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不得!”王遮山大步上前,稳稳扶住俯身要行大礼的卢云笙,朗声道。
“三少爷!”卢云笙没有抬头,似是哽咽一下。
“三少爷无恙!”王霜感慨道:“你等放心!”
“王管家!”卢云笙唤了一声,又分别向柳邦华与露毓行礼,方才重新立端,遂率众弟子分列两侧,将一行人迎入花厅。
露毓走在最后,远远盯着卢云笙腰间那把新刀,忽的皱了眉头。
众人来到花厅,纷纷落座,丫鬟奉上热茶点心。
门外细雪,一时间下得更密了。花厅内,炭火“兹兹”响着,却是温暖非常。
王遮山等人,陆续褪去大氅,均围坐于炭火四周,手捧着温暖热茶,说不出的舒心惬意。
露毓盯着卢云笙笑容满面的脸,忽的问道:“卢堂主,你的红线刀呢?”
卢云笙盯着露毓,波澜不兴的双眼,止水般平静,笑道:“传给犬子了!”
露毓淡淡一笑,将茶盅送到嘴边,若有所思地呷了一口。
“卢宁还在北面罢?”王霜问道。
“一年难得回来几趟。”卢云笙点了点头,父亲的骄傲闪烁在眼中,他咧嘴宽厚笑了笑,接道:“或许不久便能接替我了。”
他说到这里,忽然瞧了眼王遮山。
王遮山正在烤火,寒气正随着上升的体温被缓缓排除身体,至此方觉精血全部活络起来,头脑也跟着神思一清。
洛阳的冬天非常冷,干燥的冰寒之气,几乎可以凝结人的思维。
“卢宁很好”王遮山缓缓道。
卢云笙转过脸瞧着王遮山,等待他后面的话。
然而,王遮山突然顿住,却没有再往下说。
卢宁确实一表人才,于盐路叱咤风云,为人豪气干云天,又身为堂主的儿子,接替堂主,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然而,私下里,王遮山却一直诟病其挥金如土的豪放天性,担心那终究会成为合志堂的祸患。
卢宁若不改心性,合志堂不稳。
合志堂不稳,盐帮不稳。
这是王遮山心里的话。
然而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吐出那句不咸不淡的话,旋即将面孔藏在茶盅后,缄默不语。
卢云笙已经注意到这位未来庄主那微妙的情绪变化,他呷了一口热茶,吐出一口热气,道:“卢宁就是性子粗点,再在北方盐路上磨砺几年,定能沉静下来。他太年轻了”
“卢堂主!”王遮山忽然抬起一双精锐的眼睛,盯着卢云笙,轻声道:“卢宁做不做堂主,你我说了不算。”
卢云笙讨了个没趣,便讪讪一笑,接道:“正是正是!三少爷说得不错!”他的笑音消散在火光中,心中陡然一沉。
原来董文竹说得没错。
这些日子来,卢云笙不断地思量,不断地追问自己,他的决定到底对不对?
然而,这一刻,听到王遮山这个未来庄主那一番话,他心中忽的冷了。
“卢堂主一向辛苦了!”王霜打断二人道。
“应该的。”卢云笙淡淡一笑道。
“其他各堂何时碰头?”柳邦华问道,跳跃的火焰映红了他健康俊朗的脸。
“就这几日!”卢云笙笑道:“这次咱们真当好生庆贺一番,三少爷痊愈,大雪山庄无忧矣!”
“正是!”柳邦华拊掌大笑道:“终于不是群龙无首了!”
王遮山笑了笑,悄悄看了眼卢云笙,见对方依然笑吟吟饮着热茶,仿佛丝毫没为方才自己不留情面的话感到难堪,心中略微一宽。
需知,情义是情义,道理是道理。
通观全局,运筹帷幄,才能管好偌大个山庄。
这是屠风扬言传身教,留在王遮山身上的气质和作风。
所以,屠风扬才没有给董文竹留面子,王遮山也没有给卢云笙留面子。
纵然是号称“刚柔并济”的师徒俩,却有着同样的坚硬之处。
那便是原则。
在原则面前,哪怕是深藏不露的屠风扬,哪怕是如同自己黑刀一样能屈能伸的王遮山,都会变得不近人情。
原则,当真是不能破坏分毫的么?
这一次,原则却实实在在为王遮山埋下了祸根。
他仿佛隐约感到一阵不安,却又无法形容。
他静静望着卢云笙笑容可掬的模样,心中却沉沉如同门外灰暗的天幕。
露毓一言不发,安静喝茶,同时也无声地望着卢云笙。
次日起,陆陆续续有各堂子弟到达洛阳。
细雪蒙蒙,接连下了几日,地上却只是积了薄薄一层霜雪,轻掩着青石板路,透着隐隐的冷光。
一步一个脚印,合志堂朱红的大门外,落满了凌乱的脚印。
卢云笙依然与往昔一般,和气地将众堂子弟一一迎进院中。这一次,没有红缨在他的刀背跳跃。寒风中,一把通体银白的新刀,藏在同样光亮的刀鞘之中,挂在他的身畔,精美华服却依然不能掩盖那把刀通身荡漾的煞气。
卢云笙的杀气,一向藏于刀中,换一把刀,依然寒气阵阵。
肃杀风雪,一日不曾停歇,众堂到齐那日,雪依然纷纷扬扬下着,几乎覆盖了所有的街道。
花厅内,众人依次落座,都瞧着王遮山,也瞧着董文竹。
如今这庄主之位,仿佛只在二人之间,他人均是心照不宣,默默不语。
“邀请各位重聚洛阳!”卢云笙一抱拳,和气道:“主要是说说庄主之位!如今三少爷痊愈,这庄主之位”他沉吟了一下,不经意间瞧了眼董文竹。
董文竹半阖双目,动也不动,静静坐在离炭火最近的椅子。
“七烟堂堂主柳仙仙外出失踪,至今没有下落,想来各位已经知道了!”卢云笙道。
王遮山几人皆是微微一惊,想起了永远留在石室内的柳仙仙,心中均是一沉。
然而众人听到这个消息,亦不过是嗟叹一番,叹息几声,更多的思虑依然放在那庄主之位上。
“诸位!”常生于纷乱众人间起身道:“我看,这天寒地冻的,诸位难得一聚,不妨先大宴一番可好?一来是庆祝三少爷身体康复,二来嘛,也让咱们好好思量几日!”
“常堂主说得好!”欧弘书起身道:“我看,先好好喝上几杯才好!”
露毓眼睛转动了一下,瞧了眼王遮山,王遮山也正瞧着她,两人交换了下眼色。
王遮山起身道:“我同意!诸位一路车马劳顿,好酒好肉最是痛快!”
其他人既未表示同意,亦未反对。
一时间,花厅内安静非常,只剩下了炭火跳跃发出的“啪啪”声。
“就这样罢!”董文竹忽然淡淡道。
“那好!”卢云笙爽快笑道:“我这就去安排,诸位好好在我这合志堂热闹一番!”
花厅里的气氛却好似凝霜般,一点也热烈不起来。
每个人都匆忙掩盖了自己凝重的神色,迎合着点了点头,露出勉强的笑脸。
此等情况之下,谁能纵情豪饮?
然而,卢云笙热情的笑声填满了花厅的每个角落。
这日夜里,王遮山接到了卢云笙的邀约,单请他一人。
他心中一沉,正看到露毓望向他。
“单刀赴会。”他淡淡一笑道。
“果然!”露毓拧眉道:“我看是鸿门宴。”
客房里,四人均小心地保持自己极低的声调。
柳邦华皱眉道:“我带来的几个,都是玉心堂的高手,跟着你去罢!”
王遮山摇了摇头,低声道:“玄机在宴席间,任是谁也不能在我左右。”
“他怎么说?”柳邦华不解道。
“他道只是略备薄宴,与我叙旧而已。”王遮山的目光闪烁一下,凝视着跳动的灯影。
“卢堂主不会背叛庄主罢!”柳邦华叹气道。
王霜眉头紧皱,叹息道:“他一向最终道义,如今这番,或许另有曲折。”
“我却觉得很有不妥。”露毓瞧了眼王遮山,凝重道:“为何在大宴中还要特设小宴?”
“有些话,要一对一说罢。”王遮山淡淡道,旋即无奈一笑道:“无论如何,还是得去!”
“去!”王霜果断道:“去了才知道他到底想什么。”
“如今在卢云笙的地面上,我们太被动了!”柳邦华摇了摇头,叹气道。
“他不会妄动!”王霜沉声道:“卢云笙心思最为缜密,他这么做,必然有说得通的道理!”
“那就来个单刀赴会罢!”王遮山道,旋即转向露毓笑道:“这么晚了,你回房歇息罢!”
露毓舒展了下僵硬的胳膊,慵懒道:“我倒要看你怎么唱这出鸿门宴。”
第93章 寒香折()
几日来一直灰暗的天空,如同覆盖着难以消解的哀愁。
淡墨般荡漾在天边的灰云,层层叠叠,笼罩着这座大道纵横的古城。
午后,洛阳依然是雨雪交织,雾蒙蒙一片。
王遮山独自前往望贤阁赴宴。
长长的曲折回廊,红漆柱子在风雪中更加醒目。
院中开了几簇白梅,与落雪融为一体,甚为悦目。
他沿着空荡荡的回廊,一边走,一边思量。脚步忽而快,忽而慢,却一步都未迟疑。
衣袂带起猎猎风声,扰乱了他本就颇为不安的思绪。
卢云笙为什么要单请他一聚?
果真如露毓所言,是摆了鸿门宴?那么望贤阁的前后左右,应该早已藏满了劲装疾服的高手,各个佩戴称手的武器,只待请君入瓮。
亦或者,卢云笙另有一番托付?如果是为了卢宁的堂主之位?他该怎么说?是依然不近人情地回绝他?还是坦率说出自己对卢宁的不满之处?
王遮山入大雪山庄那日,卢云笙就站在龙虎厅众堂主之中。笑容可掬却刀光慑人,威风凛凛却又平易近人。
那个伟岸而平和的形象,一直深深留在王遮山的脑海中。
整个大雪山庄,如同卢云笙那般矛盾的存在,难有第二人了。卢云笙一向人品端正,这是整个大雪山庄众所周知的事实。
屠风扬向来赞扬:“卢云笙,君子也!”
同时,卢云笙又心深似海,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王遮山想着,脚步不自觉慢了下来。
他很想在见到卢云笙之前理清自己的思路,这种混沌的状态,令他感到非常被动。
然而,他刚拐过回廊,便远远瞧见卢云笙已经带着小厮亲自迎了上来。
他身着着宝蓝的团花棉袍,腰间闪烁着隐约的刀光,素来和气的面孔,依然挂着期盼的热切。人未至,双手已经伸出。一面大步而来,一面高声喜道:“三少爷!”
王遮山紧拧的眉头陡然一松,淡淡笑容于风雪中迅速爬上本身凝重的面孔,他大步而去,亦伸出双手,笑道:“卢堂主!怎么出来了!”
“三少爷大驾光临,我岂敢怠慢!”他说着,圆润的手指已经抓住王遮山的双臂。
那一抓,内力雄浑,王遮山心头一惊。
卢云笙紧攥着王遮山的双臂,却是就要行大礼。
王遮山眼睛一闪,慌忙反手就是一抓,生生将卢云笙顿住,亦是内力浑厚,笑道:“不必如此!”
卢云笙心中亦是一惊。王遮山那诡异的内力让他暗暗诧异,那种无常却又浑厚的内力,显然不是大雪山庄的路子。
他心中虽惊,面孔却依然笑呵呵的,顺势起身道:“谢三少爷!”
起身间,二人袖口均带起一阵罡风。
两人同时松开双手,王遮山顺势向后一步,微微笑道:“你这望贤阁,我又不是第一次来,不会迷路。”
卢云笙憨厚一笑。
他的脸,髭须整齐,显然是才修整过。
“卢堂主今日真是面貌一新!”王遮山淡淡笑道。
“我请三少爷,哪敢邋里邋遢。”卢云笙亦是微微一笑。
同一时间,他身后的小厮,头向前倾斜了一下。
卢云笙忽的道:“哎呀!瞧我这脑子,让三少爷在风里吹着吃凉,真是该死!快快快!这边请!”他一边说着,一边笑着让道一侧,伸出手来,做出“请”的动作。
王遮山笑了笑,转身顺着回廊疾步而去。
长廊被寒风载着落雪打湿,脚下的路冰冷潮湿。
王遮山在前面走着,夜黑的大氅凌乱绽放,宛如波涛。
卢云笙默默跟在身后,厚重的棉袍裾,擦着他的靴口,带着腥湿的冷风。
那一身赭色短袄的小厮跟在最后。低着头,苍白的脸藏在高高的衣领里。
三人前后走着,院中的梅花忽的飘来一阵清香。
梅花香自苦寒来。
王遮山斜睨那玉雕般的白梅,在落雪中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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