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川简于大风大雨中仔细分辨,转眼间便听到了风驰电掣般的衣袂袍裾之音,由远及近,携着刚猛的杀气。他于细密雨珠间,突然睁开了一双精锐的眼睛,看到了无垠雨幕中,已经出现了两个黑影,一前一后,正迎面而来。
刹那间,天边响起滚雷,沉闷低吟,湮灭了喊杀之声。烟雨吞噬所有,墙下打斗的人影,突然齐齐消失眼前。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他们三人。
孟川简翻身腾空,几个翻转,已经来到王霜身后,银刀早已向前滑去,正对他背后要害。剑气到来之际,王霜陡然转身,大喝一声:“背后!”同时已经侧身飞掠而去。
屠风扬长啸一声,回身亮出了雪白大刀,同一时刻,银剑脱手,孟川简人已经追着王霜而去,一掌随即凛然劈去。王霜大惊,急忙横着涂月刀护住要害。孟川简蹬着风和雨,往上攀了几步,翻转身体再劈一掌。同时,银剑已经化作飞龙,凌厉擦过屠风扬的刀背,几乎就要钉入他的眼睛。
屠风扬惊呼后退,错开脑袋,只听“嗖”一声,银剑长啸而过,刚好掠过耳畔。那声音,冰冷摄魂,令他一个趔趄。这一边,孟川简两只手掌,交错而至,正迎向王霜锋锐的刀锋。然而,他手腕灵巧翻转,竟顺势将一只手掌平送刀侧,瞬间与刀面平行,然后突然灵巧翻转手掌,顺势就是一抄。
这一抄,内力雄浑,震颤了整口大刀。
大刀“嗡”的几颤,传来一阵孟川简灼热烫人的内力。王霜大吃一惊,大刀瞬间脱手而飞,他忙发力一震手腕,凌空就是一抓,再“呼”地一拉,那白刀兀自在半空中跳转一圈,方才再度蹦入他的手中。孟川简人已经向后飞掠,顺势接住了自屠风扬处飞回来的银剑,姿态从容,身手俊秀。
风雨如晦,屠风扬与王霜前后端立在高高的墙头,遥望见孟川简挺拔身姿,于无尽雨雾中若隐若现,心中都不由生出一阵寒意。
那当真是鬼魅一般空灵诡谲的身手,让人无法掌控和辨别。
当你看到他的影子,他或许正在你的身后。
屠风扬仰望苍穹,雨柱凌厉,风烟凄迷,天空是无尽的灰暗,他的心亦是无尽的灰暗。王霜在烟雨中皱紧了眉头,冷风呼呼,鞭打着他岿然不动的身子。
突然,灰暗中亮起一道电光,却正好在屠风扬与王霜身后闪现,向着二人迅猛疾驰,来势如电,携风带雨。二人均是一惊,同时感到身后一阵剑气,回身间,却发现剑光已经闪在咫尺之间,几乎不能躲避。
孟川简诡谲不辨的银剑,果然出现在了相反的方向,却完全避开了他们的注意。
孟川简在哪?屠风扬心中绝望地想。
银剑什么时候到了他们身后?王霜心中也开始涨满绝望。
然而,银剑兀自撕裂雨幕,锐利而至,如同一只银色飞镖。他的主人,早已遁形在无尽的灰色烟幕中,伺机待发。
屠风扬腾空而起,任凛冽雨柱敲打肩背,抽出大刀,奋勇一跃,迎了上去。
“小心!”王霜大喝,声音未落,便发现,屠风扬背后陡然现出一个剪影般的人形,笔直挺拔,清俊如鹤。
“背后!”王霜立刻辨出那是孟川简,他不顾一切大喊,同时奋力一扔,涂月刀已经脱手,响着龙吟般的刀音,劈开疾风劲雨,径直刺向那若隐若现的黑影。然而,大刀猛烈而去,却仿佛只刺中了一个幻影。银光闪闪的大刀,在急雨中顿了一下,就突然坠落进无垠的烟幕之中。
王霜一咬牙,长啸一声,往屠风扬处飞掠而去。
听到大喝的屠风扬已经转身,同时躲开了身后银剑。银剑没入雨幕的一瞬间,一个黑影,陡然出现在屠风扬身侧,伸出一只大手,凌空就是一劈,掌风凌厉而至。屠风扬想躲开,却已经知道,一切都晚了。他孤注一掷,斜掠而去,却立刻感到头顶“嗡”的一震,那只银剑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自雨幕中现身,剑柄奋力敲击在屠风扬的头顶。那一敲,带着孟川简刚猛凛冽的内力,触到屠风扬头顶,轰然一震,几乎将他整颗头颅震碎。只是瞬间,屠风扬便突觉两眼一黑,身体顿时颓然自墙头栽了下去。
王霜大惊,立刻追着屠风扬轰然坠地的身影,急紧而去。
高墙上重新现出孟川简俊拔的身形,银剑已经滑入他的手掌,闪着点点冷光。他兀自立在疾风劲雨之中,低头望见屠风扬如射落的燕雀般,径直栽了下去,突然皱起了眉头,心中掠过一种不能言说的滋味。
高手相争,大抵如此,总是于对手有种浑然天成的敬意和钦佩。
孟川简立在墙头,眼前苍茫一片,仿佛什么都不存在了。
一切都结束了!
大雪山庄已经走到尽头!
孟川简想到这里,突然伸出修长的手指,轻弹宝剑。
一阵龙吟般的声音,穿过烟雨大风,响彻天地之间,这是一种只有鬼影杀手能够听懂的剑语。
一时间,凌虚教的鬼影杀手,突然一齐消失在烟雨凄迷的天地之间。
王霜已经落定在墙下,焦急地四下搜寻。不一会,便于风雨之中望见了屠风扬颓然倒地的淡薄身影,他急忙赶上前去,一把扶起屠风扬。
然而,屠风扬已经不能睁眼,鲜血自他七窍不断涌出,不断被大雨洗刷干净,却又不断再次涌出。
“老爷!”王霜泪如雨下,那些苦涩的眼泪,也被大雨洗刷地干干净净。
这时候,高墙下错落响起洪亮而凄凉的声音,纷纷喊道:“凌虚教撤了?”
“回龙虎厅!”王霜拼尽全力,大喊道,声音在落雨中颤抖不已。
第72章 伤离别()
大雨没有停歇,众人已经陆续回到龙虎厅内。疲惫的人影,比肩端立,各个流露出凄凉哀痛的神色。
偏殿内,屠风扬躺在王霜怀中,紧阖双目,鲜血自七窍源源不断流出。
“怎么办!”王霜焦急喊道。
“恐怕”郎中拧眉沉思,咬牙道:“恐怕没救了!”
“胡说!”不知道什么时候,露毓出现在了门口,湿透的衣衫勾勒出玲珑的身形,紧握的指节隐隐发青,握着一口闪着冷光的雪白短刀,不断有泠泠雨水自刀面滑落,不一会就在她脚下汇聚一滩镜面似的积水。
“露毓小姐!”郎中颤抖了一下,哑声道:“庄主的颅内积血,已经”
“等着我!”露毓言毕已经消失在殿门。
雨突然小了,风却更紧了,四下呈现出略微爽利的景象,凌虚教的鬼影杀手,突然一齐消失在天地之间,暗影般荡荡消散,仿佛从未来过。
露毓脚不沾地,一路飞奔,湿寒如冰的衣衫包裹着她瑟瑟发抖的身子,大刀在她腰间摇摆,闪着凄寒青白的光。
不霁楼终于到了,第一道门板还未卸下,迎面便冲进来一个矫健玲珑的身影,口中大喝:“我爹呢!”
堂中店伙立刻认出了来人正是老板的养女露毓,慌忙领着她往内宅赶去。
晨光昏暗的内宅,正准备用早膳的孟庆丰,抬眼就看到了露毓慌张疲倦的身影,正一路疾奔,向自己而来。他慌忙起身迎上前去,露毓已经大步跃进门内,“咚”地一声就绝望地跪在了地板上。
“出什么事了!”孟庆丰大惊,慌忙吩咐下人拿来温热的毛巾,就要替露毓擦拭面孔。
露毓却一把推开他的手,气喘吁吁急道:“快跟我走!”
青夫人已经闻讯赶来,见到露毓几乎崩溃的模样,亦是吃了一惊,慌忙上前扶住她瘦弱的肩膀,急问道:“怎么了!”
“大雪山庄!”露毓上气不接下气,急道:“只有爹能救他!”
“救谁!”孟庆丰急忙追问道,一种不祥的预感同时涌上他和青夫人的心头。
“师父!”露毓突然留下眼泪,绝望道:“凌虚教来了!”
“走!”青夫人急忙披上衣服,将露毓交予下人照看,遂与孟庆丰一同急急奔出门去。
这时候,雨突然停了,冷风却更加凄迷,将孟庆丰与青夫人的马车吹得摇摇欲坠。骏马四蹄飞展,沿大道上疾奔而去,一路向着大雪山庄。
雨停后,整个大雪山庄,突然陷入了无边的肃穆沉静之中。
所有人,都静静伫立在偏殿门外,每一个人的衣衫,都闪着雨水浇注留下的冷光。他们顾不得寒湿袭人的衣衫,满心都是荒凉的悲恸。
这时候,屠风扬依然紧阖双目,平躺榻上。鲜血顿住了,他却动也不动。
王霜默默立着,拧着眉头,面如蜡纸。
孟庆丰与青夫人赶到之时,同时被眼前的一切震惊了。
雨停风歇,天光突然明亮起来,照亮了大雪山庄斑驳重叠的高墙,伤痕累累的大门,还有那密密麻麻的尸体。每一个尸骸都布满令人恐惧的伤口,血水与雨水汇集,在地面上集结成深深浅浅的淡红水洼,着鸦青衫子的死尸,就安静躺在那冰冷的血水洼之中,缄默不语。
孟庆丰皱紧眉头,与青夫人一前一后,绕开遍地的尸骸,终于赶到了龙虎厅。死寂的大厅内,依然跳跃着澄黄的灯火。
大雪山庄在一夜之间经历的腥风血雨,已经伴着陡然明亮的清晨,传遍了嘉兴的每个角落,再一次为凌虚教的恐怖诡谲做出了证明。
青夫人率先来到屠风扬的榻前,瞧见了他方才止血的惨白面容。孟庆丰随后而至,铁一般的大手轻轻落在王霜的肩上,温暖的手,胜过千言万语,王霜感激地望了二人一样,却发不出一语。
孟庆丰诊断之后,却深深叹气道:“内力所震,颅内受损!”
一旁的郎中听到和自己一样的判断,亦是跟着叹气。
然而,屠风扬的脉搏却并未停止,这让孟庆丰不由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低声对青夫人说了几句,对方那冷淡凝霜的面孔上,居然闪现罕见的喜色。
“屠庄主脉息还在,他还活着!”青夫人淡淡道:“如今,或许只有苗疆巴神医的后人能够救他!”
众人哗然,纷纷道:“路途遥远,庄主怎能经起?”“颅内积血,会不会半路夺命?”一连串的问题,此起彼伏,在冷飕飕的厅堂内错落响起。
“这不碍事!”孟庆丰拧眉道:“我可用麦芒银针先将积血导出!你们不用担心,这一路,由我夫妇照料!”
孟庆丰言毕,凝重而严肃地望着王霜。庄中子弟,亦各个凝望王霜,只待他发话。王霜瞧了瞧屠风扬血色尽失的脸孔,沉吟片刻,遂缓缓来到众人面前。
他失魂落魄的面孔,却依然散发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此刻,雨水在他发梢凝积,冷霜泛上他蜡黄的面孔。
这是大雪山庄生死存亡的转折时刻,命运正握在他手中。
“我同意孟老板带老爷走!”王霜思虑片刻,突然嘶声道:“嘉兴不能待了,大雪山庄子弟,明日动身,随我前往洛阳,投奔合志堂!”
“大雪山庄怎么办?”众人皆变色不解问道。
“大雪山庄出了这么大事,保不齐盐路上的仇家赶来滋事!”王霜铁青的面孔,泛起悲伤的冷光,哑声接道:“群龙无首,明日起江湖上便没有大雪山庄了!韬光养晦,东山再起!”
庄内子弟,突然一齐默默点头,遂陆续离开偏殿,各自收拾去了。
殿中还剩几位堂主,正在等待王霜吩咐,一个个伤痕累累,倦容满面。
王霜望着他们,心中突然生出“强弩之末”的荒凉之情,却依然打起精神,朗声道:“发信给在外五堂,齐会洛阳!”
“是!”几位堂主这才抱拳应道,同时躬身退出大门。
天亮了,风停了,窗外忽然雀鸟啁啾,吹过一阵凉风。
孟庆丰已经小心除了屠风扬的积血,用白布将他脆弱的头颅层层包裹起来,并示意下人用软轿将屠风扬往不霁楼送去。
告别时刻,非常匆忙,只因王霜还有无数的事情需要善后。孟庆丰与青夫人立在乌漆剥落的大门外,与年迈的老人抱拳告别,眼神交汇间,感激与托付,已经自王霜双眼传达向孟庆丰。孟庆丰亦是抱拳拧眉,接过了这沉甸甸的担子。
屠风扬于不霁楼有恩,这是他们义不容辞的责任。
太阳升起的时候,马车已经沿着依然湿漉漉的青石板路,往不霁楼去了。
午后,阳光和暖,春天再次温暖起来,露毓方才强打精神赶回大雪山庄,眼前尽是一派离开前的纷乱与落魄,她这才将王遮山从暗室里放了出来。
天空晴朗,雨后的湛蓝天幕,遥远而明媚,王遮山立在依然尸体横陈的院中,满色铁青。
仿佛轮回悄然流转,眼前景象,早已沧海桑田。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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