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双手顿在胸前,心中轻叹一声,怔怔凝视眼前熟悉又陌生的脸孔,忽然生出深深的心疼和酸楚,不由缓缓向他伸出右手。
流年如水,历经分分离离,雨雪风霜,丘羽羽眼中,少了惶恐,便多了坚强。
王遮山也正盯着她,透过那双美丽如昨的眼睛,瞧见了阵阵心酸疼惜,于是明白,他与丘羽羽,已不再是初见之时,那天高云淡的少年。
到如今,岁月不止刻入眸中,也刻在他们的心头上,
我们老了
王遮山一声轻叹,缓缓闭上了眼。
丘羽羽秀眉一蹙,白皙微凉的右手,终于轻轻落在他那粗糙的脸颊上,不由心里一跳。
如此坚毅的面庞,藏满风霜雨雪,也刻满酸甜苦辣,比看起来更加伤痕累累,
她忽然清泪喷涌,直到泣出声来,颤抖的手,停在王遮山颊上,震颤不已。
门内,露毓正背靠着冰冷墙壁,缓缓蹲下身去,将疲倦的脸深深埋在双膝之间,忽然停止了哭泣。
这一刻,她忽然做出一个决定,一个成全所有人的决定。
如果不能拥有,至少可以骄傲地离开。
眼泪会哭尽,心也会干涸,爱,终有枯竭时刻,比如此刻。
当柳邦华和马小决得知王遮山回来的消息之时,已是夜幕初垂。空荡荡的后院,陆续亮起一盏盏红灯,摇动间散发令人迷醉的温柔光芒。
此刻,王遮山就立在老管家王霜的床前,双眉深皱。
王霜是真的老了,不觉间已是两鬓苍苍。
“王管家”王遮山立在他的床边,借着案几上那盏不太明亮的灯火,忽觉心口一酸,涩声道:“我回来了”
“三少爷”王霜挣扎起身,却是要行礼。
“王管家!”王遮山眼眶一潮,忙上前扶住他,哑声道:“不必如此”
“啊,如今,三少爷也长成男人了!”王霜注视着他,忽然宽慰一笑,重新靠在床榻上。
“我早该长成男人太晚了。”王遮山轻叹一声,缓缓坐在他的床边,苦涩一笑。
“老爷可以放心了”王霜感喟道。
“我”王遮山闻此,双目一闪。他沉吟片刻,终于道:“我退出大雪山庄。”
王霜双眉微皱,叹气道:“迟早会为你正名的”
“我是说我真的退出大雪山庄。”王遮山郑重道。
“什么?”王霜双目微澜,盯着他,似是难以置信。
“三年多过去了”王遮山诚恳道:“我终于明白,我的所有不幸和痛苦,都是不肯放手造成的,大雪山庄不是我想过的生活”
“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王霜咳了一声,嘶声道。
“娶妻生子,男耕女织”王遮山思量片刻,微笑道,眼中充满希冀和幸福。
王霜冷眼旁观他眼中的瑰丽神色,却只轻轻一笑,摇头道:“那不是你的人生”
“我的人生是什么?”王遮山敛眉奇道。
“从你一脚踏进大雪山庄那天起,就一脚踏进了江湖,就注定要拼搏一生”王霜却平淡一笑道。
“我想远离江湖”王遮山垂头道。
“太晚了”王霜意味颇深地瞧了他一眼,沉静道。
“我”王遮山还欲再辩。
王霜却开口打断他道:“你想娶丘姑娘?”
“我”王遮山一惊,愕然瞪着王霜。
“江湖中人,也可以娶妻生子,不一定非要离开江湖”王霜淡淡道:“在这么下去”他忽然神色凝重,正色道:“董文竹一错再错,大雪山庄就真的完了你愿意看着你师父的心血白白没了?”
王遮山拧眉不语。
苦云堡经历的种种,直到最后见到左雨诗,一切的一切,都令他彻底绝望,不想再继续参与到大雪山庄中的争斗中。
然而此刻,王霜再次提起师父,提起屠风扬和大雪山庄的种种艰辛,他的心却忽然涌入不同的滋味。
这就是宿命么?
宿命就是责任,是生命中必须走下去的路,守既定的规则,心无旁骛。
于是,他只能皱眉盯着王霜沉重的脸,却再也无法辩解。
王霜见他神色复杂,忽然一挥手道:“其他事以后再说,先和丘姑娘成亲罢!露毓费劲心思把她从玉门关带回来,不就是等你回来成亲?你也想和丘姑娘成亲罢?”
听到“露毓”二字,王遮山一怔,方才想起自己回来到现在,还没好好见过露毓,还没来得及谢她。
她终究还是去了,哪怕口中说不会去,也还是去了,千里迢迢,不知道经历多少险象环生的时刻,才这么好端端地把丘羽羽带回来,才有了他们如此美轮美奂的重逢时刻。
露毓
他心中大呼一声,忽然起身,对王霜道:“我先去看看露毓”话没说完,已经走出门去。
王霜遥望着重新合上的屋门,轻轻叹了口气。
夜已深,花影重叠中,隐约露出一条淡青的鹅卵石路,泛着泠泠月色,一直延伸到后院的另外一侧。沿着那起起伏伏的鹅卵石路,王遮山终于披着清冷夜色,缓缓来到露毓的房门外,斜睨那灯火灯融融的窗,却迟迟没有敲门。
他伫立门外,提起的拳头却凌空停滞,离门板也不过尺寸之间,却瞬间失去了所有勇气,百感交集间,呼吸也忽然变得急促粗重。
然,门却开了
“吱呀”一声
王遮山大惊,下意识向后撤了一步,错愕地瞪着那骤然对开的木门。
露毓一身淡绿长裙,正端立在他面前,面沉如水。
“我”王遮山缓缓放下凌空握紧的拳头,涩声道。
“进来”露毓却冷淡道,转身往屋里走去。
王遮山脸色窘迫,忽觉满背冷汗,只好跟了进去,转身关门。然而,就在他关门的一瞬间,却陡然感到身后猛地扑来一阵风,轰然落满肩背。
他大吃一惊,目瞪口呆间,露毓已经从背后紧紧抱住了他,双手环在他瞬间僵硬的腰,脸靠在他背上,一动不动。
他的心,忽然开始猛烈震颤。
时间,静止了
总有一个瞬间,你希望时间可以静止
比如此刻
露毓静静抱着他那挺得笔直的腰,轻轻把脸靠在那宽阔的背上,忽然泪落如雨。
这就是她想要静止的瞬间永远都不会逝去的瞬间,叫做“永恒”
无数个瞬间,如同点点波浪,造就生命之河,奔涌去往人生的尽头。
“露毓”王遮山瞬间浑身僵直,微微一颤,嘶声道。
“别说!”露毓泣声喝断他。
“我”王遮山轻轻皱起眉头。
“我说了!别说!现在别说”露毓的手,环得更紧。
王遮山额角沁汗,忽然感到一阵窒息。
“现在不要说”露毓的手,慢慢松了下来,疲倦喃喃道:“明天再说”
“露毓”王遮山轻叹一声。
“三少爷!”门外却忽然传来一声。
露毓一惊,霍然松手,将王遮山往前一推,转过身去。
王遮山这才回身,瞧见她纤瘦的背影,正在微微颤抖。
原来,露毓是这么瘦小
他却是第一次发现。
这么瘦小的露毓,是如何从那么远的地方把他背回大雪山庄的?这么瘦小的露毓,是如何一次又一次帮他扭转了那些毫无生机的败局?这么瘦小的露毓,又是如何
他忽然心口一酸,往前迈了一步,伸出右手,正欲开口。
“三少爷!”院中却再次传来呼喊声:“你在哪?”
“你去罢”露毓背对着他,涩声道。
王遮山迟疑片刻,终于“嗯”了一声,转身出了门。
“吱呀”一声
就在他出门的一瞬间,露毓蓦然回头,却只瞧见那方才轻轻阖上的木门,映满淡金烛光,显得那么落寞。
第182章 幽梦裂隙()
幸福来得太快,往往只是假象
丘羽羽一个人静静伫立床边,注视那夺目的华美嫁衣。
真的,到了那个时刻?
阳光轻暖,透过窗纸照进来,落满夭红嫁衣,光彩照人。她迟疑片刻,终于缓缓坐下,玉手轻轻落在嫁衣上,小心婆娑着,感受那柔滑沁心的真实。
感觉是那么幸福,就像一场捕捉不到的美梦。
这天夜里,整个不霁楼,忽然陷入安详宁静之中。仿佛所有人,都在默默等待一个华丽绽放的瞬间。
暗蓝苍穹,月圆如盘,将冷冷清辉洒满整个后院,影影绰绰的花丛树影之中,小径显得更加模糊。丘羽羽轻轻提着裙角,沿着曲折幽深的鹅卵石路,缓慢前行,路过那落满月光的小池,不由停下脚步,仔细端详幽幽水中那些若隐若现的红鱼。
安静中,除了风的声音,便只剩红鱼“啵啵”的戏水声,花香弥漫,远天清朗,美好从容的一刻,近在眼前。她不禁慢慢伸出右手,于幽暗空中抓了一把,仿佛抓住了一把瑰丽光芒,美轮美奂,亦真亦假。
“露毓!”不远处,忽然响起一声。
丘羽羽微微一惊,听出是王遮山的声音。
她不由循声望去,不远处的长廊内,露毓的房中正亮着明亮灯火,金光浅淡的窗纸上,倒影着两个人影。
“露毓!”王遮山的影子晃了一下,声音再次响起,嘶声道:“你不能走!”
另一个人影微微颤动,随着摇曳烛火轻轻荡漾。
丘羽羽微微敛眉,起身向前走去,不觉间双手沁满冷汗。
院中是清冷幽黑,屋内是灯火熠熠。
她怔怔伫立窗外,心中忽然一沉。
“让我走!”露毓冷静的声音终于响起,泰然叹了口气,沉沉道:“不霁楼给你!”
“我不要不霁楼!”王遮山猛地一晃,惊得那烛火左右乱摇,急躁道:“我要你”他顿了一下,嘶哑接道:“留下”
“要我?留下?”露毓冷笑一声,涩声道:“我留下?我如何留下?”
“你不能走!”王遮山继续道。
丘羽羽依然盯着窗纸上跳跃的两个人影,屏住了呼吸。那两个人影,忽而近,忽而远,时而交错,时而分开,她的心,突然充满了莫名怅惘。
“我必须走!”露毓笃定道:“有一天”她顿了一下,声音如常的镇定冷涩,接道:“有一天,丘羽羽知道她爹的头是我亲手剁下来的,知道”她忽然又顿了一下,低声道:“知道你在其中的作用她”
“咚”一声
霎时间,丘羽羽脸色惨白,颓然倒在地上。
“吱呀”一声,木门瞬间大开,王遮山率先冲了出来,口中大喝一声:“谁在外面!”手刚落在刀把上,却已经瞠目结舌。
丘羽羽正扑倒地,浑身颤抖,却又昂着头,充满仇恨地凝视他。
那表情,瞬间将王遮山推到天涯海角
他知道,眨眼间,他们之间已经是千山万水。
不过几步之遥,他却不敢再上前一步,亦不敢看她,不觉间缓缓低下了头,放开手中的刀把。
露毓随后奔出,亦猛然一怔,颤声道:“丘姑娘我”
“是你”丘羽羽浑身震颤,早已泪如泉涌,缓缓伸出手来,指着露毓,抽噎道:“是你杀了杀了我爹!”
露毓波澜奔涌的双眼,在丘羽羽愤恨的注视下,开始慢慢平静。她缓缓展开紧皱的眉头,坦然道:“是我!”
“我杀了你!”丘羽羽怒喝,起身间已经跌跌撞撞扑到王遮山身边,“噌”地抽出他腰间的刀。
不会武功的丘羽羽,用一双手,使浑身力,方才握住那沉重冰冷的飞白刀,心力交瘁,热泪喷涌间,看清露毓的方位,挺刀刺了过去。
“羽羽!”王遮山大惊,起身便去抓她。
然,太迟了,丘羽羽对准露毓左面心口,大哭着狠狠刺了下去。
血喷出来,溅了王遮山一身,他错愕地瞪大眼,盯着那没入心口的白刀,大喝道:“你!”
露毓却没有躲闪,泰然迎那一刀,只一皱眉,忽然露出个如释重负的笑容。
“露毓!”王遮山大惊失色,大喊着扑上前去,一把推开丘羽羽,“噌”地拔出刀来。
露毓一阵心痛,眉一皱,猛地向后一倒,正倒在王遮山坚实的臂弯里。
“露毓!”王遮山惊慌大叫,一面托住她向后倒下的身子,一面不顾一切地按住她胸前血口。
被推到一侧的丘羽羽,满面泪痕,忽然绝望地冷笑不止,缓缓俯身,重新捡起了地上的飞白刀。
那把刀,映满轻灵月色,却挂满触目惊心的浓稠鲜血。
丘羽羽仰天大笑,直笑得肝肠寸断,重新挺刀,对准王遮山,冷笑道:“你!骗得我!好苦!”
王遮山揽着露毓,霍然回身,盯着她的双眼,是那样陌生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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