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父!”卢宁一面勒住方才扬蹄的马,一面回头拧眉,不解道:“待孩儿去收拾了她!”
“回来!小心着了她的道儿!”董文竹轻叱,凝重的眼神令卢宁不敢违拗。
骏马嘶嘶,格外不安,卢宁策马回到董文竹身畔,眼中掠过不甘,只牢牢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飞白刀,在本门叛徒王遮山手中,朋友不曾耳闻?”董文竹字字清晰,朗声道。
“哦?”那女子娇俏一笑,声音却从另外方向传来。
众人大惊,迅速握紧刀,转向变化的方向。卢宁更是暗暗心惊,两次方向几乎相向,对方倏忽而去,必然是极快的速度,极轻的身量,以至于一群人瞪大眼,竟连她的影子都没瞧见。
董文竹亦暗暗心惊,知对方是轻功极绝的高手,听声音却只在韶华年纪,如此造化,不仅有浑然天成的卓越天赋,还有后天艰苦卓绝的训练。
什么人,能培养出如此可怕的刺客?
董文竹心里一沉,却以镇定的声音,继续道:“正是,如今王遮山下落不明,飞白刀随他遁匿,早已不是秘密。”
“王遮山果然有飞白刀?”那女子好奇追问,声音里含着少女特有的天真。这一次,声音却又变了方向。
“噌噌噌”,一片刀影再次跟着换了方向,卢宁亦将刀锋指向新的方向,不由满心愤懑。
他们的对手,实在太快了。
“正是。”董文竹却面沉如水,沉着答道。暗地里,他却早已竖起耳朵,凝神判断来者的方向。
只是,他终究慢了一步,那女子再次换了方向,娇笑道:“如此,那飞白刀,是寻不到了?”
说时迟,那时快,董文竹瞬也不瞬,紧凝新的方向,却只隐约瞧见了一丝极为模糊的残影。那女子,早已在发声之前,掠至全新方向。
实在太快了
董文竹虽面不改色,却难掩心中波澜。那一缕残影,霎时湮灭在星辉月色之中,没了踪影。他却丝毫不能判断对方的具体方位,也知道,下次开口,她必然已经再次换了方向。
第368章 王遮山()
是时,夜风更加凛冽,董文竹端坐于马背之上,手攥马缰,一筹莫展。时间一分一秒逝去,那女子却毫无现身之意。
“如此,王遮山如今身在何方?”片刻后,那女子忽然问道,果然再次换了方向。
董文竹渐渐镇定下来,开始明白对方的来意。那女子,分明意在打听王遮山的下落,飞白刀的下落,并非为难大雪山庄。于是他心下稍宽,不再盼着寻到刺客踪影,只想早些打发她离开。
“老朽不知。”他诚恳道。
“果然不知?”那女子娇俏一笑,再次换了方向。
“确实不知。”董文竹沉声应道,“噌”一声收了刀,以示诚意。
那女子忽然沉默,四周陷入一片静寂。
这突然而至的安静,令所有人感到莫名心惊。邓骏握紧手中大刀,往前走了几步,护在董文竹身前。卢宁拧眉细辨,计无所出,只无可奈何地瞧着董文竹。董文竹却只淡淡一笑,轻轻摇了摇头,似是成竹在胸。
片刻安静之后,夜空中陡然划过个燕子般的身影,“嗖”一声,急速掠过冷月,瞬间堕入无尽夜空,了无影踪。
众人虽都亲眼看见了那人影,却无奈不及追赶的距离,尴尬地面面相觑。卢宁手挺大刀,一踹马腹,正欲追赶,但闻董文竹沉着一声:“别追!”
“义父!”卢宁勒马,回头皱眉望着董文竹。
“追不上!”董文竹轻轻捋了捋胡须,摇头道:“追上又能如何?”
直至此刻,众人方才陆续松弛了紧张的神经,相视中均是面有愧色。那急掠而去的刺客,不过孑然一身,还是个小女子,却令他们一干人等束手无策,冷汗丛生,细想下不由深感汗颜。
董文竹远眺刺客离去的方向,正望到一轮沉静的冷月,只轻轻叹了口气,若有所思。
片刻间,车队重整出发,继续前进。
卢宁心有愤懑,不甘之下呵斥骏马,向车队最前飞驰而去。董文竹望着他绝尘而去的背影,不由在心底里叹了口气。
卢宁意气用事,易以私情扰乱判断,少理性,多热血,这不仅是当年屠风扬不敢轻易立他为堂主的缘由,也是董文竹惯常担心之处。
他总盼卢宁能沉定克制,却终见本性难改。
此刻,他已重新回到车内,借昏昏灯火,方才得片刻宁静,细细思索方才一幕。那刺客,显然是冲着飞白刀而来,飞白刀显然在王遮山身上。
想起那依然好端端活在世上的王遮山,他的心中忽然掠过一丝不安。
本该葬身平安山庄的王遮山,竟能全身而退,若不是运气太好,便是有高人暗助。他忽然感到害怕,怕有朝一日,王遮山重回大雪山庄,再现事端。他忽然后悔让王遮山活着离开大雪山庄,又让他好端端离了平安山庄。
王遮山不死,卢宁如何稳稳坐上庄主之位?
卢宁纵然有这样那样的缺陷,却终究是他一手提点的义子。于私,他盼卢宁坐在庄主之位,是慈父之心;于公,也只有卢宁能勤勤恳恳,将他无法完成的抱负,战战兢兢完成。
身后事,固然不能掌控,未竟事业,固然不能指望后人仍旧衷心。古往今来,这亘古不变的真想,却没几个领导者能坦然面对。他们终究盼继任者肯完成自己的抱负,遵循自己的轨道。
董文竹也不例外,大雪山庄风生水起的局面,是他的判断和努力,只有卢宁能毫不偏离地继续发扬。若王遮山重回大雪山庄,一切必然会有变数。
想到这里,这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忽然很想知道,那位离开大雪山庄的年轻人,如今身在何处,是否还怀着一颗重回大雪山庄的野心。心底里,他自然知道,王遮山并非等闲之辈,若不是心性里有屠风扬“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傲气,自己或许没有机会在那场变故中占到便宜。
然而,与王遮山的较量,他终究赢了。
他赢得问心无愧,他告诉自己,牺牲一个王遮山,换取大雪山庄的风光无限,终究值得。站在此等立场,他董文竹用尽手段,坐上庄主之位,便是毫无私心。
此刻,行在车队最前的卢宁,开始渐渐有了倦意。他的身体疲倦了,思绪却越来越清晰。他轻轻阖上双眼,身子随胯下马左摇右晃,攥着马缰的手,却是丝毫没有松懈。
那突然而至,倏忽而去的刺客,令他想起了自己的仇人王遮山。如今,杀父仇人还好端端活在世上,他怎能不觉愤懑?
此时,他忽然也很好奇,王遮山身在何处。
同一时刻,王遮山与露毓正行进在一条通往红雪关的大道之上,头顶同样明亮的月光。他或许想不到,此时正有几人,默念着他的名字,出于恨或忌惮,终究是想要寻到他的踪迹。
不久前,王遮山与露毓在玉门关外与闵如堃约定,半月后在红雪关相见,以鞠公子换取飞白刀。
“见不到鞠公子,闵如堃如何肯交出飞白刀?”王遮山面露难色,不疾不徐前进。
露毓与他并肩而行,原本若有所思,陡然听到这一问,便偏了头瞧他,微微一笑,沉声道:“你怎么知道,他真有飞白刀?”
王遮山一怔,不由笑道:“他说得,倒不像假话。”
“有鼻子有眼,也未必就是真的。就算他偶然从丘羽羽手中得了飞白刀,就算丘羽羽承认自己没有飞白刀,我们也不能太信机缘巧合。”露毓转回头去,勒着马,望着前方的路。
王遮山叹气,忽然觉得一筹莫展。
“双方交换,本就心怀叵测,谁能先发制人,谁就胜了。至于交换什么,原本并不重要。”露毓沉声道,月色落在她笃定的脸上。
王遮山斜睨她,轻轻点头,作难道:“‘先发制人’自然不错,只是这‘先发制人’,终究要天时地利与人和”
“嗯。”露毓点了点头。
她自然知道“先发制人”是何等玄妙,时机恰当,往往颠覆一切。于是她斜了王遮山一眼,正色道:“所以,你要目不转睛盯着闵如堃,这厮功夫稀松,却心术不正,诡计多端。你若正大光明待他,便是自寻死路。”
王遮山一怔,忽然大笑起来。
“笑什么?”露毓冷眼道。
“你说得不错!不过他这人心太急,所以总是狡猾有余,缜密不足,往往功败垂成。”王遮山想起几次与闵如堃交手的情形,总结道。
露毓眼珠一转,亦笑了起来,叹道:“幸亏如此,若非此,以你之心,怕是早给他害了百遍千遍了。”
王遮山自嘲一笑,点头道:“你说得不错!闵如堃的刀不够快,所以终究略逊一筹。几次交手,我能胜他,只因为我够快。”
“与人交手,快很重要。”露毓点头表示同意。
“不错,尤其刀剑相见,自然要快。”王遮山淡淡一笑,接道:“我从小习武,始终用刀。刀,便讲究快、狠、灵。我一直觉得自己不错,虽然我终究不如你快!”他斜了眼露毓,怅怅道。
“我用暗器,自然比你快。”露毓淡淡道,似是在宽慰他。
王遮山歪了头,望着她,却只轻轻摇了摇头,接道:“可是,这些年来,我渐渐发现,与人交手,有时候,快却不如慢好。”
“哦?”露毓饶有兴趣勒了勒马,瞧着他。
“嗯。”王遮山点头,正色道:“操之过急,有时反而露出空门,令人趁虚而入。”
“那说明你够快,却不够准。”露毓掉回头去,淡淡道。
“百分之百的准,几人能够做到?”王遮山反问。
“昔年里,孟青尧与穆苍天在龙下山交手,未有一招失准。”露毓回忆道。
“不错,两位都是绝顶高手!快,自然不再话下,准,更是有口皆碑。”王遮山想起龙下山那场震惊江湖的决斗,依然满心唏嘘。
那场惺惺相惜的巅峰对决,整整持续十天十夜,却终究未分胜负。到最后,孟青尧与穆苍天双双扔了兵器,仰卧大笑,至今都是江湖佳话。
“若不够准,快也并非幸事。”王遮山叹气。
“你是在叹自己。”露毓狡黠一笑,叹道:“这些年,你那所谓够快的刀,却没给你带来太多便宜,对罢?”
王遮山双目一闪,凝视她的眼睛,掠过一丝难堪。
“其实,不是你太快,也不是你不够准,是你气不够稳。”露毓斜睨他,笑了。
“你说得没错。”王遮山沉沉叹气,承认道:“面对敌人,我一向难有十成信心。”
“因为你杂念太多。”露毓一阵见血道:“若杀人,便杀人,手起刀落,覆水难收。如此杀手,因心坚而气稳,出手自然够快够准。”
王遮山一怔,没有接话。
“而你,却瞻前顾后,既要痛下杀手,又怕自己后悔,怕辜负了江湖,又怕悔恨了手中刀,踌躇间,气息早已纷乱,纵然出手够快,却不过是慌乱一刀,无法精准。”露毓继续道,声音十分沉着。
王遮山点头,他必须承认,露毓所言不错。他总是考量过多,一次次面对敌人之时,总是思虑万千之后,方才出手。
他杀人,需要理由。
第369章 璃星山巅()
暮春之末的璃星山,依然是白雪皑皑,寒意不散。整座山琼滢如玉,静静伫立在大漠深处,那高耸入云的山顶,沉浸在乳白缭绕的冰雾中,若隐若现。
清晨初至,青白天际,忽然落下一场细雪。坠星宫内,依然燃着几座火盆,下人方才添了新炭,便见众人络绎步入殿内。
这一日与平日未有不同,昔年里的二护法孟川简,如今被尊为护尊,正端正立在教主身侧,眉睫染了岁月,却依然英姿勃发。教主身后,一排细密落地的珠帘后,依然安静坐着那眉目模糊的教母白婉,许多年来,再无几人得亲见其容。
此刻,如今名唤“白婉”的丘羽羽,也正透过珠帘望向陆续进入大殿,端立两侧的凌虚教精英,但见他们各个容姿英武,对教主、护尊与教母均是恭敬有加。如此场景,日复一日,不觉间已经过去了许多年。
昔年里的四位护法,除护尊孟川简,他人均已沉入凌虚教历史,令人唏嘘不已。如今,四位新任护法,两男两女,都是经修罗场千锤百炼,万里挑一的高手,若说起剑阵运用,诡谲杀机,样样不在昔日前辈之下。
孟川简望向他四人白衣猎猎,站在众人之前,格外拔俗,心中甚觉欣慰,不由叹长江后浪推前浪,江山代有才人出。如此,凌虚教无忧,如此,他却依然想念昔年四位护法并肩而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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