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忽然,一阵“咚咚”的脚步声密密传来。透过稀疏的枝条,她发现奔跑者是个十三出头的少年。少年跑得很急,且不断的回视身后,以致被石头绊倒。就那会,她远远听见蒙婵尖利的嗓音,再看地上的少年,他虽然迅速爬起,可满脸焦急。她生了怜悯之心,探出头,直冲少年招手。少年犹豫了一会,终是乖乖过来。藏身处固然不大,可她个头小,他又单薄,两人挨在一处,倒也宽绰。
等蒙婵领着人追到时,纵是左顾右盼,亦寻不到一点蛛丝马迹。最后,蒙婵厌烦了,气嘟嘟的离开。二人觉着平安了,方慢慢爬出来。他先着的地,想是嫌她太慢,他皱了皱眉,伸手将她抱下来。她无意中碰到他的左腕,他闷闷的哼了一声。她这才发现那处已刮破了皮,因着使劲的缘故,鲜血正源源不断的渗出。她有些心慌,恰发现附近长着王麽麽常用来给她包扎伤口的草药,便扯下一把,急急用石块捣碎。他一直面无表情的看着她,那一种居高临下的样子,直将她看得手脚僵硬,浑身难受。
大约是明了她的意思,他最终还是蹲□子,伸出手臂。她掏出手绢,细心而轻柔的包扎。忽然,他道:“公主,臣叫顾翦。”
那时,她发现,他的眼睛虽然没有她的大,但是又黑又亮,一如天穹的星子。
“公主,臣明日也会入宫……你,还来这里么?”
他是什么意思?……自从母亲犯了事,人人都避着她,没人再愿意和她一处玩耍——他,难到就不忌讳么?
她惴惴不安,他也好不到哪里,脸上满是别扭。可他那一闪一闪的眸子,藏着类似于期待一样的东西。
于是,她犹豫着点头,他的嘴角立即浅浅弯起,道:“明日这个时候,臣在这里等你。”
可惜,这事不知怎么就传到蒙婵耳里,她不单去不成,还狠狠的被搧了几个耳光。当时,她双耳轰鸣,什么都听不清楚。偏蒙婵揪着她的耳朵,很用劲很用劲的大吼:“翦表哥是我的,你要是再敢背着我和他来往,我就打断你的腿,还叫人不给你母亲饭吃!”
她吓坏了,忙跪在地上保证:她绝不做让姐姐不高兴的事。
她虽然年纪小,还不大明白大人间的事,可她知道,蒙婵的母亲在后宫越来越有说话的分量,父皇的其余妃子都不敢忤逆那一宫的人。她怕疼,她不想受伤,更不能让母亲饿着——母亲都已经那么消瘦了,她要帮她!
自此后,她真的整日缩在居所,除了王麽麽,谁也不见。
然一个月后,父皇寿旦,她不得不出席。远远的望见他陪在皇兄蒙政的身后,她便深深的埋下头。寿宴结束后,她和王麽麽返回居所,行到御花园时,才发觉掉了东西,王麽麽便回去拿。因等的无聊,她不觉踱到惯常藏身的地方——他,居然早就等候在那里。
那时,池边的荷花开得正好,他穿着淡粉的衫子,靠着栏杆,一如迎风摇曳的亭亭静植。她呆了呆,究竟还是怕的,便下意识躲避。
他却满脸欢欣,急急走来:“公主,你最近怎么了?怎的爽约不来,次次叫臣白等。”
她说不出话,他又看不懂手语,两相着急时,她恍惚听见蒙婵的声音。她大为惶恐,忙忙伸手推他。他本就比她高大,可距离得那样近,又全不设防,那么一推,竟使他脚步踉跄,狼狈的跌坐地上。
先时,他面色涨红,渐渐的,色冷如霜;星子般的双眸,尽是狐疑。
她不知该怎么办,只好缩着头,一点一点的后退。
他缓缓起身,冷冷曰:“臣逾越,难怪公主厌恶。公主放心,从今后,臣再不来烦扰。”
说罢,他转身就走,她却哭了。
那个时候,她便知道,他虽然口口声声自称为“臣”,可骨子里,比谁都骄傲,岂容旁人有一丝半点的践踏!
……
她还兀自沉思,他已扳过她的身子,望着她的眼,幽幽道:“公主,当年翦愚昧弩钝,偏又心高气傲,为着些微小事,竟稀里糊涂的将公主当成陌路人。公主,翦被指婚确然不假,但是,求娶公主却是翦心甘情愿。”
她吃惊的望着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亦红着面,偏脸庞又被烛光一览无余的照着,越发红得通透。可他犹不愿意错开视线,也不愿在两者间再横亘着乱七八糟的情绪。因而,狠狠心,他索性道:“公主,说来你也许不信,就在你为翦包扎手腕的时候,翦就已经喜(…提供下载)欢上你……真的,是翦太糊涂、太愚蠢,所以,所以才弄巧成拙……那一夜,其实……不该那样的……”
他突然说不下去了,只觉得舌片打绞,词难合意。再看她,她一脸震惊,大有要寻机溜走之意,他慌了,想也不想,纯凭本能驱使,双手忽的捧起她的脸,对着她的唇,直直压了上去。
这还是他第一次与女子如此亲密,况她始终不肯安分,身子扭来扭去;一急,他竟紧紧咬住她的唇。直到一股腥甜泛上舌尖,他才预感不妙。他惶急的稍稍松手,果然看见她唇上沾血,颊上沾泪!
他恨不得甩自己两个耳光!幸而他还没完全呆掉,忙紧贴着她,笨拙的、温柔的轻舔她的唇、她的面。连搂着她腰肢的手,亦变得又轻又柔,似乎怀中佳人就是块易碎的水晶。感觉着她似乎不动了,也不再流泪了,他才抬起头,盯着她雾蒙蒙的眼,吶道:“公主,翦是粗蛮武人……你别厌恶他,好不好?”
她的喉头哽咽了一下,乏力得胳膊都抬不起。他细细的端详,见她面上恍有认命之态,眼里便闪出喜悦的火花。毫不迟疑的,他抱着她,向床榻走去。当她的身子挨着软软的絮垫时,她醒悟过来,腰一挺,就要爬起。他却制住她的身子,一膝跪在踏板上,肃声道:“公主,翦对天发誓,至今夜起,翦要和你同行同止,白头不分——除非,除非你厌倦翦,不要翦了。”
她睁着眼,脑里一片混沌,什么也品味不清。只觉得心底酸酸的泛着,还带着些微的甜,另有许多道不明说不清的滋味,一齐汇成细流,将她的心肝反复刷洗。当她有所意识时,骤见他手里拿着锦被,窘红着脸,吃吃道:
“公主,要,要不要盥洗?”
她微张着双唇,半晌都没明白过来。
门外听壁的王麽麽,忍无可忍,只好老着脸皮进来。她一面装着什么都没察觉,一面唤婢女前来服侍。趁顾翦讪讪走往一旁盥洗的时候,她悄声叮咛:“娟儿,你别固执。天下痴情之辈,非关中顾氏莫属。从他祖父到他父亲,不论做到怎样大的官,却是从未纳妾的;就是他至今孤身的叔父,亦是情长得让人叹息。他现下看去固然呆莽一些,但素日里,人还是不错的么。——你要是错过这一村,可不知还有没有下一家店。”
她抿抿被咬破的唇,早已羞红满面。虽脑中纷乱,可也约略明白再这样下去,将是什么结果。故而,她紧紧抓住王麽麽的袖边,愣不肯放。
王麽麽眼珠一转,居然扭头曰:“驸马爷,夜已深了,是不是——”
她没听清他哼了什么,只注意到王麽麽面藏奸诈,一眨眼,她捏着袖边的小手倏然空了。再一定睛,他已取代王麽麽的位置,就在她的面前褪除衣衫。她吓得紧闭双目,唇齿轻扣:这年头,连麽麽都不可靠,还有谁可信赖?早知如此,就该赖在蒹葭园,叫……
她还没悔恨完毕,双足便空了。不消开眼,那股清冽的阳刚味道便牢牢的缠住全身,叫她无处可遁。她全身僵硬,动弹不起——忽又纳闷,为什么只有和他手臂紧贴的地方哆嗦得厉害?
香软的锦被盖在身上,一口轻轻的气儿,她闻到蜡烛的松香。又一阵窸窣里,他躺于她身旁。她手指痉挛的拽着被角,却听到他的嗓音变了味,一半低沉,一半沙哑。
“公主,歇息吧。”
她的心肝停了许久,突然上下猛跳,难以安生。终于,她睁了眼,黑黑的夜里,只看见一个朦胧的轮廓。
一双大手挪过来,它探了又探,找准目标后,便抓住她的小手。她触电般挣扎——蒙婵曾说过,纵然她皮相好看,手型也不赖,可男人只要摸到她手心里的茧,再多的怜香惜玉,也必然会化作唾弃!因为,那是仆佣才有的手;她,不过顶着公主之名,实则乃受人玩弄的贱妇么……
他没料到她会如此反应,愣怔之下,只扯住她小手的最后两指。就是这一扯,他的大手迅速攀援,将她牢牢桎梏。力量对比如此悬殊,她只能是绝望的放弃抵抗,心肝沉沉,直坠幽暗的潭底。他显然迟疑了一会,而后拇指微微曲起,轻轻的在她手心处游移……凡长茧的地方,它全摸了个遍……
“执子之手,与子携老。”
这声音,几低不可闻,裹着暖暖的气流扑面而来。她顿时泪流满面,身子抖过不停。心海里,花儿一朵接一朵的怒放,它们五彩缤纷,迎风招展,美似阳春!
翌日,小两口日上三竿方才唤人。王麽麽忙领着婢女们捧盆进来,但见二人同坐窗前,密密相挨。蒙娟虽竭力振作,可眉宇间无限倦怠,一见有人瞄她,立时红晕满腮。偏她的夫君硬要揽她在怀,生怕一眨眼,她就飞了。更要命的是,他固然面红耳赤,然瞅着她的模样,大有食不果腹之态,倒叫婢女们掩嘴相视,又窘又羡。
独王麽麽不放心,借叠被的机会,往垫子上一瞅,这才乐得眉开眼笑。她喜滋滋想:这场好合,多得嬴湄安排;不如午膳后,就到蒹葭园去表表谢意。
这么想,王麽麽果然就这么干。然到了蒹葭园后,她直等了两个时辰,也没等来嬴湄。
那会,嬴湄才教导完柳媛,侯景就来传旨,说陛下宣见。她不敢推诿,忙赶往御书房。一见到她,蒙政便丢下奏章,道:“湄儿,再过三天,便是中秋佳节,你打算怎么过?”
“陛下有何差遣,请尽管吩咐。”
“差遣倒不至于,不过是想和你讨个地方,讨个人。”他自案几后走下,道:“寡人想借此佳节,与臣同乐。但若设宴宫中,众臣必然拘谨,不能尽兴。故寡人想借你的蒹葭园一用。”
她眨了眨眼,道:“所借之人,乃是谢韵姑娘?”
他眉眼一溜,满脸欣慰:“湄儿,咱们可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眼见她双眉轻颦,忙又道:“谢韵姑娘才名冠绝天下,最善评诗。寡人虽然不精此道,但是大秦朝堂上多的是文才斐然之辈。此翻君臣相聚,并不是为着附庸风雅,旨在畅叙幽思,活络情脉——湄儿以为怎样?”
她垂了手,低低道:“陛下的意思,臣全明白。蒹葭园本就是皇家苑囿,陛下想什么时候用,就什么时候用;臣这就去安排。不过,谢韵姑娘品诗一事,怕是……陛下,您亲眼见过谢韵姑娘,知她品貌非凡,会当这样的盛宴,必然如明珠照夜,光耀全场。到时候,难免有人心旌摇摇,借酒生事,以至于唐突佳人,闹出什么不愉快的事来,这岂不坏了陛下的初衷?”
他细细的瞅了她半晌,忽然叹道:“湄儿,难怪谢姑娘对你青眼有加,纵然跟前站着再好的男儿,亦不肯稍稍移目。你这样的为她考虑,可叫人——”
她飞速抬头,晶莹的眸子一闪一闪。
他心头有些异样,强笑道:“湄儿放心,这场诗宴,是携女眷出席,任那些登徒子再怎么居心叵测,亦不敢在众目睽睽下自讨没趣。若那谢韵犹不自在,就叫蒹葭园内的所有女眷陪她同来,既为照应,又可一处取乐。”说到这里,他的手自然而然的爬上她的肩头,为免她厌恶,便作势轻拍:“寡人向你保证,谁要是敢在诗会上放肆,寡人定不轻饶。”
她攒起的眉头终于舒展开去,可眸子里依然游移着一点难色:“陛下,既然朝臣们都携家眷赴宴,宫中是不是也得差哪位娘娘来司掌中位?”
她所忧虑,他岂有不知?于是,他搁在她肩上的手,变成了有力的一握,缓缓道:“贵妃近日身体欠安,寡人预备带媛儿来。媛儿小孩心性重,尚不贯此等场面,你就辛苦点,在她身边多多打点。”
她禁不住想翻白眼:绕来绕去,这才是他的目的!
偏他不给她翻白眼的机会,又道:“湄儿,今日一早,寡人宣见杜确,他说他是和司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