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白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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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白传- 第2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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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敬还是爱,连阿木德自己也分不清楚。

    他二人成婚以来,仁清公主只耐着性子为他诞下了一位王子,便越来越冷淡,越来越疏离,直到他与中原撕破脸,那中原的公主,便彻底将他拒在了门外。

第372章 中原的公主() 
不觉间,阿木德已经来到仁清公主的大帐外,却陡然顿住了脚步,犹豫了。酒意令他感到烦躁悸动,冷风吹醒那昏昏沉沉的头脑,眼前幻象全部消失了。他所面对的,不是刀山火海,也不是千山万水,不过是一道门而已。

    然而,他却充满恐惧和不安。

    此刻,一队护卫正跟在他身后,在侧打灯的,是他最信任的管事阿纳。阿木德在门口静静伫立片刻,忽然一挥手,示意所有人停下,独自一人迈进了大帐。

    本是夜深时分,锦塌边昏昏欲睡的小鬟陡然瞧见阿木德,吓得脸色惨白。阿木德却只伸手摇了摇,示意她不用行礼,径直向珠帘内背对自己的仁清公主走去。

    这座大帐,是整个草原最与众不同的一座。帐内,装扮一应中原样式。水晶珠帘,楠木书架,精致锦塌边上,是一张木纹细腻的红木小桌。珠帘内,端正摆着仁清公主的巨大书案,工致檀木笔架上,挂满不同尺寸的毛笔,一旁的白瓷笔洗,细细描满青花,煞是精美。那纸墨笔砚,尽显中原精致,美得令阿木德不忍移目。

    令他不忍移目的,还有书案边借烛火描写小楷的仁清公主。

    夜深了,仁清公主却还未睡,背对着阿木德的清秀身影,依然保持中原人的装扮,格外婀娜动人。她似乎日夜沉浸在笔墨纸砚、古书典籍的世界中,全然不闻周遭。那是阿木德无法进入的世界,是将阿木德拒之千里的最好武器。

    此刻,阿木德已经来到珠帘外,却没有勇气走上前去,他怔怔望着她的背影,只一眼,连心都融化了。

    烛色温柔,勾勒出她绝世轻盈的形容,令人心动。

    他永远不能忘记初见她时,自己满心的惊叹与钦慕。那柔弱的中原女子,大步上前,铿锵有力交涉,毫不退缩,在锦绣宫灿烂的灯火中,惊为天人。他从未见过一个养在深闺的中原女子,能有如此气魄,如此风采。

    她高傲,美丽,疏离,也令人捉摸不透。她是阿木德心中从未熄灭的烈焰,纵然到了今日境地,也不能令他释怀。

    阿木德缓缓抬起手,手指离珠帘不过咫尺间,他依然犹豫着,却陡听“玲玲”一声轻响,不知何时,他的手指微微一颤,竟碰响了珠帘。

    仁清公主一怔,霍然回过身来,瞪大了眼睛。那讶然之色,却只闪烁一瞬,片刻间,她的眼睛开始凝霜,迅速化作疏远敌意。

    “我”阿木德轻轻撩开珠帘,鼓起勇气走了进去,欲言又止。

    仁清公主冷冷斜了他一眼,重新转过身去,继续描她的蝇头小楷。月白的宣纸上,落满秀美飘逸的字,字如其人。

    从小学习喜爱文化的阿木德,识得那是极好的笔法,不由啧啧叹道:“公主的字,是越写越好了。”

    仁清公主并不睬他,只不屑冷笑,忽略他继续写字。那白纸上,分明是辛弃疾的破阵子。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阿木德逐字念出,气息沉沉。

    仁清公主忽然停了笔,冷冷凝视他,双眼充满敌意。

    “我知道”阿木德黯然一笑,开口道。在仁清公主面前,他向来自称为“我”。在她面前,似乎所有称呼都是虚名,在她清冷的眼眸中,他看不到自己的影子。

    他知道,对仁清公主来说,他是虚妄梦魇,纠缠苦涩,是她刻意躲避的不幸。她越痛苦,他便更加痛苦,他不知道给她什么,会令她感到快乐。

    眼前这知书达理却又果敢骄傲的中原女人,眼中藏着群山沧海,永远是他看不懂的神色。他看不懂她,忽然觉得自己很悲哀。

    他们短暂的夫妻生活,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好像是昨天之事,却又像前尘记忆。面对她冷漠如霜的双眸,他几乎怀疑,她是否真的曾在他怀中低语喃喃。

    “我知道你怪我。”他耐着性子,勉强一笑道。

    仁清公主凝视他,霜冻双眸闪动冷光,令他不寒而栗。在那般目光的注视下,纵然是炎炎夏日,也会变成凛冬,他忽然轻轻一颤,下意识敛了眉头。

    “臣妾不敢!”仁清公主冷冷一笑,不屑道:“大王半夜跑到臣妾的大帐里,就是要说这个?”她的眼中掠过一丝揶揄冷笑,笑得令阿木德浑身不适。

    “我想来看看你。”阿木德一怔,温柔笑道:“几日不见,你瘦了。”

    “大王瞧过臣妾,可以离开了么?”她的语气冰冷挑衅。

    他瞧着她,惨淡一笑,叹道:“点桑花开了,明日带你与真穆一起去瞧,可好?”

    真穆是他和仁清公主唯一的儿子,是他唯一能与她沟通的筹码,是他在她面前开口的全部理由。他鼓起勇气说出这句,满眼期待地瞧着她。

    仁清公主也正盯着他,听到“真穆”的瞬间,眼中果然亮起团团光芒。然而,那光不过闪动片刻,便瞬间没入双眸冰海。倏尔,她恢复了镇定冷静,幽暗眼睛吞没了柔情,只剩下拒人千里的冷漠。

    她微微敛眉,不置可否,盯着他的眼睛,缓缓挪向他处。

    “好么?”阿木德展眉笑,追问道。

    他必然深爱着她,于是百般纵容。她自然看得懂,那双猎豹般锐利坚毅的眼睛,只要望向她,便会化作两汪春水,柔情万顷。或许,从她冒冒失失闯入锦绣宫的那一刻起,命运便尘埃落定,注定她与阿木德,要在忘原关的烽火中,恨透彼此。

    “好么?”阿木德却依然望着她,继续追问,他的眼睛,已经融成两汪绿水,闪着动人光彩。

    她怔怔望着他,兀自沉浸在自怨自怜中,噏动嘴唇,却依然没有开口。她可以朗声拒绝,却如鲠在喉。她恨他,却也眷恋存留的温存。

    那些沉溺在他怀中的日子,某夜,她猝然惊醒,噩梦萦绕,冷汗涔涔,她惊恐地按着自己擂动起伏的胸口,借大帐内的微光,拧眉望着他平静酣睡的面孔。他睡得那么安宁,鼾声均匀,毫无戒备。那一刻,她忽然深深害怕,怕有朝一日,他们终究化作仇敌,彼此撕咬,血肉横飞,在精疲力竭中双双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那之后,她常常夜半惊醒,身畔人体内那令她惶恐的野心,时刻散发着浓烈气息,令她惊恐,以至于最后,她再也无法于他身畔安睡,便吵嚷着要搬出他的大帐。

    心性狂野的阿木德自然勃然大怒,他摔坏了大帐内的一切,甚至抽出弯刀,劈断了那把中原送来的金丝楠木椅。然而,盛怒之后,他还是应允了她。

    独居的日子里,烦躁不安的她终于渐渐恢复平静,却再也无法亲近那原本将她寸寸融化的男人。到最后,疏离冷淡变成了抗拒抵制,本能的敌意无法遏制地在她心中疯长。

    他靠近一步,她便锋锐如剑,刺入他的心口。

    如今,这个曾在她耳畔温柔呢喃的男人,终于无法抗拒虎狼野心,下了决心要杀进忘原关去了。

    忘原关内,是仁清公主的家乡,她如何原谅于他?

    此刻,她望着他,知道他们之间所有的温存与回忆,都已倾颓倒塌,片甲不留。过往或许只是海市蜃楼,美轮美奂,麻木了她原本明睿的心。

    她居然曾被他感动,曾在他怀中感到温存安宁。

    想到这里,她忽然丢下笔,放声冷笑。

    陡然落在纸上的毛笔,瞬间晕开一大团墨迹,染脏了那原本整齐娟秀的诗行。阿木德瞪着那越染越大的墨晕,忽然冲上前,抓起了那支笔。然而,他终究太迟了,那破阵子已经不堪入目,乱成一团。

    他瞪着仁清公主,似是压抑心中愤懑,却终究无法开口责她。他知道,原本就与自己隔着一道忘原关的仁清公主,在他决意杀入关的一刻起,便成了仇敌。他的妻子,无论如何都是中原人,中原的公主。中原皇帝是她的父亲,中原土地是她魂牵梦萦的故里。

    他开始明白,他们之间脆弱的温存早已荡然无存,他们原本可能弥留在心的丝丝情意,瞬间化作虚无,消逝在一片血海之中。

    杀入忘原关,怎么能不流血?

    他望着她,紧紧皱着眉,攥着毛笔的手,不断颤抖。仁清公主也瞪着他,眼中燃起汹汹怒火,只是那怒火终究是冷的。纵然是怒火冲天,她也不会喊出来,因为她是仁清公主,从小便学会了控制情绪,学会了冷如冰霜。

    他终于生气了,沉沉向前走了一步,逼近她纤瘦的身体,瞪着她惨白的脸,一字一顿道:“你是我的女人!”

    仁清公主一步也未后退,凛然瞪着他,双目满含冷冷讥诮,涩声道:“说得不错!”

    “你为什么!”他缓缓放下手中笔,两只手霍然扳住她的双肩,又向前靠了一步,嘶哑道:“为什么非要这样?”

    不觉中,他的手越扳越紧,她因那自肩头传来的沉重疼痛,双目闪动丝丝痛苦。可是,她依然那么骄傲,那么坚毅,如同一座高山,巍峨伫立在他面前,丝毫无法逾越。

第373章 樊笼剑光() 
“大王要杀进关去,将臣妾父兄杀个片甲不留!”仁清公主紧皱眉头,瞪着阿木德的眼睛,缓缓浮上一层血红的颜色,她紧咬着牙,一字一顿清晰道:“难道要臣妾拊掌称快?”

    那充满恨意的目光,落在阿木德脸上,灼烫如火。片刻间,阿木德败下阵来,扳着她双肩的手,陡然一松,颓然垂了下去。他缓缓别过脸去,躲开她的目光。

    “如何?难道要臣妾擎着剑,与大王同往?难道要臣妾,在战车上砍杀自己的父兄,还是”仁清公主情绪激动,不遗余力寻找最恶毒的语言,去表达此刻激愤。

    “够了!”阿木德勃然大怒,霍然抬起头,双目雷霆。

    仁清公主迎着他那风云奔涌的双眸,浑身一震,霍然住口。她狠狠颤抖着,显然已经失去控制,忽的转过身去,双手扶在桌案边,沉重喘息。

    阿木德瞪着她的背影,纵然是震怒神色,也在望向她纤瘦肩背的瞬间消失无踪,他无望地向前走了一步,却又停下脚步,伸出手去,却不敢触碰她震颤的双肩。

    越过她颤栗的双肩,他似乎已经望到了忘原关燃起的汹涌烽火、漫天黑烟;那鲜血染红的城墙、千刀万剐的城门伤痕累累,却岿然不动;天空必然焦红如血,在一片雷动战鼓声中觳觫。残破战旗,在勇士手中舒卷飘舞,毫不退缩;喊杀之声,刀戟之声,不绝于耳。那必然是震碎心魂的时刻,就在眼前,谁也不能阻止。

    他的眼睛渐渐平静下去,双眸盛满烽烟。他知道,忘原关必然浴血,纵然是他阿木德,也不能阻止,仁清公主,更加不能。

    “彤玉”他忽然哽咽了,停在半空的手,微微颤抖。

    她起伏颤抖的胸口,猝然停止跳动。太久太久,他没有再喊她“彤玉”,那两个字,温柔得像草原黎明,却脆弱得不堪一握。

    她微微偏了头,方才露出的精巧下巴,瞬间被那自肩头滑落的长发掩住,阿木德凝望她,却看不到她的神色。

    她没有回头,余光只在他充满苦楚的脸上停了一瞬,便被那忽然滑落的长发遮住了。

    屋内变得格外寂静,一阵风从窗口溜了进来,撩动那串串晶莹的垂地珠帘,发出阵阵轻盈悦耳的碰撞之音。“叮铃”脆响在二人身后不断回响,阿木德皱着眉头,绷直的手指渐渐弯曲,缓缓攥成了紧实的拳头。他的拳,已经紧到极致,再用力一分,怕是连骨头都要碎裂了。他的牙,咯吱作响,却不能吐出一个字来。

    仁清公主重新开始呼吸,掩了眉梢的长发,像一道静谧屏障,保护她即将碎裂的心。在那屏障下,她开始恢复平静,拄着桌案的手,轻轻抬了起来。她小心婆娑着生疼的手腕,不觉间鼻子一酸。

    然而,那几乎就要奔涌而出的泪,却在涌出目眶之前,被她坚毅的心逼退,倒流回体内,酸得心口像要裂开似的。

    她没有哭,她只有恨。

    “彤玉”他轻声唤她,无力而脆弱,那拳头,终究无力地垂落下去。

    她缓缓转过身来,双眸闪动晶莹冷光,在锋利上挑的怒眉之下,显得格外冷峻。阿木德望着她的眼睛,不觉间浑身一震,在那怒眉下,他竟再也瞧不清她的神色,究竟是痛彻心扉,还是怒恨滔天。

    或许,伤与恨,原本一样。

    “彤玉,我与你父皇这一战,早晚要来,你要明白。”霜寒目光,令阿木德渐渐恢复理智,他凝视她,吐字清晰,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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