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太阳尚未出山,燕国大军列阵,燕玄嬴登上高高的战车,遥望着城墙凹处的许赵国丞相辛道。
“对战一月尔,孤闻韩统帅惨死于贵族权谋与圣意之下,”虽然初登沙场,燕玄嬴却颇为从容,甚至还能谈笑风生的对着辛道道,“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燕玄嬴那红色的衣着仿若真的是来道喜的,辛道冷言反击着,“新君不过是初生牛犊,竟着红色此等喜庆之色奔赴沙场,燕玄嬴,你还是滚回你燕国金銮殿上去吧!”
“哼。”燕玄嬴冷冷一哼,跳下战车一跃上马,上好的良驹蹄起前蹄仰天长鸣,仿若在替燕国叫阵。
“辛道,”燕玄嬴坐在战马上,缓步向前,音色依旧沉着而激昂,“孤敬你铮铮铁骨,一届文丞竟在国之危亡时挺身而出,孤现下令不对你施放箭矢,你等下来与孤堂堂正正较个高低何如?”
“放你娘的狗屁!”辛道破口大骂,在国都危难存亡之际,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否则他早已连夜逃走了。
复而又哈哈大笑,长剑指着燕玄嬴的头颅义愤填膺道,“燕玄嬴,本丞相生与镐京同存,死为镐京之魂;别磨蹭唧歪了,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奈你做何?!”
“文丞就是文丞,死也要舞文弄墨一番。”燕玄嬴初登沙场的功力心顿时四起,从他跳动的经脉直击他的头颅,终于,他举起了右手,黑色的作战令旗在晨风中“哗哗”直响。
燕玄嬴眯着眼看着辛道,那护家卫国的文丞相竟丝毫不输三军统帅的沙场男儿气,辛道却还在康康激昂着爱国陈词,湮灭了燕玄嬴心中最后的一丝耐性。
“杀!——”
令旗一劈,战鼓雷雷,将士们叫喝着,举着战戟、骑着战马、拉紧弓弦、抬着楠木,向镐京城蜂拥而去。
楠木撞击的镐京城门,每一下、每一声仿若都敲碎着辛道的心,城门上朱红的漆已经被撞落得七零八落了,辛道退回城墙内,让碾辛先走。
额头上刺着“辛”字的碾辛绝望的摇着头,终日不见天日的奴隶生活让她的脸尤为苍白,此刻被泪水浸润得更是透明。
辛道看着碾辛那娇弱的面庞。
“辛道啊辛道,妄你一世功高,你的女儿却是你辛氏一族的奴隶啊!”
“碾辛。”辛道咬着牙,决定残忍到底。“许赵将不存,辛氏一族不灭,碾辛……”
“宁可碾辛终生无父、亦不可在今日认父!”
辛道闭着眼,将手上向着着文丞相的扳指取下,慎重的放置到碾辛颤抖不已的小手上。
“那本应该和他的妻儿一样娇嫩白皙的手啊,奈何却失去了女子的光滑细腻、薄茧紧布。”
“老……夫今日最后命你一事。”辛道握着自己女儿布满薄茧的手,不忍亦不愿却又不得不放下,“善待此物,能吗?”
“女儿啊,希望日后你看见这枚扳指,还能想起为父来不及表达的关怀啊。”
“嗯嗯。”碾辛连连点头,脸上的泪珠儿随着她重重的点头被甩落至地,“哒”的一声便化开了,合着屋外的刀光剑影,碾辛只有咬着唇点头、再点头。
辛道放心的长舒一气,又正义凛然的登上城楼了。
战火延续了五天四夜,镐京城的城墙,都已经抹上了一层一层酱红色的鲜血,分不出是许赵国的还是燕国士兵的,反正人的血色本是一色的,不是吗?
碾辛并未逃出镐京,一则现在的密室暗道全部富贾贵族包围了,争先恐后的抢了去,甚至还在自家逃亡之后毁了密道,全然不给寻常百姓脱逃的机会,何况还是碾辛这样头带刺字的奴隶呢。
那是比最低微的奴仆、甚至家禽走兽也远不及的刺字奴隶啊。
血流像淙淙的小溪般流淌在镐京城外的战场上,城墙在每日的阳光下猩红得反光,又在月光下暗黑得吓人;镐京的穷苦民众,统统涌上城墙,对着墙下的燕国士兵扔着滚木礌石,甚至还将自家的房屋拆除了,拿着房梁硅棒击打着欲攀墙的燕国士兵。
不论燕国还是许赵国的士兵,皆在这接连数日的战事里杀红了眼,喊沙了嗓,却也血气腾腾的瞪着对方,丝毫不肯服输。
辛道也全然没有顾及到近在咫尺的碾辛,只以为她已随皇室百官出逃,拼命的游走在每一个货物运资地段,脸上又黑又脏、发丝散乱,仿若一只被困在笼中的猛兽,不停的举剑叫,“杀!”
“杀!”
周遭的人已经没有空闲害怕了,却还是忍不住会嘀咕,“辛丞相莫不是疯了。”
碾辛听得流言时,已经只能远远的望着生父刎颈自负。
那一日,燕军攻进了镐京城,人群跌跌撞撞得让羸弱的碾辛无法发声;那一日,燕军攻下了镐京城,只给她三月关怀的老爷自刎以谢许赵苍生;那一日,燕军占领了镐京城,随着众人俯首叩拜的她看见了那红衣男子,燕国国君——
燕玄嬴。
他屹然站立在高台之上,任凭众人欢呼亦或是求饶而目不改色;他的衣着是那么红,在经过数日战争,每个人的衣裳都是紫黑色之时,他一袭红衣站在众人之间。
红得那般张扬、红得那般刺眼。
红润得,让碾辛白嫩得近乎透明的面色禁不住红润了。
夕阳斜下、嘶嘶马鸣,喧嚣多日的战场忽的沉寂下来,许赵国染满鲜血的旗帜被摘下了,被燕军随意的丢弃到尸首之上,崭新的燕国黑色锦旗在氤氲着血泪的风中“哗哗”作响。
291。第291章 伊本佳人08()
在镐京那血雨刀飞、燕军破城的惊恐、雀跃声是传递不到先秦国弥山的。
先秦的皇族百官们还在享受着狩猎的喜悦,变着法子的对秦文昌邀功,什么林中美人啦、什么麋鹿仙子啊,越是低媚的手段越是不会过时,每每这些女子就成了权臣的献媚品,国君的调剂品。待班师回朝,谁还记得这些如花似玉的可怜女子。
馨妃自是气得拿宫人发气,秦渃水在母后那里不讨喜,自然又是去纠缠付羚天,付羚天只得躲到奴柒帐中,才能避免秦渃水的纠缠。
南宫玺煜便牵着奴柒往弥山禅院后山去了。
深山禅院总有曲径通幽处的后庭,弥山的狩猎欢呼声传递不到这鸟鸣啾啾的后庭。
“一定是开春了才这般热闹?”奴柒提着裙摆跟在南宫玺煜身后攀爬,南宫玺煜双手背后,优哉游哉的登高,就像在走平地踏春一般悠闲,奴柒却埋头看着脚下的阶梯,絮絮叨叨的说着,“二公子,为何动物会过冬呢,难道冬天养得胖胖的,就是为了开春被当猎物!?”
南宫玺煜斜睨了奴柒一眼,这异想天开的话语让他不知如何作答,只是沉声道,“仔细脚下。”
“哎,这倒不碍事。”奴柒连连跑了两级台阶,跟在南宫玺煜身后继续唠叨,南宫玺煜也是颇有耐心的回复奴柒有一搭没一搭的话语。
相隔不远还有三个黑衣莽夫装扮的人,在计划着怎么实施雇主安排的事情。
“诶,我说老二啦,不是这样啦。”黑黑的扛着大刀的老三撇着嘴对他口里的老二操着一口皓沣俚语道,“你这样是行不通的哈,万一要是被抓啦,可得呆牢里的哈。”
被唤做老二的人满脸的络腮胡子也挡不住被说红的脸,与狰狞的面部全然不符的语音,“那……那要怎么做呢,咱听……听老大的。老……老大,你……你说呢,咋……咋办?!”
“嗯咳。”被两位手下目光炯炯的凝视着,被唤为老大的人清清嗓子,缓慢的点点头,良久才大声道出一句俚语。“俺咋知道。”
“噗嗤。”忍俊不禁笑出声的奴柒连忙跳着躲到南宫玺煜身后,说话竟也像络腮胡子老二一样结巴了起来。“二……二公子,我,我可不是故意偷听的。”
“嗯。”南宫玺煜轻“嗯”一声,看着奴柒略带惊慌的神色,眼睑动了动,才柔情安慰道,“无碍的,柒儿。”
“小……小声一点儿!”老二畏畏缩缩的缩缩脑袋,向自己的老大发出警告,却又在南宫玺煜眯着眼打量的眸光中再度缩了缩脑袋,长满络腮胡子的脸又红润了起来。
“偷听!”老三抗在肩膀上的大刀一挥,“嚓”的一声,大刀的三分之一陷入土地里,平滑的地面裂开了数条大小不一的缝隙。
“呵。”南宫玺煜哑然失笑,奴柒躲在他身后探出的脑袋又瑟缩了回去,看着地上的裂痕,扯扯南宫玺煜的衣袖,小声儿道。“要,要不走吧?”
南宫玺煜低眸看了奴柒一眼,她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哪有胆怯之意,只是略带尴尬的神情,恐是不小心偷听了别人的谈话而心有余悸吧。
“嗯。”两人转身,南宫玺煜却仍在竖着耳朵凝听身后的动静,那三人却被没有横冲直闯上来,而是在继续说着什么——
“那就未时下手哈,那高大人不是说甚,甚么午睡动,动手……”
南宫玺煜冷哼一声,思绪却已将三人的言词行动迅速判断出初步的结论。
“这三人恐只是深山农夫,而被“高大人”所利用,估摸着又是一个像邀功的大人。”
奴柒看着若有所思的南宫玺煜,侧身垫脚摸着他因深思而紧皱的眉头,“不要皱眉啦,二公子不要皱眉。”
奴柒带有女性冰凉的指尖在南宫玺煜眉宇轻触,而后的指腹却又有着暖人的温暖,随着她垫脚的动作,乌丝间的玉兰香,若有若无的飘散。
南宫玺煜眼光闪烁,并未说什么,舒展开眉宇,却依旧有着浅浅的皱痕。
“啊,怎么会有痕迹。”奴柒苦恼的摸着南宫玺煜眉宇间浅浅的皱痕,苦着一张脸道,“好像神话书里的二郎神的天眼哦。”
“呵。”南宫玺煜被奴柒的感叹说得后退了一步,拍了一下奴柒胡思乱想的脑袋,哭笑不得道,“那般说亩鳌!�
“那二公子可别再皱眉啊。”奴柒蹦着身子抚平南宫玺煜的眉宇,温暖的手心就像炽热的太阳光,让南宫玺煜一瞬的恍惚。
“佛曰:众生无我,苦乐随缘,”老和尚略带喑哑的声音意味深长的响起,打破了奴柒和南宫玺玉两人之间的谈笑。
“宿因所构,缘尽还无,何喜之有?得失随缘。一切悲喜都由心生。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老和尚一手竖立在胸前,一手转动着手里的佛珠,布满智慧的纹路因为脸上意味深长的笑意而皱起、堆叠。
“嗯……高僧。”奴柒安静的站立在南宫玺煜身旁,对着老和尚毕恭毕敬的行了一个佛礼,老和尚却依旧面容含笑的看着南宫玺煜。
“世间种种,原本无常,生为何欢,死为何惧。”南宫玺煜嗤笑的回复声,让奴柒更感迷惑,却又不解自己的话语为何被南宫玺煜用来回击老和尚。
“此言差矣差矣。”老和尚转动着佛珠,仰天一笑,复而又满脸含笑,似笑非笑道,“世间种种,原本无常,浮华不过是烟云;聚散不过是一念;得失不过是转瞬,弹指间,也不过是刹那芳华。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啊施主。”
“成佛?”奴柒小声的嘀咕,看看笑得一脸发光的老和尚,又看着眼角在凸凸直跳的南宫玺煜,更觉纳闷了,耷拉着脑袋,又不便打搅南宫玺煜和老和尚的对话。
“放下什么?屠刀?二公子怎的了?”
南宫玺煜不答,深幽的后山庭院寂静得连风吹树叶的声音也极为悦耳,初春的风柔而不冽,没有冬日的寒冷也无秋风无情,奴柒眨眼看着南宫玺煜,又看着笑得意味深长的老和尚,突地沉默了。
292。第292章 伊本佳人09()
“叮铃铃叮铃铃”山顶佛塔屋檐的比目鱼在随风飘动,发出悦耳的声音,脆脆的,轻轻的,若不仔细听闻,定会忽略这深山的天籁。复制网址访问
“(红)……”老和尚正要开言,南宫玺煜却凝视着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尽管只是一瞬一眼,两人的眉宇之间却在诉说着人世的变迁。
“公子本是不争世事之人,何苦让己功高盖主。”
“和尚不过是空谈无情无欲,实则教人无情无义。”
牵着奴柒的手紧了了紧,南宫玺煜盯着老和尚闪烁着词汇与智慧的光芒沉声道,“我们走。”
“哈哈哈。”老和尚仰天一笑,仿若诵读佛经又仿若劝解南宫玺煜,“红尘一路,只愿如莲,不为谁开,不为谁落,任世事归入风尘……”
“任世事归入风尘。”
南宫玺煜略微的停顿下足,看着奴柒不解的双眸里闪着探究的光芒,却还是乖顺的不闻不问的跟随着自己的指示,就像曾经,他突的放下仇恨回燕国,又突的来到先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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