒙习那厮,就是提着九个脑袋,亦不敢在此时害我。况还有五千守军,谁也生不出乱子。”
他快步走至床头,本想捧起她的脸,临了转移方向,只拿起她未伤的手,一字一顿曰:“三日后,我必回来。你,可要好好的。”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洁白的牙。他的心忽然变得非(提供下载…)常柔软,从前,但凡开心到极致,她便会这样爽爽的笑着。
虽然,这样的笑既不娴雅,也不甜美,却是他最爱看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还是经常被霸王啊!
花裤腿妹妹,乃把冰哥哥带走吧!
☆、第六十六章 盟约(一)
天色渐明,晨风呼呼,丝毫没有带来湿润的气息。
距离陇西西南四百余里的辽阔草原上,散落着数千帐篷。诸帐之中,有一顶特别轩丽高阔,上有翠羽迎风,下有鸟纹饰边,分明一部之主帐也。
一个粗壮的中年汉子撩开帐幕,一面打着哈欠,一面抬眼四望。落眼处,恰是对面的远山。明晰的晨光下,高高的山尖白雪皑皑,仿佛笼着圣洁的光。然他细细一辨,发现今年的雪线缩得比往年更高,再看看脚下枯黄衰败的干草,丝毫不见吐新纳蕊的生机,心头顿时焦灼不安。
此人便是西凉国塔图部的头领酋穆。
塔图部西南处与齐国接壤,东南部则与大秦为邻,原是西凉境内水草最为肥美的地方;辖下人丁,也曾是西凉诸部中最多的。酋穆父亲在时,曾踌躇满志,以为可以据此基业并吞他部,成为新的西凉王。然宏图大业才冒个头,便被在上的大王察觉,于是大王亲为挂帅,率诸部从四面八方围剿征伐,生生将美丽的塔图草原烧掠成荒原。到酋穆继承父亲的位置时,塔图的人口已锐减一半,若不是他能忍辱负重,八面玲珑的讨好大王及诸部头领,恐怕塔图早就被瓜分得干干净净。可据眼下的情形看来,今年很有可能是个干旱之年;大王及诸部催租讨贡的使臣已经接二连三的登上门来,他将拿什么去满足那些恶霸的饕餮胃口?
怕只怕,喂得他们饱时,他的人也全都饿死了!
酋穆狠狠的吐了口唾沫,兀自生气。
忽然,马声隆隆,越逼越近。酋穆心下一凛,忙以手遮眉,朝声音的出处张望。果见天边一条细线蠕动翻滚,黑压压的望不到头。
他正彷徨,身后的帐幕豁然被掀开,一个少女钻了出来。少女跑到他身旁,踮起脚尖看了看,忧心忡忡道:“阿爸,不会是麻棘和戴老两部的人吧?”
酋穆没有回答,只是面色阴沉。
少女咬着长辫,美目里一片水光:“阿爸,这可怎么办?塔图的所有勇士皆被大王调往边关,我们这里剩下的全是妇孺老弱,他们若是用强,咱们怎么抵挡?……阿爸,塔玛我……我就是一刀抹了脖子,也绝不嫁给兀术那恶心的老家伙,看了他我就想吐!”
说着,少女塔玛呜呜的哭了起来。
酋穆心烦意乱,喝道:“哭什么哭,快进去陪你娘!你阿爸还没死呢!”
塔玛没有说话,捂着脸钻入大帐。
这时,许多牧民也听到声响,纷纷走出帐篷,聚集到酋穆身旁。看着头领晦暗的脸膛,再听听大帐内呜咽的哭声,大伙皆想到一处。原来,酋穆之女塔玛年方十八,生得如草原上的桑格花一般标致;凡见过她的牧民,都说她是西凉的第一美人。去年冬,麻棘部落五十六岁的头领兀术途径此地,意外见之,惊为雪山飘来的仙子,硬是遣媒索娶,欲将塔玛变成他的第十一房小妾。这兀术既是西凉王的亲娘舅,又是戴老部落头领刹药的拜把兄弟。刹药早就觊觎塔图草原,恨不能即刻占有,于是早晚在兀术耳边嘀嘀咕咕,忙着煽风点火。故酋穆拒绝联姻后,兀术大怒,扬言要在正月初八那日,亲率大军来迎娶新娘。酋穆为之心忧,特特备下厚礼,求西凉王主持公道。西凉王满口言曰:只要他在,必不让老娘舅胡来。想是因了这层保证,兀术果然没有如期强娶;三四天后,西凉王要求塔图调兵两万,以随诸部围困大秦。酋穆不敢有违,遂派儿子率兵前去。谁想,昨日兀术又遣人来,说今日必要亲迎塔玛,连保媒人刹药也要一块来。酋穆当时半信半疑,尚存侥幸,可由眼下情形观之,倒霉的,终究是他自己!
他正磨着牙,一个老者怯生生道:“头领,是不是把剩下的人全部集合起来,跟这些恶狼拼个你死我活?”
酋穆回首,目光依次扫过众人。但见这些人或佝偻屈背,或倚拄拐杖;唯一能挺直腰杆稳立地面的,全是不及马腹高的孩子。酋穆顿时英雄气短。踌躇半晌,他的目光终落在大帐的门框上。狠狠心,那些委曲的哽咽,他一丝不闻。
恰这时,晨光渐明,大军的身影已然清晰。
一个孩子尖叫道:“是穆图大哥!瞧,那是穆图大哥的旗帜!”
众人愕然,搓着眼睛好生前看,果然在迎风招展的旗帜上,看到大大的黑鹰——那正是酋穆之子,穆图的章徽。
酋穆吃惊的张大嘴:难道儿子风闻女儿之事,为着兄妹之情,便擅自还兵?苍天啊,这要是让大王知道了,他一定会雷霆万钧,率诸部追来,灭了塔图……雪山上的女神啊,你怎么不开开眼,救一救你苦难的子民……
孩子尖利的声音继续飙扬直上:“唉呀,不好了!穆图大哥准是吃了败仗!你们瞧,他们旁边还有别的军队!头领,那个,还有那个,你看那些穿着黑盔黑甲的,可是什么来头?”
这一回,酋穆的双眼惊得老圆,半晌说不出话来,索性甩开步子,大步流星的迎上去。
随着距离的缩短,两边的人都能将对方看个清楚。
酋穆看到儿子一马当先,然满面灰烟,特别鼻梁处,老大一块黑斑,生生将年轻威武的面孔弄得滑稽不堪,就好比一只威风凛凛的狼狗,忽然掉了火坑。他身上穿的羊皮裘衣,已是又卷又黄,还带着些许乌黑,像极了狼狗被烘烤的毛。奇(提供下载…)怪的是,他的面上丝毫没有颓废沮丧之气,倒神色飞扬,频频冲自己招手。就是他身后的那些塔图勇士,面貌虽和他一般狼狈,神情却是一样的欢悦。酋穆不得不将目光移到儿子近旁的黑衣人身上。那些人一色黑衣黑甲,只有头盔上簪着大红缨子;他们所擎的旗帜,色艳如火,墨字如斗;字体尤其峭拔精神,分明乃东南邻居之国号也!
两部人马明明并肩而驰,偏黑甲人雁行有序,一丝不乱,尤是在儿子及一干塔图勇士的衬托下,他们身上所著的铠甲衣衫,竟是格外的整洁肃穆……
——儿子不是随大王包围大秦去了么,怎么倒与秦军裹成一团?
酋穆的额头拧得老紧,幸秦军先勒住马,停在十丈之外。儿子则飞奔至跟前,翻身下马。
“阿爸,我们回来了。”
酋穆瞥一眼儿子身后,压低声音:“那是怎么回事?”
“阿爸,站在最前头的是大秦的鹰击都尉寒水。你不知道,昨晚半夜,秦军突然从陇西发兵,仅凭两万余人,便将我们西凉的十二万大军杀得一塌糊涂。各部死的死来逃的逃,还不晓得有多惨。”
“这,这怎么可能?大王仅仅叫出兵围困,并没说要开战——咱们塔图损失多少?”
“阿爸,咱们塔图几乎没有损失,去时去了多少,现在我就给你带回多少,只是死了匹马二百多头,伤兵五百余号。”
酋穆的面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图穆的头凑得更近,道:“阿爸,大秦军队的厉害,要是没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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