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天一到单位,金兆枫干的第一件事就是给体委的老李打电话,说钱已经备好了,让他马上过来取钱——水大漫不过桥嘛,何况,人是通过老李认识的。按照约定的时间,他来办公楼外准备接头——办公室里人多,不方便。
老李来的还真快。
“一万整。数数吧。”金兆枫把钱交到老李的手里。他忽然有了忐忑的感觉。
“不用。到刘经理那儿以后我就给你打电话。”风送话音,人急急地走了。
看着老李的背影,金兆枫的脑子里茫茫然的,接近一片空白,他似乎有了几丝后怕和心虚。他是通过搞体育的朋友间接认识老李的,接触以后,觉得老李人还算忠厚老实,但除了吃吃喝喝以外,从来没一起共过事。此时,他猛地有了这样一个念头:哪怕这一回挣不着钱白帮忙了都成,只要能把借的钱在半个月内还上就阿弥陀佛了,最起码的,不能失信于朋友,更不能让朋友替自己背地雷。
第一章风花雪月 (8)骗子溜人了
想吃热食,又怕烫嘴。
他回到办公室,专心地等着老李的电话。
不一会儿,电话铃突然响起来,把失神的金兆枫下了一跳。
“喂,你好。”
“金处长,我老李呀。钱我已经给刘经理了。他就坐我边儿上呐,说这次多亏你帮忙了,特别感激你。借条在我手里,你就放心吧。有什么事儿等我回单位再打电话给我吧,好吗?喂,喂喂,听见了吗?金处长,你怎么不说话?”
金兆枫的脑袋早发木了,准确地说,是灵魂出窍了。对方电话里的高声发问把他从真空拽回了现实。“啊。我中午再给你打电话吧。挂了。”
他后悔参与这件事了。拿朋友的钱当挣钱的赌注,万一要是把朋友给害了那可就惨啦,再说,朋友的钱也不是自己的,鬼迷心窍的财迷精。他不是不开眼,论干事儿,他处理过市里有名的大案;说到钱,他的收入在同龄人里算高的。老祖曾经告诉过他:钱不是用来花的,而是用来显摆的;有钱就花,没钱就眯着,千万别干手心朝上的事。
中午,他向老李问了刘经理所住旅馆的地址,准备下班以后单独会一会这个只有口音像山东人的山东人,探探虚实。
刚过下午六点,他就来到了刘经理的暂住地——前门廊房头条的一家招待所。
“同志,我找莱阳来的刘经理,在吗?”
传达室里的中年女人正在吃零食。听到有人说话头也懒得抬,只是把目光移给了金兆枫。“你叫什么?”尖尖的嗓子吐出来的字几乎全是平音。
“我叫金兆枫。”他容忍了对方的慢待。
中年女人腾出一只手,从放零食的桌子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
“那人不到十点就退房了。他说你肯定来找他,给你留了一封信。”他把信封递到金兆枫身前。
“谢谢。”他几乎是把信封抢到了手里。不是说还要在北京再呆几天买电视打通关系吗?怎么突然就消失了哪。他扯开信封。急急地看着。
“金处长,您好:
很高兴能在北京结识您。因有急事要处理,只能不辞而别了。我要先去济南办事处解决一些生意上的问题,还钱的时间可能要晚一些,请谅解为盼。等原料的事办妥以后,我会马上与您和李大哥联系。谢谢。小刘。”
他把信封信纸揉作一团,怒怒地揣进了裤兜里。他预感到可能出事了。既然说好了原料是现货,付款交货不就行了吗,还有什么事情需要办妥?既然要马上离开北京走,为什么整整一天都不打个电话知会一声就蔫不出溜地撤了?何况,他还拿着钱。重重疑团碰撞着他的思维。他意识到,百分之百的砸锅了。
“Cao他妈的。”他站在街中央,毫无顾忌地放开嗓子喊了一声。不知道他是在骂北京李还是在骂莱阳刘。
街上的人很多,许多人把头转向他,眼睛里充满了诧异和鄙视——什么人哪!白披着一身干净整洁的外衣,当街骂人,真够没素质的。
第一章风花雪月 (9)无意狼入室
他根本记不清是怎么进了老李家门的了。
“撞见鬼了,这回可他妈玩儿现了。你说我他妈好好的犯什么财迷呀。该!”还没等人让,金兆枫就一屁股坐在了离门最近的椅子上。“水。”
正在吃饭的两口子被他的做派晃傻了。老李的媳妇放下饭碗,倒了一杯水端到他跟前。“没事儿吧,处长兄弟?咱平时可不这样儿啊。”在老李媳妇的眼里,金处长是个文雅稳重的年青人,谈吐总是那么得体,根本不可能会说脏话。
“怎么了又?脸跟棺材板儿似的。吃饭没呢?没吃就一块儿吧。”老李和金兆枫也认识多年了,他可从来没见识过金兆枫还有这样儿的风范。
“别跟我提吃饭行吗?吃饭;饭得从后脊梁杆儿下去!”金兆枫喝了两口水。“老李,你跟莱阳的刘经理到底有多熟哇?丫怎么说都不说一声儿,好不秧儿的挠丫子就跑啦!”
“跑啦?你怎么知道的?”老李的饭碗差点儿掉地上。他睁大了眼睛,说话的时候米饭也喷出来好几粒。
“把钱给他以后,我好像觉得特别没谱儿。所以,下了班我就找他去了”金兆枫从裤兜里掏出已经被揉作一团的信封信纸递给老李。“看看吧。你知道这件事的后果吗?我的钱是跟朋友借的,那是他要给他妹妹进货的钱。倒霉催的,我他妈还说能赶紧还人家呢。瞧你认识的这些杂碎!”
老李支开了媳妇。
于是,金李二人低声地谈了起来。互相埋怨着,互相解释着,互相打强心剂,互相递宽心丸儿。老李告诉金兆枫,他知道刘经理济南办事处的地址,连电话号码都知道;他们以前只是公对公地打过几次交道,私下里没有共过事儿。最后,二人约定,明天由老李不停地给济南打电话,什么时候找到人什么时候算,接通了以后埋怨他不辞而别不够意思就行了,别惊着他,然后,俩人赶紧买火车票直杀济南。
不大不小的贪欲实属非份。商海有情也无情,没碰过水就敢下海,早晚得被折在海滩上。这次遭遇改变了金兆枫的人生轨迹,让他一辈子都刻骨铭心。这是后话不提。
垂头耷脑的金兆枫逛荡到家,见过家人以后回到自己的屋子。不吃不喝,彻夜未眠。
……
次日,办公室成了他的休息室。整整一上午,《人民日报》盖着脸,歪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好一个甜美的睡眠。可谁能想得到,眼睛睡了,耳朵还醒着。中午,同事们都上食堂吃饭了,他起来喝了些水。下午是上午的翻版,同样的位置,同样的姿势,同样的意识状态。等啊等啊,老李的电话始终没来。他快疯了。他像平静的河水下面狂涌的暗流,虽然五内如麻,外表还要装着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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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下班的时候,一直在市里开会的处长回来了。处长的工作作风一贯很严谨,年底就该离休了。金兆枫刚来的时候,处长还是副处长。经过几年的无悔等待,终于把原来的处长熬到了岁数回了家。在金兆枫的潜意识里,处长有资格当领导,因为他把自己从一个只知书本的学生一直带到现在这个样子。
第一章风花雪月 (10)我才是流氓
进了办公室,处长的脸简直像是大雨的前兆一般,阴沉的。他猛地拉开盖在金兆枫脸上的报纸。令他吃惊的是,对方的眼睛里并没有睡意。“当着别人我都不说你。你今天怎么回事儿?不知道别的同事对你有什么反映吗?!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跟一泡狗屎似的摊在那儿。像你这样,怎么当领导啊!”他的态度蛮横,简直像是在申斥自己的儿子。他是爱护眼前的小金的,他清楚,这孩子聪明好学又肯干,将来的成就必定远远超过自己;小金会接自己的班当上处长,他绝对不允许这个可爱的年轻人因为工作上的失误而在不经意间提前断送了似锦的前程。
“出了点儿事,是我自己的事。对不起,是我错了。”金兆枫并无意辩解。
“怎么今天跟变了一个人似的?因为什么呀?我听听。”
“不好说。您也别问了。我先走了,明儿见。”金兆枫从沙发上站起来,面无表情地走出了办公室。
他来到离家很近的一家餐厅,想用二锅头梳理一下无名的愁绪。天安门事件以后的北京外地人很少,餐厅里的食客也比平时少了许多。他的酒量极好。平时,除了大家聚会,他绝少一个人独自喝酒。菜成了摆设,酒倒下去得挺快。浓烈的酒在他的胸腔里形成了一个气团,一股难以发泄的闷气。喝啊喝啊喝啊,把酒送进嘴的动作几乎成了惯性。一瓶酒干没了,筷子还没动。
“姑娘,劳您驾,帮我再拿一瓶儿来。”他向女招待申请的时候全无醉意。
“好咧,大哥。”随着一声清脆的川音,没过多一会儿,桌子上就有了一瓶新的。“我帮您打开吧。”川女子拧开酒瓶盖儿,帮金兆枫倒上了一杯。“您真能喝。我们就喜欢您这样的常客,又有酒量又有修养。按你们北京话怎么说来的?噢对了,爷们儿。大哥,您就真爷们儿。”她真诚地笑着,率真的表情和语气里不带半点儿谄媚。
他的心情好像一下子好了许多,还对川女子笑了几声。
接着喝。
喝吧。时间对他来说,已经是一种无关紧要的事了。
虎黑子叼着烟带几个人走进了餐厅。他一眼就看见了金兆枫。“真不多见呀,兄弟。怎么一个人喝上啦?难得。咱一块儿吧?”他虚意地让着金兆枫。其实他知道,金兆枫是不会和他周围的这些人同桌的。
“不用。”他接过虎黑子递过来的烟。“喝你们的吧。”
“得哩兄弟,慢慢儿喝着。那我就不陪你了。哪天咱们约约,我就爱跟你聊,特长学问。”他带着人走到离金兆枫很远的一张桌子旁坐下。
“虎哥,刚才那大哥怎不给您面儿啊?哪区的他是?够不懂事儿的。”虎黑子桌上的一个小崽儿想拍他的马屁。
“Cao你妈!”虎黑子使劲儿点着小崽儿的脑门子,“我兄弟今天有心事儿,没看见他不高兴吗?我都没敢烦他,你丫敢?瞎Bi玩意儿,再不懂事儿我他妈抽死你。”
金兆枫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大概时间也不早了,他也该回家了。老妈总惦记着儿子,不能没事儿就让她着没影儿的急。
结完账,他来到虎黑子的桌前。“黑子,我先回去了。账我替你们结了,又加了十瓶啤酒。”他严肃地看着多嘴的小崽儿,“干事儿别跟秦桧似的。再背后说坏话,我他妈摔死你!”
众人皆惊。无语。
虎黑子倒是知道金家的男人都学过家传的把式。可打死他也不信,金家会出动粗撒野的种儿,甚至还敢耍口贩子摔死人,看来自己以前倒是小瞧了人家。
“兄弟别生气,丫不懂事儿。走,哥送送你。”他把手搭在了金兆枫的肩膀上。他知道金兆枫有点儿高了——脚下都不稳了。
“不用。喝吧你们。”他拿下虎黑子的手,伴着摇晃,坚定地走了。
老妈在给他等门——都快十二点了。
埋怨,嘱咐;道歉,睡觉。不表。
……
第一章风花雪月 (11)倒霉者互助
第二天上班,他对处长说要到外面办点儿事,匆匆离开了办公室。
他来到体委找老李。同事说,老李刚刚打电话来请了假,今天可能不会来了。
一头雾水,外加一脑门子官司。都是些什么人呢,他愤愤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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悻悻地回到办公室,推开门,看见老李正坐在处长的对面。
“你怎么回事儿啊,昨天?”他强压怒火,尽量调整着语气。
“走走走,咱外边儿说。”老李站起身,与处长道别后,拉着金兆枫来到办公楼下。
老李说,他昨天白天一直给刘经理的济南办事处打电话,可一直没人接;直到晚上十一点了才等到刘经理接了电话,对方说还要在济南耽搁几天,然后再回北京办理原料提货的事情,并一再保证他是守信用的。
“为什么办事处老没人接电话?他是光杆儿司令吗?!拿了钱连招呼都不打就跑,有这么不关公的吗?能信他吗?你没问问他,赶上什么贼上房火烧梁的急事儿啦?王八蛋Cao的,真他妈恨死我了。”他真的怒了,不冷静了。
老李倒是挺沉着的。“我什么都没问,我怕打草惊蛇。咱们现在需要了解的是,他什么时候能来北京给咱们办事儿还钱。如果他真是骗子,你把他惊着就坏了,他肯定离开济南就跑。找不着他,钱不是就完蛋了吗?”
“你想怎么办?”
“我是这么想,”老谋深算的家伙似乎胸有成竹,“他不来北京,咱们上济南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