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湄才想接口,忽闻不远处有人慢声吟哦:“于是妖童媛女,荡舟心许;鹢首徐回,兼传羽杯;棹将移而藻挂,船欲动而萍开。尔其纤腰束素,迁延顾步;夏始春余,叶嫩花开,恐沾裳而浅笑,畏倾船而敛裾。”
嬴湄满心不舒服——这吟哦者,恰是她最不待见的人!
蒙学先是侧耳静听,听罢,满脸轻蔑,大刺刺曰:“既然要作诗,自己作便好,念前人的诗句充数,算不得本领!”
想是这句话随风传了过去,那吟诗之人,“哗哗”的破水而来。
嬴湄先是耷下眼皮,闻得划船声已近在咫尺,方漫不经心的抬眼瞧去。
那时节,夏风吹动,荷叶起伏,如团团起舞的歌队,众星捧月般托出一人。那人着鲜红外衫,懒懒的靠在横放的船浆上。因未系腰带,大大的领口连着洁白的亵衣一并散开,露出大片结实的肌肉;偏那人额前坠下一缕散发,又眄着灰眸,正似笑非笑的盯着他们。
船之两旁,叶绿正浓,花开正艳,然与此人旖旎的风情一比,皆如尘土!
双方静默的看了半晌,蒙学忽转头对嬴湄低低曰:“这才是妖孽。你和他比,小妖都不算!”
嬴湄亮晶晶的眸子圆了又圆,终是撑不住了,“噗哧”一声笑出来。那厢边,慕容隼眯起的眼霍然睁大,死死的盯着她,闪烁的幽光里,说不清是什么情绪。
嬴湄的笑声戛然而止,她忽然意识到,蒙学之所以口无遮拦,乃是不识燕君之故。于是,她探出头,道:“小侯爷,此乃大名鼎鼎的凤帝是也。”
蒙学愣住,面色微现尴尬,直到目光定在慕容隼张开的领口处,方泰然自若曰:“怪道天下人人称诵,果然风流艳绝,无可企及。凤帝,闻名不如见面,蒙学这厢有礼。”
慕容隼倒霁颜散荡,道:“你就是秦国来的迎亲正使?听你适才之言,似乎要比你们的小儿皇帝多点墨水。既这样,你且赋诗一首,让孤看看秦国的水准如何。”
蒙学冷笑:“如果吟几首酸溜溜的诗歌便是风雅袭人,我们陛下自然及不得凤帝。在我们陛下看来,黎民不饥不寒,江山固而张大,那才叫正业;至于我这样的臣子,原也不过是我们陛下用来查察天下,为民效力的犬马,至于凤帝吟哦的那些风流把戏,又岂是我的专长?”
嬴湄几乎要仰视蒙学,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此人的口舌居然如此犀利,难怪他的堂弟要点他为正使!她心情舒爽,料着好戏没完,便又竖起耳朵。
果然,蒙学根本不给慕容隼还口的机会,又道:“不过,要是凤帝非要我附庸风雅,我就勉为其难充个数,以博凤帝一笑。”说罢,也不看慕容隼,朗声道:
“灼灼粉莲端,亭亭出水面。
叶喜随风翻,红英掩嘴眄。
尔何太张扬,不过中空杆!
叶即盈盈答,汝何急作践?
本是一根生,吾空君亦然。
若无绿叶扶,尔何窈窕现?”
吟罢,蒙学偏过脑袋,似笑非笑:“凤帝,我这诗歌,可还行得?”
他本预料慕容隼会勃然大怒,岂知对方居然弯起嘴角,讥笑道:“蒙正使当初并未随同蒙政小儿奔赴胶池之宴,但这指桑骂槐的本事,倒和他如出一辙,小气得紧。莫非,秦国自用了女吏之后,君臣上下便都英雄气短了?”
说到这里,慕容隼眯起灰眸,调笑道:“嬴副使,你真是好手段啊。”
嬴湄不及作答,蒙学便凉凉道:“非也,非也。凤帝有所不知,大秦男儿素来光明磊落,并不喜(…提供下载)欢弄虚作假,但是我们也不拘泥为人,不过是见人则说人话,见兽便学兽语么。”
这轻描淡写的一说,恰触了慕容隼的心病,他的面色终于青了。正在这时,荷叶四周传来哗哗的水声,跟着笑音不绝:“哪位兄台如此风雅,这么'TXT小说下载:。。'快便有诗了?”
“从古至今,人人都是颂莲赞莲,今日居然有人反其意而用之,可是得了七步诗之真传?”
“这才叫独出心裁么……”
三人回首,原来是琅琊王氏的当家人,王璨的叔父王和,领着二三十位高门公子划着小船围拢。慕容隼和蒙学见此,都换了颜面,没事人般与众厮见。随后,王和提议,既然赏荷已赏到诗情流露,不如大伙团聚一处,人尽赋诗,同为风流。大伙兴高采烈,并无一人反对,遂由王和引导,另觅去处。
远远的,笛管轻吹,琵琶慢弹,乐声沿着摇曳的花叶悠悠传来。众人心旷怡然,遥遥一望,但见前方许多鲜衣高鬓的妙龄女子,正笑音婉转。她们并不曾驾船摇橹,却依然衣袂飘飘的在花叶间拨丝弄弦,宛然踏着碧波逍遥的莲仙。慢说众公子心醉神迷,便是嬴湄和蒙学亦瞳孔大张,魂儿晃荡。不一刻,众人到达目的地,不免又是一翻叹息。
原来,佳人们轻吹慢弹的地方,并非岸上;乃以木桩钉入水下淤泥,再以木板搭成一个宽阔的平台,名曰“观莲台”。这观莲台高出水面两尺,台之四周,另有木道蜿蜒,直入藕花深处。人在台上,如若远观,则见幽幽碧水与蓝天白云交相辉映,绵绵相接;如若近看,则有绿荷飘香,红莲乏彩,更兼轻风送爽,美得似仙家的居所一般。
王和引着众人走上观莲台南面的木道,转了几个小弯后,他们来到另一处平台,曰“醉酒居”。
此处大大矮于之前,离水面之近,仅隔寸许。中间又被一条弯弯水道分开;水道的尽头,跪着四位娇俏的侍女。她们两两一组,一组用长勺从酒翁里舀酒,倒入漆器酒盏;另一组则摘下荷叶,放于水中,再将漆器酒盏盛在上边,顺水飘下。
王和笑岑岑的请大家就坐。众人低头一看,木台上并无椅子,只随意的散着一些或方或圆的软垫。为避免骄阳高照,又以绿绸制成荷叶状的遮阳伞,擎在周围,晃眼一看,倒似真的一般。
蒙学左左右右全瞄了个遍,呐道:“简直是穷奢极欲,糟蹋人力物力。”
嬴湄没有接腔,却想王璨身上:难怪他的举手投足,总是那样的高贵娇气!他就是在这样的香靡雅致中施施成长,便是被岁月泼上层层血腥,也不曾有丝毫改变——那慕容隼的通身妖娆,大约也是被这样熏陶出来的吧?
她的眼,无意识落到慕容隼处,出乎意料的是,他也在看她。想是眼花了,她竟感觉到他的目光有如脉脉流水。她立刻明智的垂下头,坐于蒙学身旁。
王和望着她,捋须笑曰:“远来是客,客为尊者。嬴副使,先头我们已经听过蒙正使的诗作,现下,就请你也赋诗一首,好为今日的赏荷诗会开个头。”
她笑道:“王大人青眼有加,原不该辞。但这盛会上,非我一人远来。且远来之中,当贵者先开尊口,我等方好应和啊。”
慕容隼呷了一口酒,慵慵懒懒道:“嬴副使,当初炎在时,常夸你才情非凡,怎么到了此时,你倒要推三堵四?莫非,你还要看碟下饭?”
数十双目光烁烁的盯着嬴湄,直看得她头皮微麻。她只好直起腰,道:“既然燕君如此说,恭敬不如从命。”
说罢,便自曲水流觞中,拿起一盏酒,仰头喝尽。
'说明,“于是妖童媛女”一诗,乃为南朝梁元帝萧绎所作《采莲赋》。意为少男少女,心心相印采莲去,船荡心摇且爱情递。'
作者有话要说:碎碎念,碎碎念——做人要厚道,乃们8要霸王偶!
星期六来更新。
☆、第五十三章 莲叶何田田(二)
尔后,她捞起那片漂泊无依的荷叶,缓缓道:
“桂棹兰舟碧水边,新荷戏与娇红颜。
未料一朝别君去,从今相思不相见。
当日花开不知惜,此时梦悔情已迟。
青川远望无崖际,惟有阔步越头前。”
王和率先喝彩,道:“嬴副使果然才情过人,这咏荷的诗篇,从《诗经》算起,也算海了去。然古人千颂万颂,左不过以花比人,以荷之纯美来扬己之高洁。你却跳出这样自哀自怜的窄小天地,放眼高处,甚有激励人心的魅力。”
嬴湄连连谦让,又请其他人随意赋诗。直待诸人纷纷摇头吟哦,她方缓缓归座。蒙学探过头,低曰:“对这些素餐尸位的窝囊家伙,没必要温柔敦厚。”
嬴湄轻“诺”一声,心下却甚为感慨:她和他一般年纪时,不也是这样目中无人么?
似乎是为了竖立榜样,蒙学随即作诗一首,其诗虽然不甚含蓄押韵,却也气冲斗牛。在场的人听出其中的讥嘲味道,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拿酒盏灌他。蒙学来者不拒,一杯接一杯的豪饮。嬴湄深知大秦男儿酒量惊人,且其又在兴头上,估计劝转无效,便捡了块糕点,慢慢嚼着。
先时,众人尚有斯文之态,嘴里蹦出的词句虽良莠不齐,却也不负诗酒风流的美名。随着一杯接一杯的美酒咽下咽喉,诸人熏熏然越来越放浪形骸,一时丑态百出。他们中,有的步履踉跄,撩起衣衫,毫无避忌的解决内急;有的甩掉冠冕,披头散发,且嚎且歌;有的则吞食“五服散”,煞白着脸儿,满地打滚;有的干脆剥下衣衫,裸着全身,搂着荷叶荷花呓语连连——更有甚者,居然扯着婢女的衣襟求欢!
从前行商晋国时,嬴湄也曾听说过这样荒唐的事,但今日双眼亲见,犹是惊骇。若说先前她曾有过什么好印象,此刻已荡然无存。在她看来,这些高门子弟的作派,与其说是洒脱风流,不如说是猥亵龌鹾,她恶心得再也坐不下去。蒙学亦羞怒交加,欲高声斥责,偏生肚里憋着满满酒水,只得仓皇起身,且寻个干净去处。
嬴湄本是跟着他一同离开,因见他慌不择路的歪向一边,翻然醒悟,忙转道观莲台。她正想解开小船的缆绳,一干佳人蜂拥而至,将她团团围住。她无心与她们周旋;偏生姑娘们个个俏生生、水灵灵,哪里狠得下脸。正闹的不可开交,一只手及时将她拽了出来。她感激零涕,方欲言谢,一回首,则见慕容隼笑得似偷腥的猫儿。她虽未变色,膝盖处却是禁不住一哆嗦。
他的一双灰眸,贪婪的流连在她的脸上。她越是挣扎,他捏着她的手腕的指头就越发用力,直掐得她肌肤青紫,才笑吟吟道:“孤与嬴副使有话要说,你们都下去吧。”
佳人们抿嘴一笑,心领神会的四散退去。嬴湄的眼珠骨辘辘的转着,只盼蒙学快来。
“你怕我?”他将她拖到怀中,贴着她的耳朵缓缓吹气。
“燕君,请放尊重些!”
他右手轻弹,戴在她头上的帽子随即滚落下来。她竭力往后仰时,他一把揪住她的发,也不管她疼是不疼,逼得她只能看着他的眼:“没关系,不会有人到这里来。你也别指望那个正使大人来此搅场,他现在正在温柔乡里快活呢。”
她眼都烧红了,索性闭嘴不言。
他却嗤笑:“你这副贞洁烈女的模样,是要显给谁看?嬴湄,你就是扒光了衣服,也勾不起我的兴趣——乖乖听话,咱们有正事要谈。”
“既然我已经恶心到燕君,那咱们主宾分坐,从容细谈。”
他换了个姿势,仅左手便将她挟持得无法动弹;右手则故意缓缓的摩挲着她细嫩的脸颊。她张口就咬,偏又够不着。看着她愤怒又屈辱的眼神,他的心无比愉悦,右手微一使劲,竟将她的脸按向他敞开的胸膛。他用力之强,迫得她的温暖的双唇只能紧紧的贴在他的肌肤上。感觉到心口处的呼吸已越来越弱,他才恋恋不舍的松开手。
她大口大口的喘息着,然还未喘上两口气,便稀里哗拉的呕吐起来。她呕得那样厉害,连黄胆水都吐了出来。他勃然大怒,狠狠捏着她的下巴,冷笑道:“你这狂样作给谁看?你当对面站着的人是蒙政小儿么?”
她是想反嘴相讥的,可已吐得双脚绵软,哪里还答得上话来。
看着她面色青灰,嘴唇紫白,他一手扶住她的腰,一手撩起袖袍,细细给她揩拭嘴角。他的声音,渐渐的温柔了:“听好,咱们便是做不成朋友,做桩买卖还是成的。”
她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眸子里分明没什么精神。
“你是蒙政小儿心尖上的肉,你要什么,他都不会拒绝;你干什么,他也绝不起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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