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遮山双目微澜,立刻作揖道:“正是正是!”他这一揖,好歹藏住了自己略显惊讶的神色。他没想到,璃彩苑里消息如此四通八达,他们前脚才到,身份早已不是秘密。
“哦”老者望着他,若有所思拧了眉,片刻后忽然微微一笑,道:“如此,便留在湖心小筑暂住罢。待我禀了主人个中缘由,再作计较罢。”
孟庆丰轻轻呼出一口气来,抓着王遮山的手,忽然松开。他颓然扑在地上,心中感谢自己关键时刻做出的决定。
老者淡淡一笑,无言拜别他三人,转身往回走去,心中却只是冷笑不已。
第332章 沉与浮()
入夜后的湖心小筑格外静寂,四下幽暗,唯闻湖波荡漾之声,不绝于耳。三人从午后枯坐至深夜,相视无语,连灯也忘了点。
蓝瑛谷一别,孟庆丰再未见过王遮山,此刻见他依然是垂头丧气,更不知该从何问起。王遮山见孟庆丰,不由想起蓝瑛谷种种,亦是满心怅惘,懒懒不愿开口。黑暗中,唯有露毓眨巴着一双星辰似的眼睛,警惕四周,她没有开口,是因为害怕隔墙有耳。
良久后,孟庆丰沉沉叹了口气,终于开口:“我”
“嘘!”露毓却打断了他,起身往窗边走去。她伏在窗下听了良久,又沿着屋内走了一圈,确信窗下无人,四周无耳,方才点了点头,点上一盏烛火,坐在了孟庆丰对面。
“我必须找到她。”孟庆丰道。
“谷主为何来到此处?”王遮山叹气,抬头瞥了眼露毓,沉重道:“我现在已经后悔,不该听她的,上这星芒山。”
“你们确实不该上这星芒山。”孟庆丰凝重道。
“姑姑在哪?”露毓却并未后悔上星芒山,只关切青夫人下落。
“这璃彩苑,有九重院落,你我脚下,不过是第一重。”孟庆丰环视周围典雅陈设,叹气道:“这璃彩苑主人,当真是通天人物,便是十个我,也未必是其对手。这座璃彩苑,深不可测,宛若另外一个世界,不是座简单院落!”
他很想一口气说完自己在璃彩苑中所见所闻,却终究不知该从何说起。那包罗万象的奇景,人间未见的雪原莽荒,那天气各异的九座院落,实在是巧夺天工,一言难尽。
“爹见过璃彩苑主人?”露毓双目一闪,极感兴趣道。
“嗯。”孟庆丰沉沉叹气道:“就在那最后一重院落中。”
“哦?是什么样的人?”露毓更加好奇。
“是出手极快之人。”孟庆丰敛眉,回忆道。那日,璃彩苑主人快过天际闪电的出手,令他至今不能判断对方手中那道白光般的武器,究竟是刀还是鞭。
三人同时陷入沉默,若孟庆丰与青夫人尚不能敌,他二人则更是以卵击石。王遮山盯着那跳跃烛火,片刻后终于幽幽道:“我们也是一脚踏上星芒山,才知道,这里全部都在掌控之中,本就没有潜入的机会。”
露毓斜了他一眼,笑了。
为了打听那日潜入地宫的刺客,他二人原本决定乔装改扮,先混入璃彩苑再做打算,哪知道,一脚踏上星芒山,从此身不由己,再也不能掌控自己,更别提潜入了。
“你们也太小瞧璃彩苑了。”孟庆丰沉沉叹气,这才切入正题,低声询问王遮山道:“你们到这里,究竟为了什么?”
“寻一个刺客。”王遮山沉重道,想起燕雪珍,只觉满心愤懑,气喘难平。
孟庆丰听出他纷乱的气息,知他必然经历了许多苦楚,便宽慰他道:“大雪山庄之事,这么多年了,你受了不少苦。”
王遮山眉头一动,只觉心里一酸,涩涩苦笑道:“师父说得没错,这江湖,就有江湖的规矩,人心苍白得很。”
孟庆丰感同身受,纵然在蓝瑛谷里躲了多年,哪怕曲海死了,他还是没能离开江湖。于是他沉重点头,垂头叹气道:“这江湖风大,该刮到谁门口,那是分毫不错。”
“看来谷主和夫人,是被旧债纠缠到这里了。”王遮山听出他口气中的无奈之意,似是明白了许多。
孟庆丰抬头瞥了眼他,惨淡一笑,深深一点头,无奈道:“说到底还是旧债呐!”
“青夫人?”露毓一惊,插嘴问道。
“金镖门。”孟庆丰一字一顿道。
王遮山和露毓同时一怔,吃了大惊。
对于江湖晚辈来说,金镖门和大雪帮,早已是模糊旧事。大雪帮分裂成大雪山庄和露霜阁,好歹延续发展。金镖门却早已烟消云散了,那老宅,老练场,据说早已被几家瓜分,另起高宅。
“青夫人,叫做褚墨绒,是金镖门的后人,是褚家门里最后一个人了。”孟庆丰道。
王遮山恍然大悟,方才明白为何几年前青夫人拿了蓝啸海的人头,为什么她那么恨蓝啸海。
那一段本该是金童玉女,喜结良缘的佳话,如今早已没入往事风尘,却依然透着忧伤。当年,蓝啸海带飞白刀出逃,方才导致大雪帮和金镖门的终结。
褚墨绒,确实应该恨蓝啸海,拿了他的头也不为过。
“看来这璃彩苑主人,与金镖门还有一段过节?”王遮山问道。
孟庆丰轻轻摇了摇头,叹道:“我不知道。”
“那蓝啸海,果真抛了一切,带着飞白刀跑了?”露毓奇道,蓝啸海的人头,终究是她亲手剁下来的。
生命最后一刻,蓝啸海那忧伤之至的眼睛,此刻正缓缓浮上眼前。她忽然觉得,有那样眼神的人,不会是大奸大恶之徒。
“蓝啸海带着刀走,乃是薛飘授意,金镖门之变,大雪帮之事,实在不能怪蓝啸海。”孟庆丰拧眉,想起许多青夫人说过的往事。
那些往事,令青夫人痛不欲生,令孟庆丰怅然若失。从那一刻起,他便知道,这辈子,他永远不能超过蓝啸海在青夫人心中的位置。有时候,他会想,纵然蓝啸海真是辜负了褚墨绒,他也不能越过。
蓝啸海是一座山,在褚墨绒心中,是最高的山,是别人无论如何也不能跨过去的高山。
“哦”露毓双目闪动,长长叹出一口气来。跳动烛火中,她低头,瞧了瞧自己那双向来果断的手,第一次感到了莫名的悔意。
人生到底不能重来,她终究,还是感到了后悔。
“说来说去,都和飞白刀脱不开干系!”王遮山惨淡一笑,从腰间卸下刀,轻轻放在桌上。
孟庆丰双目微澜,盯着那刀,叹道:“你还带着这把刀。”
“不过是把赝品,却还是麻烦不少。”王遮山自嘲一笑。
“也不全是,那刀把可是真的。”露毓反对。
孟庆丰瞧了眼桌上那暗银色的刀,摇头道:“真正见过飞白刀,又有几人?何况这刀把是真的。”
“是啊!”王遮山长叹一声,无限感慨,这一路走来,这把半真半假的刀,始终牵绊着他,纠缠着他,仿佛永远和他的命运纠葛一起,注定要带他走遍整个江湖。
“江湖中人都道飞白刀是个宝贝,到底有什么好,谁能说清楚?”露毓亦望着那把刀,叹息道。
“人云亦云罢了。”孟庆丰叹气,不屑道。
“或许是罢,可是,连当今圣上都感兴趣,这把刀一定不简单。”露毓若有所思道。
王遮山眉头拧得更紧,瞪着那把刀,疲倦之极。
如果说,蓝啸海是孟庆丰穷其一生不能摆脱、也不能逾越的高山,那么这把飞白刀,就是王遮山终身攀登的高山。他很想纵身一跳,却发现这座山高大宽阔,毫无边际。纵然拼尽全力,也不过在山路上跋涉。
“我为什么,一定要管这些事?”他忽然望向露毓,质问道。
“这些事?”露毓奇道。
“涨墨剑丢了,与我何干?飞白刀没了,与我何干?大雪山庄谁管着,与我何干?为何总有人要我做这做那,却是非做不可?”他霍然站起身来,一把攥住那冰冷沉默的刀,咬牙道。
孟庆丰抬眼瞧着眼前的年轻人,似是瞧见一具僵硬的尸骸,和一个千疮百孔的灵魂。他不知道该如何宽慰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沉沉叹气,沉默了。
与我何干?
他心中慨叹王遮山问得好,若人什么都不顾,什么都不管,只一句“与我何干”,便走出这无边无垠的武林,岂不是一件痛快之事?
“谁让你是大雪帮的后人呢!”露毓豁然起身,尖声道。她的声音,竟然有些刻薄,却依然十分镇定。
王遮山苦笑了。
这才是露毓呐,从不逃避,也不害怕,更不自怨自艾。她与王遮山,天地之别。王遮山笑自己,总被露毓衬得如此懦弱。是的,他不能忘记自己是大雪山庄的后人。纵然是逐出门派之人,却依然身在江湖。他知道,只要还活着,便不能逃脱武林中的眼睛,不能逃脱江湖。
“放眼望去,何处不是江湖呐!”孟庆丰的声音幽幽响起,王遮山听了,如鲠在喉,几乎哽咽。这一句,分明落在他心头上,是最感同身受的同病相怜。
孟庆丰这大半辈子,不过是几出几入那道红雪关,却终究站江湖风浪中,不得安宁。红雪关内外,哪一处不是天地辽阔?却容不下一个孟庆丰。
江湖,就在自己脚下,同一条路,普通人走着,便是普通的路,江湖中人走着,便是江湖的路,错不在路,却在走路的人。若想卸下这江湖重担,却不是洗洗手,转个身那么简单。
江湖永远都在,你只能选择,随波逐流,或者沉入水底。
于是孟庆丰继续叹道:“江湖,终归是我们自己走出来的。”
第333章 两件事()
连续几日的细密飞雨,将冬的寒意带到了浩渺东海。那年少的海王阿嗔,兀自靠在窗边,听舱外风雨呼啸。她的心,却早已穿过碧海关,飘过中原,飘往遥远的玉门关。
那一别,似是终身之别。
从此后,再无鞠公子丝毫消息。
夜深了,她的客人却还没有到来。
细雨蒙蒙,那隐约的“沙沙”声,细细聆听,格外安慰人心。那仿佛是母亲的呢喃,父亲的叮咛,柔肠百转,无限牵挂。不觉间,她的眼眶湿了,母亲最后的眼神,父亲最后的眼神,交叠出现在眼前,格外清晰,却又非常模糊。
“海王,客人到了。”舱门外响起恭顺一声,整座澜霞船上,只能听到恭敬的声音。
“请进来。”她懒懒道,坐正身子,心中轻叹一声。
这澜霞船上,没有人敢抬头瞧她,没人敢和她交谈,她是多么寂寞啊。
镶金的舱门开了,躬身的仆人让进一个熟悉的身影。阿嗔望着他,嘴角浮现一丝微笑。
母亲的挚友,也算是她的罢。
“海王。”剑歌微微一笑,不卑不亢。
仆人将脸藏在双臂间,缓缓退了出去,关上了门。屋内只头顶一盏铜灯,将陈设华丽舒适的内室映得格外雍容。阿嗔正襟危坐在那锦塌上,神色间依稀可见其父昔年风姿。
镇定,严谨
她有太多地方,尤其是神情,像极了自己的父亲。剑歌拱手,望着她,五味杂陈中心口一阵酸涩。
除去那继承自三斤的江湖霸气之外,她还非常像母亲穆评评。她的眼睛,非常像母亲,宛如深潭,明亮动人。那母亲般的眼睛里,却藏着三斤的冷静神色。
剑歌如鲠在喉,心中慨叹,她是穆评评与三斤过往的永恒见证,完美地延续了两个人的生命。
这就是不能摆脱的现实,不能悔过的从前。
他忽然非常心酸,却只见那少女轻轻一笑,伸手道:“坐罢。”
她笑起来,眼中煞气便顿时消散而去,取而代之的,是和穆评评一样清澈动人的眼神,犹如皓月。
啊评评的神色,始终被三斤的神情掩藏着呐
剑歌心中叹道,从容坐在了阿嗔对面。眼前,是一盏早就斟好的酒,散发东海的香,令他黯然神伤。
“你既然来了,必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阿嗔敛了笑,眼中重新浮现前任海王的沉定神色。
“我既然来了”剑歌抓起眼前的酒,一饮而尽。
“你放心我父亲的时代,终究过去了,你与他的恩怨,终究是清了。”阿嗔冷静道,端起酒杯浅浅一酌。
剑歌放下酒杯,抬头瞧着那神色淡然的少女,心中暗暗吃惊。弑父之身,却能如此坦然自若,说出那一番话,是有多么坚硬的心,多么冰冷的灵魂,方能做到。他本以为,今夜会见到一个怅惘难捱的年少女子,会和年轻是的穆评评一模一样。
眼前女子,终究是更像三斤。她沉着,冷酷,谈笑间令人惊骇。她的镇静,超越年纪,完全不像自己的母亲。
“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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