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太爷只觉心力交瘁,一天之内已经救了老友两次的右手还停在半空,脑仁都快疼得掉了出来:“你才是炉包子啊!跑这么快有什么用啊你个路痴!”
在县太爷几乎是声嘶力竭地骂着早已狂奔着消失在街角的大汉时,另一个浑厚的声音从他们后方远远传了过来:
“小甘!我回来了!”
第7章 天大的误会(一)()
如意镇里极少有不是土生土长的外族人常年居住。偶尔有了几个,也是在镇里几条差不多废弃的小巷中自生自灭,不与镇中族人来往。
然而张仲简是个异数。
吉祥赌坊全体来历不明的五人中,只有他被镇里的老人孩子们熟知,也只有他走在如意镇几条大街上会被好心好意的邻舍们狂塞各种吃食,让他带回去养那个看起来永远都很“饿”的大眼丫头。
在排斥外族人的如意镇居民眼里,张仲简是个不能再靠谱的顶梁柱。
尽管他体形伟岸,一身从没看他换过的简易皮甲永远有多道擦不掉的污迹,宽阔坚实的肩膀后还绑着把粗柄大剑,整个人像是从关外林海雪原中一路和各种野兽厮杀后摸爬滚打出来的蛮荒汉子。但这都不妨碍镇里的人们在看着他的时候,只觉得满心的安定和信任。
大汉并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麻烦。在如意镇的几年间,他没有引来任何的仇家追杀,没有打家劫舍,没有吃过霸王餐,甚至没有弄坏谁家的一桌一椅。
不像赌坊里的几位同伴,他更像是对这镇子有股天生的归属感。在镇民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地过着几十年如一日的平常生活时,张仲简也渐渐地成为了他们这种生活中的一份子。
赵大嫂家的茅草屋顶、戚大爷家的地窖、孙跛子的拐棍、李太婆婆老伴遗留下来的一双铁核桃张仲简每天都在如意镇里奔走修补各家人出现的各种问题,尽职尽责地像是被县衙倾尽财库雇来的专业家用保镖。
于是连县太爷在内,全镇的老小都不得不把张仲简和镇里另一个彪形大汉做了比对——相比之下,姓秦的小子除了祸害身边人还能做什么?
但这个世间上终究没有人是十成十的靠谱。
虽然从来没有看过张仲简施展过什么正经的拳脚,也从来没有人看过他像江湖中的那些“大侠客”一般高来高去、飞檐走壁,但是看着他一身健硕的铜色皮肤和明显有些年头的全副武装,全镇老小都以为他至少也是个通点武艺的二流高手。
而事实证明大汉的腱子肉毕竟不是摆设,做起粗活重活来疾步如飞、大气不喘,足足抵得上三个青壮年。
但大汉的致命伤让全镇老小都心酸得不行。
他会摔。
跟常人一般走在青石路上他都会狠狠地摔!
李家的小孙子某天百无聊赖,跟在张仲简后面走遍如意镇的大街小巷,一个半个时辰后回来汇报:大汉在这期间成功跌倒五十五次,其中五十一次撞到了鼻子,现在正在老蔡家的饭馆里鼻血狂飙地吓跑所有吃霸王餐的客人。
七禽街上的王老大夫在进行了断断续续长达两个多月的问诊后,心塞地向邻里街坊报告了最终的结论:这是绝症,不管是胎里天生带来还是后天受伤的原因,这都是毫无疑问的绝症。
王老大夫最后只能开了点止血药敷在大汉的鼻骨上,并向老天爷祝祷这孩子不要被这绝症折磨得摔断鼻梁而亡。
但张仲简从早到晚地帮镇里的各户人家解决问题的时候都得心应手,真正让他力有未逮的是赌坊里每四天一次的吃食准备。
他私心里是恨不得天天都帮甘小甘准备盛大宴席的。但女童的吃食范围就算在她自己的族群里也算得上十分诡异,而且一旦发饿就盯着他背上的素霓剑两眼放光。
不同于赌坊里的另外三位好友,他们都有各自的丰富资源来满足甘小甘的一天两顿的吃食习惯。只有他张仲简除了素霓剑身无长物,被迫要时不时地踏上遍寻“美食”之路。
此番他至少还从甘小甘的嘴里得到了一个明确的目标。东海深处的白鳞麒鱼虽然罕见,但拖着被海水压迫而奔流不息的两条鼻血在海里躲过凶鲛和夜叉的追杀什么的,比起小甘发饿时的怒火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在和龙王僵持了近百个海浪的时间后,对方毕竟犟不过他这个血流满面像是重度病号的“人间”疯子,任由他抱了十来条的白鳞麒鱼离开了龙宫的重重封锁。
“小甘!我回来了!”
张仲简一身咸鱼味地跑回九转小街时,秦钩正抱了甘小甘绝尘狂奔而去。吉祥赌坊的门前只剩了刚从地上起身的殷孤光、说了半句话就被卡壳而颇有些遗憾的柳谦君,和看起来该是曾来求过他们帮忙但此刻正戟指小街尽头力竭般大喊的县太爷?
殷孤光看着张仲简将仍在怀里扑腾的十来条白鳞麒鱼扔在了地上,后者竟没有停下来问一句就脚下生风地追去了小街尽头。
然后大汉不出意料地摔在了拐角处。
当然他还是不负众望地迅速起身,追着秦钩的脚步同样绝尘而去。
幻术师摇摇头直起了身:“走吧。”
县太爷还未从因为脱力而烧得老高的怒火中缓过来,一脸魂魄出窍地看着站在了他身边的殷孤光。
“看到有你在这里,我和谦君的身边又没有小甘他摔得多,脑袋还是好的,恐怕是误会你的朋友要对小甘下手。你我不去,他们两个到天黑也说不清楚。”
“今天还是半月的日子。”柳谦君在他们身后悠悠地提点了幻术师一句,“我们还有个麻烦在外面。要是她也撞上了小甘和秦钩”
县太爷显然想到了这个赌坊里能被称为“麻烦”的另一位是谁,双眼圆睁:
“小房东?”
殷柳二人点头,对被“虐待”了一整天的县太爷竟然还能如此这般反应敏捷表示赞赏,但后者显然已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迅速换回正题:“以秦钩的路痴习惯,从这里要去七禽街,他肯定岔去了五门洞街或者第二大街。”
“五门洞街上个月已经收过了房租,她可能会在第二大街。”柳谦君和殷孤光以极为积极的态度迅速配合县太爷。
因为双方的队里都有着随时可以大肆破坏的“废物”存在,三人在极短的时间里迸发了惺惺相惜的战斗感情。
救火三人组一拍即合,柳谦君下了最后的指令:“孤光和县太爷去五门洞街截住秦钩、小甘和仲简,我去第二大街拦人。”
九转小街上的三道人影如流星般朝两个方向飞掠而去。
目标——决不让这四个祸害碰到一起!
第8章 天大的误会(二)()
很多年以后,如意镇里的男女老少们在聊起往昔时,都不约而同地要先提起秦钩回到如意镇的第三载来。
不仅仅是因为这一年的气候与往年大有不同——地处北方的如意镇,原本盛夏期就极为短暂,而这一年的三伏日子更是在闪现了短短几天后,就像被老天爷强摁头塞回了地底下去,随之而来的是凉意沁人的秋风拂面。
更让全镇老少们津津乐道的,是他们一直以来挂在嘴上的两位如意镇大汉终于会了面。
这一天,还有大半个时辰就要到了黄昏,早起劳作的镇民们都收拾好了农具,老人孩子们在家里开始拾掇晚饭,第二大街上的晚市也进入了准备阶段。全镇仍像平日一样有条不紊地过着平静无波的生活。
但住在五门洞街的镇民们首先发现了两个巨大的身影朝他们飞奔而来。
家住五门洞街街尾的戚大爷在入夏之后,腿上的湿痛病又发作得厉害。于是阳光灿烂的午后,他总是颤颤悠悠地坐到家门前的躺椅上,到晚饭前的这段时间,都可以好好享受老天爷赐予的温暖和安详。
只是今天的清净被一声大吼破坏得彻彻底底:
“戚叔好!”
正眯着眼半睡半醒的戚大爷被这突如其来、如春雷般轰鸣的问好吓得抖了三抖,从躺椅上霍地坐了起来。
这问好声的主人虎背熊腰,怀里还抱个了小小的“包袱”,但由于本人跑得太快,根本没办法看清这包袱到底是个什么。
戚大爷的一双老眼只能依稀辨识出这“自来熟”的大汉虽然身形跟仲简小子差不了多少,但肯定不是后者。
因为后者正在更远的后方朝着他狂奔而来。
“戚爹好!”
张仲简以同样轰鸣的问好声打了招呼,疾奔过了戚大爷。
戚大爷的老脸上如江河微波的皱纹都往上翘了起来。老人家虽对这两个足以当他孙子的大汉有天差地别的看法,这时也不自禁地“呵呵”大笑了起来:
“还真是很像啊。”
这一天的黄昏前,如意镇的几条街上都鸡飞狗跳,小孩子们的大笑声和尖叫声此起彼伏,惹得全镇的牲畜们也加入了大声奏鸣的队伍中。
这像是全镇大集市一般的热闹来自于在小半个时辰内就毫无章法但明显重复地狂奔在如意镇几条主要街道上的两位大汉。
秦钩在腹诽着老友午后骂他路痴的诅咒时,不能不承认自己一定是被甘小甘和柳老板吓得太厉害,竟然来来去去在八条街道的其中七条上至少重复寻觅了三次,都还找不到王大夫的诊间!
镇里一定是修过路了!
说不定七禽街都已经没有了!
不然我不可能到现在都找不到!
秦钩被身后一直默默追赶的另一位彪形大汉搞得心浮气躁。在反复地跑过了二十几条街道时,他仍不自觉地像少年时向还能认得的长辈们问好,然而后面这个不知道姓甚名谁的汉子在一路的追赶中不时地栽向地上的同时,竟也能跟每户人家随意问好!
甚至这些长辈们要对他亲切得多!
秦钩二十几年间难得气鼓鼓地犯一次小心眼的时候,没有注意到怀里的女童已在这漫长的颠簸中睁开了眼,脸色渐渐红润了起来。
这全镇的热闹如同烧锅中的开水,渐渐沸腾。随着两位大汉不知疲惫地仍然以稳定的高速奔走在街道上,第二大街上终于也有人被这全镇的响动激得将头探出了门。
第二大街上有座全镇最高的三层小宅。此时,这宅子的边角小门“吱呀”一声被缓缓推开,走出一个四尺高的孩子来。
这女童身上披了一件藏青暗纹的衫子,由于身高不够,长衫的小半截径直拖在了地上。而她头上竟还有个几乎和她半个身子差不多高的藏青高冠,稳稳地盖住了她的整个前额后脑,只在帽子边沿的两边露出了两股子稍长的额发。
她背着一个像是采药用的大型竹篓,在踏出了角门之后就眯起了她细长的双眼,望向此时正人声鼎沸的四象方街。
她显然不像是镇里平常人家的孩子。
“小房东!”宅子的主人急急忙忙地追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两个多汁的桃子,看到女童还站在门前未曾离开,松了口气,“虎子和乔妹的病从开春以来就反反复复,你这次花了这么大的力气才有起色别的不能拿,这果子是另外几个娃娃在园里摘的,你总得带回去。”
女童回头,细长的双眼左右着打量这两个显然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果子,从宅子主人的手里接了过来,并像是十分高兴地郑重点头:“嗯,算这次的房租。”
她把这两个桃子放进身后大篓里时,嘴里还嘀咕了句宅子主人没有听清的低语:“那个挑剔的老白胡子总能吃果子吧”
第二大街的晚市已渐渐准备完毕,各式各样的摊子都在街道两旁架了起来,但女童从宅子角门所处的巷子深处漫步出来时,却没有看到一个镇民守着自己的摊位像往日一样准备开市。
一直以来尽职的晚市摊主们正蜂拥着围在第二大街的街头,像是有什么大戏正在开锣唱响。
“怎么还不来?”
“慌什么!刚四象方街那的刘家人跑来说已经快到街尾了!”
“这条街他们只来了一次,万一这次又岔到第六围街去怎么办!”
“那里的街头楼架子被震了那么多次,他们街上的还不怕直接被震坏!已经在街头围上不让他们岔过去了,这次肯定来我们这!”
“来了来了!别堵上,快回去回去!”
几十号的摊主都像是被踩了脚一样疯狂地往后退了回来,乱糟糟地跑回了自己的摊位上。
女童的嘴都被这无聊的闹剧激得斜了斜,想到今天的房租进度还没有完成,她决定还是要赶紧离开这种是非之地,从房顶上走会更方便点。
但她背着大篓跃上最近的民宅顶上时,不得不注意到不远处正向第二大街狂奔而来的两个庞大身影。
因为追在后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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