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里的苦云堡,转眼间就变成一个空堡,阿木德说要拆了苦云堡,恢复圣山原貌。王遮山不能反对,因为阿木德也没错。
夺回祖先的领地,是身为后人的责任。
到底谁错了?
或许是满天山错了?他不该出关?
或许是阿木德错了?
王遮山站在那烟尘缭绕的望原楼中,四下打量,想要回忆起第一次踏入之时的感觉,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此刻,凉风习习,夏天已经慢慢走向尽头,苦云堡还活着的人,都跟着他的令牌,还有他怀中的水映蓝,将忘原关当成最后的救赎,马不停蹄。
没有人说话,每个人都斥马疾奔,想要早点离开脚下这片流离之所。
不是家的地方,永远都不是家。
王遮山轻叱骏马,想要跑得更快,却又怕受伤的水映蓝吃不消,便又一勒马缰,慢了下来。
水映蓝却独自沉陷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言不语,也不看四周,任王遮山将她带去天涯海角。
王遮山低头,正望见她斜斜上扬的下巴,不由心里一酸。
“望天”丢了,“恨地”也不见了,连小鬟静文,都离去了,就躺在他们身后的某辆车上。经此一战,水映蓝下身瘫痪,再也不能用刀了。
王遮山忽然感到非常心酸,不由双眼一潮,却只柔声对她笑道:“在想什么?”
水映蓝没有应他,调回头,将脸全部隐藏在黑发中,双肩一颤。
第180章 旧梦的残躯()
宁沙山,是忘原关内第一座山,至今还残存着昔日里浑夕双侠的山寨。虽然只剩落满烟尘的破败残骸,却依旧傲然挺立在山头上,遥望对面的天渊堂所在。
山上,烈风阵阵,居然比关外暖和不了多少。夏天终于要结束了,闷热渐渐失去威力,随着爽朗秋风荡荡消散。
宁沙山的半面上坡上,大大小小立了上千个坟头。最前面埋着的,自然是浑夕双侠,还有满城沙,他们身后,是残念和管家丐子。丐子,全名叫做郑庆贤,这是王遮山第一次清清楚楚知道他的名字。
清风徐徐,扬起水映蓝的水蓝长裙,也扬起了她绸缎般闪耀的长发。阳光和暖,却照不亮她那落满泪痕的枯槁脸颊。王遮山回身,从白马上将她抱下,揽在怀中,迎着那猎猎山风,一步一步,缓缓走向那些石碑,双眉微蹙。
每一步,都那么沉重,轰响在水映蓝耳畔。山风中,她怔怔远眺那些栉比鳞次的错落石碑,不由满心酸楚,拧眉饮泣。
宁沙山的天,是那样蓝,将每一块石碑都映得触目惊心。
“这些石碑”王遮山颔首,在她耳畔柔声道:“每一块,都是宁沙山的石头,他们回家了”
水映蓝闻此,忽然靠在他的肩头,放声恸哭。
若不是风太大,就是风太咸,落满王遮山酸涩的眼底,催出阵阵热泪。
二人身后,是百余个苦云堡留下的英雄豪杰,各个衣衫褴褛,手挺大刀,静默伫立,每一张经历过草原风霜的脸孔,都布满了悲切伤痛的热泪。
热泪落满王遮山的肩头,湿热酸涩,水映蓝涩声泣道:“我没家了”
身后众人,忽然同时跪地,齐声道:“恳请大小姐带领我等重修苦云堡!东山再起!”
水映蓝浑身一怔,缓缓从王遮山肩头露出两只悲戚的眼睛,心酸扫视众人。身后正是一张张古铜色的脸,坚定热切,一双双眼睛,正充满期盼地凝望她。
“望天”、“恨地”都没了
水映蓝无语凝噎,热泪潸潸。
王遮山依然牢牢将她托在臂弯,遥望那破败山寨,轻声道:“你想留在宁沙山么?”
“宁沙山是我的家”水映蓝嘶哑道,掉回头来,仰起白净面庞,乌黑双眸,沉静望向王遮山那线条优美的下巴,心酸一笑。
“你说的没错”王遮山霍然低头,望进她充满落魄酸涩的双眼,翘起苦涩的嘴角,清和道:“那就留在这里,重建苦云堡!这是你的令牌!”言毕从怀中摸出残念用生命保护的那块木牌,送到水映蓝眼前。
水映蓝盯着那块熟悉的苦云堡令牌,双眉一皱,热泪更多,颤声道:“为了保护我,保护这块令牌大师兄”她凝噎哽咽,再也说不下去了,泪如雨下。不禁想起残念双刀闪耀,杀进石室,与勾结东海的孤烟云斗得浑身是血,才将她带出包围重重的地堡。
叛徒!
为什么这世上有叛徒?
她忽觉整颗心都碎成了片段,却没有一刻是合理的。
“为什么”她接过令牌,轻轻靠在王遮山身上,疲惫道:“这世上会有叛徒”
王遮山双眉紧蹙,低头凝视她满是殇泪的苍白脸颊,苦涩一笑道:“这就是人性”
“孤烟云抢走我娘手中的宝图,投奔东海去了”水映蓝抽泣几声,失望道:“他在苦云堡这么多年,居然能为了一张图就”她再也说不下去,捏紧了手中那块冰凉的木牌。
“都过去了”王遮山轻声对她道,忍住胸口泛滥奔腾的心酸。
怀中正是个伤痕累累的女子,不但伤痕累累,还一无所有。
莫名的责任感,瞬间击中了他的心。
“你什么时候走?”沉吟片刻,水映蓝却抬头问他,两只眼睛,美得好像远天的明星。
“你想让我走?”王遮山一怔,惊问。
“我不能继续拖累你了”水映蓝酸涩一笑,轻轻低下头。
“我来帮你”王遮山脱口而出,说出那句话的瞬间,忽然伸手按在胸口上,一阵震颤。
他的手,正触到那串温润的起伏轮廓。多少年过去,那串攒珠璎珞圈,从未离开他的心口一刻,带着他穿过所有的痛苦生死,永远充满希望。
“你不走?”水映蓝双肩一颤,霍然抬头,正望见王遮山那紧紧拧在一起的俊朗双眉,亦望见他眼中的奔涌的踌躇怅惘。
“你走罢”她忽然轻笑一声,如释重负道。
王遮山愕然望着她,涩声道:“我答应过残念,要照顾你”
“你的责任已经尽到了”水映蓝沉声打断他道,忽然抬头,越过无数猛士的墓碑,望向那破败的山寨,坚定道:“重建苦云堡,是我自己的事情”
“我”王遮山正欲再说。
“别说了”水映蓝打断他,坚决道:“走罢,你有你的事做,我知道等到你都处理好了”她微微一笑,接道:“可以回来看我。”
王遮山错愕不已,却也不由心中欣慰。
满天山的女儿,果然是满天山的女儿,无一丝矫揉,无一丝软弱,其豪爽壮烈,绝不在其父之下。
满天山可以放心了
王遮山展眉一笑,道:“好!我再来时,你可不能赶我走”
“好!”水映蓝展眉一笑。
王遮山也笑了。
“抱我转过去!”水映蓝道。
王遮山点头,转身间,正瞧见身后有无数张期待重生的脸孔。
“今日!”水映蓝缓缓举起手中木牌,面向众人。
“堡主!”众人见木牌,纷纷跪倒在地,齐声拜道。
“我,满天山之女,水映蓝,手持苦云堡大木令,接堡主之位!唯愿各位勤勉,生死不弃,与我共同进退,重建苦云堡!”水蓝衣袖,在风中飘荡,水映蓝手腕纤细,却纹丝不动,举着那大木令,神色英武。
一瞬间,王遮山想起了初见时,她那手持八十斤大刀的英武模样,心中忽然一酸。
“堡主!”众人热泪盈眶,纷纷再拜,声音坚定清朗,响彻整个宁沙山。
离开宁沙山之时,王遮山向水映蓝承诺,下次再来,一定送她新的“望天”和“恨地”。
“哦?”水映蓝饶有兴趣地凝视他,戏谑道:“你还记得‘望天’和‘恨地’是什么样子?”
“记得!”王遮山展颜一笑,一踹马腹,纵马沿着那土黄少树的大道离开了宁沙山。
水映蓝静静坐在马上,远眺那渐行渐远的背影,心酸皱眉,却牵动嘴角,微淡淡一笑。
没有人能代替你生活
你的生活,永远是你的
她心中想。
王遮山再奔到巴兴镇之时,已是数天后的黄昏。
这座忘原关内的第一个小镇,依然铺满粗砾石板,落满昏黄尘土,每一间土屋,都是泥黄色的墙,盖着落满黄土的茅草屋檐。
夕阳斜照中,王遮山一人勒马前行,不疾不徐走过依然稀稀落落的街道,终于在街角找到了那日将燕雪珍托付给郎中的医馆,却听说燕雪珍已经离开了。
“她去哪了?您怎么不拦住她啊!”王遮山望着那白发苍苍的老郎中,焦急道。
“她说自己不碍事了,要走,老朽也不能拦着”老郎中却是气定神闲,泰然道:“那么个大活人,老朽拦着,又有何用?”
王遮山闻此,不由讪笑汗颜,歉然道:“我不是责备您只是她到底去了哪里?您知道么?”
“不知道”老郎中缓缓眯眼,轻轻摇了摇头。
羽羽
夜幕初垂之时,王遮山才从那医馆出来,心中却忽然跳出这个名字。
此刻,想起丘羽羽,他心中只有无奈。那日匆匆一别,此生还能相见?
我要去玉门关
他想,却很快否定了自己。
几个月过去,丘羽羽怎么可能还在玉门关?
璃星山?
他心中想,莫非要去璃星山,才能见到她?
他又摇头否定
璃星山在哪?
还是先回嘉兴罢
到最后,他坐在烟风四起的街道边,远眺天边那轮模糊圆月,终于做出决定。
快马在从北到南的大道上奔了数月,方才望见嘉兴那素净的身影。
他的心,再次安定下来。
我回来了!
他心中一声叹息,叱马冲进城门,沿着那熟悉的青石板路,一路往不霁楼的方向奔去。
门口依然是那对嫣红的灯笼,“不霁楼”三个字,依然从容不迫落在木匾上。
“露毓!”王遮山翻身跳下马,撂了马缰,快步窜进后院,忍不住大喊。
清凌凌的碧池边,一个清丽女子霍然回头,瞬间瞪大了一双美丽的眼睛。
王遮山亦是心头震撼,霍然止步,双目喷出惊愕与喜悦。
“遮山!”小池边,长廊内的木门赫然开启,露毓那清瘦玲珑的身影,猛然从门内跑出,惊喜若狂地盯着王遮山。
“羽羽!”王遮山却瞪着池边的女子,错愕呢喃。
门边的露毓,陡然听到王遮山呼唤自己的名字,简直欣喜若狂,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然而,当她火急火燎地奔出房门,却赫然发现,王遮山满面风尘,正惊诧不已地瞪着水池边的丘羽羽。
她不由心口一冷,骤然顿住了脚步。
第181章 一瞬之间()
这本是嘉兴初秋最平常的一天,风比云轻,云比风淡。
王遮山就立在那既熟悉又陌生的清风中,凝视着池边那一袭鹅黄长裙的女子,双瞳渐渐蒙上了一层薄薄水光。
长廊内,木门边,露毓凝噎片刻,忽然转身迈入屋内,轻轻掩上了门。屋内是那么安静,午后阳光透过窗纸落满木桌,光色是那么刺眼,直刺得她落泪不止。
你落泪了?
她轻轻叹息一声,伸出冰凉的手,轻轻掠过湿冷的脸颊。
此刻,门外却正是和暖惬意。
“羽羽”王遮山如鲠在喉,嘶哑喃喃。
眼前一切,莫不是幻境?
他了迟疑片刻,终于大步向前,向那纤细模糊的身影走去,不再犹豫。
池边女子微微一颤。
笼烟眉,剪水眸,依然落在那白皙面孔上,宛如初见时一般,带着惊惧,却也带着倔强。她的手中,正抓着一把鱼食,却凌空顿在胸前,无法动弹。
王遮山双肩落满灿烂阳光,大步来到她面前,透过模糊泪光,轻轻伸出双手,握住她轻轻颤抖的手,将一把鱼食倒入自己略显粗糙的手掌,转身抛入池中。
碧水瞬间荡起涟漪,红鱼“扑通”翻腾两下,纷纷向鱼食游去。
一圈一圈的水纹,泛着金碧辉煌的光华。
丘羽羽却脸色苍白,保持着既有姿势,一动不动立在原地,直到王遮山投了鱼食,重新回到她面前。
他的眉眼,英武如昨,只是肤色比从前深了,双目溢满苍凉,嘴角布满裂痕,显然经历了辗转奔波。他的下巴,微微髭须,却依然清晰刻着那道优美的细沟。
眼前的男人,比初见时成熟了太多,昔日里澄清爽朗的眼睛,竟溢满让人心疼的酸楚和怅惘。
你经历了什么?
她双手顿在胸前,心中轻叹一声,怔怔凝视眼前熟悉又陌生的脸孔,忽然生出深深的心疼和酸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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