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二狗看出了他的轻蔑之色,却一点也不生气,只微微一笑,坦然道:“三少爷是君子,自然看不上这下三滥的手段!可这下三滥的手段,总要有人做!”
王遮山不解其意,只瞪着那盘中残骨,冷笑道:“好,今晚我等你!”
“好!”一瞬之间,一丝真诚掠过吕二狗深不可测的双眼,他微微一敛眉,郑重道:“已经入夜了,石室里辨不清时间,你在此等我即可!片刻即回!”
“好!”王遮山依然没有看他,只淡淡应道。
巨大的失望扑卷而来,瞬间将他的灵魂击穿碾碎,化作了齑粉尘埃。
吕二狗转身出了门,消失在一片火光之中。
夜确实已经深了,方才他追踪吕二狗到后山悬崖之时,就已经是明月高悬,天地深幽之时。此刻,莫不是离那血流成河的黎明更近了?
王遮山忽然冷笑了,瞥了眼那火光充盈的门口,若有所思。
第176章 拱手别风烟()
吕二狗走后,灶房里热闹了好一阵子,人来人往间,总有人站在王遮山背后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不过是说苦云堡来了大雪山庄的叛贼王遮山,堡主看不清人之类。王遮山听得厌了,索性闭上眼,当做什么都没听见。
解释不清之事,又何必解释?
不知过了多久,灶房里人渐渐少了,到最后,连几个厨子都撤出去休息了,火把亦是越烧越暗,这石头垒成的灶房,忽然变冷了,王遮山依然坐在桌边,微眯双眼,似是闭目养神。
此刻,他双耳微微一颤,嘴角渐渐浮上一丝冷笑,一阵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正匆忙赶来,由远及近,步步都踏在他的心口上。
火把跳了一下,王遮山霍然坐正,双目圆睁,爆射冷光,径直望向门口,低声道:“妥了?”
门口来人正是一身夜行衣打扮的吕二狗,手里托着另一套夜行衣,他伸手将脸上面罩扯下,警觉打量四周,便将另一套夜行衣扔给王遮山,低声道:“换上!”
片刻后,吕二狗拉起面罩,王遮山也跟着拉起面罩。吕二狗便踮脚挨个吹熄火把,率先往甬道外走去,没有一点脚步之声。王遮山紧随其后,紧贴着地宫石壁,往更深处走去。
平台上的火盆熄灭了一半,四周格外寂静,幽幽暗光中,他二人轻巧如蝶,飘然飞掠疾奔,鬼神不闻。
吕二狗率先摸进一个甬道,王遮山刚进去就不由心里一沉。
那甬道,正是之前他跟踪吕二狗的那条。
莫非那是唯一的后门?
他心里暗暗琢磨,跟着吕二狗,穿过那越来越窄,越来越冷,也越来越暗的长长甬道,屏气凝神于黑暗中向前摸去。二人一路无语,谨慎前行,直到一脚踏进那霍然开朗的幽暗石室,吕二狗方才回头,冲他招了招手。
幽暗中,吕二狗双目闪烁,如同两颗明星。
“过来!”他见王遮山原地踌躇,遂低声唤道,再挥一挥手。
王遮山看不清他挥手,却听得那指间生出的轻微风声,遂双耳微颤,猫着腰继续往前摸去。
“来帮我推这扇门!”黑暗中,吕二狗摸到正对的石壁之处,对着一道细细的裂缝,低声道。
王遮山无声点头,向那道裂缝走去。
清冷幽静的夜色,再次自那裂缝中投射进黑暗石室,在地上落下一线细如发丝的微光。
二人同时发力,往一侧推那石门,“轰隆”一声闷响,一线光陡然变宽,瞬间成了一脉清冷幽光,荡漾不息,照亮了尘埃,也晕亮了黑暗。
王遮山再次来到同一道石门,心中竟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不禁扭头看了一眼吕二狗。
石门开了大半,冷静月色落满了吕二狗戴着黑色面罩的脸,只露一双眼睛。那双眼,看上去光明磊落,没有一丝隐藏和躲闪。
“为什么?”王遮山注视他,不由问道。
“以后你就知道了!”吕二狗笑了一声,率先钻出那石门,在烈风呼啸的高崖边唤道:“出来!”
王遮山犹豫一分,也只能顺从地走了出去。
事到如今,难道还有别的法子么?
必须送燕雪珍走!
他一边想着,一边与吕二狗合力,重新将那石门轻轻掩上,起身便往山后走去,依然沿着那铺满碎石的羊肠小道。背贴着寒冷如冰的坚硬石壁,眼前是白雾升腾的深涧。王遮山一步一缓,跟着吕二狗小心挪动,不觉间额角已沁出了丛丛冷汗。
高山夜风,咆哮如鬼,拍打着二人那贴身的夜行衣,发出“呼啦啦”的声响。深涧里的浓雾,翻滚辗转,宛若雪涛,令人望之心惊。
一滴冷汗,忽然自王遮山眉心滑下,直坠落到鼻尖上。
山风呼呼刮过,他忽然心口一冷。
“燕雪珍呢?”他霍然停下脚步,扭头问吕二狗。
吕二狗正在全神贯注挪动,因听到这句,微微一颤,片刻沉吟之后,却又哈哈大笑,摇头道:“到如今,三少爷也不信我么?”
王遮山刀眉一轩,轻轻哼了一声,却没有回答。
“三少爷!”吕二狗继续沿石壁挪动,声音中忽然透出苦涩道:“你就记住,吕二狗不会害你就行!”
王遮山亦是酸楚一笑,忽然问道:“你的真名到底叫什么?”
吕二狗双目微澜,缓缓停下脚步,望了眼那恍若无底的深涧,轻声道:“吕信。”
“吕信”王遮山微微一笑,接道:“哪个‘信’?”
“‘诚信’之‘信’。”吕二狗霍然扭头,凝视他道。
王遮山亦深深凝视他,借着那清冷却明亮的月光,却只看到了令自己的动容的诚恳之色。
“好名字。”他继续凝视吕信,忽然沉声笑道:“‘诚信’之‘信’!”
吕二狗却只淡然一笑,继续向前挪去,沉声道:“名字不过就是个名字,‘信’在心中。”
“好一个‘信在心中’。”王遮山蓦然调回头来,重新望向脚下那冷烟盘横的深渊,不由微微皱了眉头。
信在心中
吕信说得没错。
信念,诚信都不是说出来的,是放在心里,拿所作所为证明的
他心中反复想着吕信这句话,不觉间已经来到后山,眼前正是一大块开阔荒原,寸草不生,狂风呼啸,仿佛是山顶。不远处,立着个熟悉的单薄身影,手牵着一匹雪白的骏马。
王遮山随吕信大步而去,于昏黄凛风中细辨,见那单薄身影,于烈风中似是虚弱不堪,不停颤抖,正是燕雪珍。他不由心头一热,大步赶上前去,口中喊道:“燕姑娘!”
白马边的燕雪珍,微微一震,轻轻抬起右手,扶在额头上,于昏蒙山风中定睛一辨,见来人双肩宽阔,一身夜行衣只露出两只明锐的眼睛,不由紧张地向后退了几步,嘶声道:“谁!”
“是我!”王遮山劈风奔来,奔到到燕雪珍面前,“唰”一下拉下脸上的面罩,露出一张俊朗爽快的脸。
“是你!”燕雪珍盯着他明如星光的双眼,微微一颤,认出他正是和自己一起被抓上苦云堡的那个人,不禁眼眶一潮,酸涩道:“是你救了我!”
“是他救了你!”王遮山微微一笑,回头指了指站在身后的吕信。
“怎么说是我?”吕信朗声笑道,扯下脸上面罩,抱拳道:“燕姑娘,现在就跟三少爷走罢!三少爷是难得的君子,为了带你走!”
“吕兄!”王遮山霍然打断吕信,对燕雪珍道:“姑娘不必多想,入关后就安全了!”
“多谢二位!”燕雪珍秀眉微蹙,酸涩一笑,上前便拜。
“姑娘言重了!”吕信一步上前,扶住燕雪珍笑道:“快走罢!再不走,来不及了!”
王遮山满腹狐疑,回头瞧了眼吕信,问道:“就我俩走?”
“三少爷不必多虑。”吕信说着,伸手从怀中摸出块暗金圆牌,巴掌大小,径直送到王遮山眼前,沉声道:“燕姑娘内伤未愈,不能骑马,所以我只备了一匹快马!这个你拿着,若路上遇到了关外人,就举给他们看,必然畅通无阻!”
“这是?”王遮山伸手接过那冰冷的圆牌,定睛一看,见上面刻着他不认识的文字和一只惟妙惟肖的苍鹰。
“不必多言,拿着这个必然可以顺利入关!”吕信笃定道,转身已经先将燕雪珍扶到马背上。
王遮山将信将疑,将那圆牌揣进怀中,翻身上马,将燕雪珍轻轻揽在怀中。风烟四合,烟雾昏蒙,白马嘶鸣一声,不停原地打转。王遮山向吕信一拱手,沉声道:“大恩不言谢!”
“走罢!”吕信淡淡一笑,指着侧面的斜坡道:“沿着黄泥大路,一路向南,别停,明日晌午前便能看见忘原关!”言毕抱拳作揖,似是郑重道别。
王遮山见状,不由鼻子一酸,拱手再拜,转身策马而去。
山风呼啸,天光幽幽,快马绝尘而去,身后惊起满地烟尘。
吕信兀自伫立在凛风之中,默默远望那远去的快马,欣慰一笑间,已经转身沿原路返回。
快马加鞭,不知道奔了多久,王遮山怀中揽着气息微弱的燕雪珍,心里沉甸甸说不出的难受,待他回头再观望时,赫然发现苦云堡和浑夕山,已经变成了一个模糊的影子,若隐若现。
吕信这条路,果然是偏僻便捷,天还没亮,就离浑夕山有了一段距离。
快点入关!
他心中急切想,更频繁地呵斥骏马。
入了关,就能给燕雪珍找一个郎中!自己才能
想到这里,他忽然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
既然逃出来了,为什么还要回去?
为什么还要回去?
他敛眉纵马,一路踏草疾奔,心中不断追问自己。
苦云堡是大雪山庄的对头,浑夕山的恩恩怨怨与他无干。
为什么还要回去?
满天山是个好汉。
这个念头忽然浮上心头,他不能看着吕信暗算满天山。
我要尽快赶回去,在大战开始之前。
他心中立刻打定主意,一定要阻止吕信所说的“血流成河的生死大战”。
马蹄飞展,冷风猎猎,此刻正是东方微曦,黎明将至,第一道晨光蠢蠢欲动,几欲喷薄。
第177章 一朝恩怨尽()
怒风咆哮,狂烟四合。
整个草原上空飘荡着浓郁不散的烟灰云海,浑夕山上刮下来的扬尘浮土,扑卷奔腾,遮蔽湮灭了那数日来持续微弱的阳光。
大战,不知持续了多久。
此刻,浑夕山山麓周围的那原本青翠接天的郁郁草场,沉浸在一片昏黄血红的烟煴中,显露无尽凄凉荒芜的苍茫之感。
高高耸立的浑夕山,沿路早已血流成河。那夭红鲜血,渗进本身暗黄焦红的土地中,竟凭空染出一种可怖而诡异的妖色,在苍莽山地上四处延伸;尸骨相叠,满目皆哀,散发令人作呕的恶臭。
天空渐渐变成一片诡谲赤色,翻滚云海如同奔腾的血水之河,泛滥着向苍穹尽头奔去。
烟尘中,人们终于杀累了,山麓的战场,忽然陷入一片死寂。
黄昏时分,正是残阳胜血,大地上飘渺无尽,一骑快马,雪白如霜,正踏碎静寂和浮烟,急速向浑夕方向飞驰,阵阵马蹄,几乎震裂了整个草原。
浑夕山上,苦云堡的大门早已被部落投射的巨石击成了千疮百孔的残缺之门,多半扇已经轰然倒塌,变成部落进堡的大桥。高塔上,斜搭满身披铠甲的守卫,手中还握着那锐光闪动的弓弩。
苦云堡外,那条宽阔浑浊的黄泥护城河,早已被嫣红血液染成了一种奇特的泥红色,比天边夕阳更加诡异骇人。那混沌河水中,起起伏伏如同浮舟的,是失去生命的残尸,被烈风吹得左右浮动,忽而沉进水中,忽而重新漂浮上来,触目惊心。
苦云堡,依然不可撼动似的,岿然伫立于一片茫茫尸海之中,伟岸如常。风烟擦不去石墙上泼满的鲜血,亦湮灭不了苦云堡内最后的抵抗。
这是一场,真正的决战。
“吕二狗!没想到,吃里扒外的人竟然是你”满天山双足已断,正奄奄一息趴在身下那滩红得发黑的黏稠血水中,伸出颤巍巍的右手,愤恨指着吕信。
他的眼前,正是一身夜行衣的吕信,手提惨白的大刀,森然注视着他。
讽刺的是,在地堡的入口,石门再次开启的一瞬间,错愕不已的满天山才如梦初醒般,绝望地发现,地堡这道坚不可摧的石门内外,居然都是阿木德的人。
现在,他伏在血泊中,就剩下一口气了。
被自己人出卖得毫无还手之力,当真是天下最大的笑话!
他忽然很想大笑。
“哈哈!”片刻后,他终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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