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百无一用的造字上神还不得被劈得到处跑?!
想到届时自己的惨况,还有恐怕也会和渊牢落得一样下场的造字神司,仓颉只觉得自己的腰骨生疼。
然而等到仓颉想要再次开口反驳,他看到的却是慢慢蹲下了身的张仲简,后者正在闷声闷气地自说自话着,恰如当年将自己挟在腋下、狂奔着从地界妖族围攻下杀出一条血路时的不安与惶恐。
小老头悻悻然地闭了嘴。
“回去后,我也没办法时时看着大顺。这几年,他的孩子脾气好了很多,可还是很多疑,受不了半点的挑衅,就算在人间的山城里呆了两百年,见到个生人仍然怕得要死要是我们中没有一个陪着他,大顺是不肯走的。”
仓颉本来也想蹲下来,可是腰背间的虚妄疼痛太过真实,逼得他干脆坐倒在了湖泥里,陪着张仲简发起怔来。
可他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老哥太过宠溺、亦太过小看那竟然会被唤作“大顺”这种怪名字的鲲族幼子了。
就算那孩子当年的确受了不小的罪,又在凡世挣扎着存活了几百年,但再不济,好歹也是出身于与鹏族双生的鲲族,天生身魂强悍无匹,论起灵力来,如今地界的妖族众生更是永远无法望其项背。
大顺又不像他们这些被女娲造出来的脆弱人族,轻而易举地就会把性命葬送在他族手上。
仓颉憋了老半天,还是决定要让张仲简清醒少许:“皇母要是怪罪,我可不承认知道这桩事再说,鲲族小娃去了上界,当然有鲲鹏两族的长辈疼爱他,哪用得着老哥你来担心?”
小老头终究没有把早就备在肚里的下半截说辞一起倒出来——鲲族与人族素无往来,大顺这个孩子绝不会像前几代的人族那样,因为女娲的关系,被上界的某些神司当成眼中钉,遭遇什么灭顶之灾的。
他和我们不一样。
“楚歌不会答应的”想到不久之后、必然要面对这个两难的问题,张仲简神色异常凝重,压根也没把仓颉的几句话听进耳去。
大汉不但没有释然起身,反倒愈发弯了腰背,几乎要一头埋到湖泥里去:“大顺在地界呆了太久,除了走了十几年的土地爷,如今就最听她的话要是楚歌知道大顺得独自一个回到鲲族长辈身边去,她怎么都不会答应的。”
仓颉颓然地撇了撇嘴,终于放弃了劝慰张仲简,只无奈地回了头,望向屹立不倒的茫茫水墙——那是方才龙宫千万兵将和犼族幼子离去的方向。
想到昔年为这凶兽一族造下“犼”字时的境况,小老头恨不得抓起把湖泥、赌气着往那水墙里砸去。
他刚刚成为造字上神之际,地界的无数妖族都像是忘了曾经对人族有多么不屑,尽皆哭着求着要造字神司为它们族群赐字为名——像是他们有了个“名字”,就能压仇敌们一头,就能在地界永享一方福泽。
彼时的他,仍然念着当初自己和老哥被这些族群追杀之仇,连早就造下的字都不肯施舍给地界的妖族们,更别说专门为哪一族造出个独有的字了。
倒是犼族这个凶名鼎盛的兽族,从未求到他的跟前过,还是在举族成为山神后,由女娲大神出面,让造字神司特意为这一族挑出个合适的名来的。
即使不算上要应付皇母,仓颉也对此要求并不抗拒——这凶兽一族历来乱来得很、几乎将世上能打的族群都欺负了个遍,却从来没有欺负过人族,不管是他那一代,还是老哥守护过的另外两代。
他甚至还因为从未与犼族有过嫌隙仇怨,而特意偷偷地跑到了地界一趟,冒着被砸扁震聋的危险,紧紧地跟在这一族后头,亲眼见识了其与世上数不胜数的凶恶族群鏖战万场,才终于灵机乍现,造出了此后自己也颇为得意的“犼”字,赠给了这一族。
“犼”,凶极,恶极,也任性之极,其吼声所到之处百兽辟易不恰好合了这个凶兽族群的脾气秉性?
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头,犼族终于还是欺负到了他们人族的头上。
欺负的还是最不该受气、本也不需要受这个窝囊气的老大哥。
只是这个欺负法子,未免也太不讲道理了。
第672章 要命之邀(一)()
四方水墙护庇之下的这方湖底休憩之地,仍然笼罩着茫茫的水汽,湖泥上也依旧遍布着来自龙宫的软毡,但不久之前还或坐或躺其上的诸多生灵们早已不在了。
在所有子弟都陆陆续续地爬起身来、聚集在自家师门尊长的身边后,九山七洞三泉便如以往那般,随时准备再次分道扬镳——十九个山门的诸位掌教与长老们似乎是达成了什么默契,既没有像在掌教大会上那样水火不容,也未向门下后生们提起接下来要怎么收拾这场残局,只心照不宣地带上了受伤难行的弟子,收拾着准备赶回山门。
蜃禹丘和十三重瀑的门下众生更是动作迅速,等不到三刻就尽数冲出了太湖水域,先行一步赶去为其他山门探路,防着六方贾麾下的三千精怪仆从等在附近、又在暗中摆他们一道。
如今只消等着太湖附近无波无浪,十九个山门就能立马远离渊牢虚境,再没有什么能够留住他们了。
这无声的繁忙,使得几乎无人注意到张仲简和仓颉的异样举动。
事实上,除了如意镇诸位怪物,每一个从湖底牢笼里脱困而出的生灵都不敢多看张仲简几眼——九山七洞三泉众生何其聪颖,即便暂时不识得素霓真身,肚里也如明镜似的,清楚知道那背剑的大汉、和与他一道的小老头并非地界生灵。
至少并不是如今的地界生灵。
于是无需师门尊长嘱咐,众生都刻意离这两位救命恩人远远的,甚至不敢轻易将眸光转向这边来。
就连原本与张仲简靠得最近的殷孤光四姐弟,此时也已分作了三批,各自忙着收拾这场无妄之灾的遗祸。
最先耐不住的,当然是孤光家的疯魔师姐。
在不顾三姐和四师兄的无言反对、任性直接地将小师弟点醒后,索命小鬼悄悄地跟卫禽耳语了什么,等到后者失笑着颔了首,她枯黄干瘦的小脸上便又挂上了那足以把世间所有顽童吓哭的笑颜,继而呼哨着在虚空中打了个旋,雀跃不已地落在了不远处的一张软毡上。
正躺在上头哆哆嗦嗦个不停、显然已经醒了许久却仍然紧闭着眼装死的,当然是被吓破了胆的沈大军师。
被县太爷好心从渊牢里带出来后,大头侏儒便被湖底的怪风吹醒了大半,却还是装出了副嘴脸歪斜的睡相,意图把所有认识他的生灵糊弄过去。
他受冤家之托,以绿林道军师的名头混进了渊牢,在等到柴侯爷夫妻之前,都亦步亦趋地跟在杜总管身边,不但听话得很,甚至还以“座上宾”的身份与不少囚徒照过面。
眼下除了如意镇诸位怪物和柴侯爷夫妻,其他囚徒们大半并不知道他的内应身份,如今杜总管主仆俩踪迹袅袅,天知道会不会有谁转而来找他算账?
沈大军师当然只能装死以待,只等着九山七洞三泉撤个干净,他才好放心大胆地松口气。
然而张仲简偏要把他放在张柔软暖和的毛毡上——湖底怪风不断,总是把软毡上的细毛往他鼻孔里吹,惹得沈大头鼻里肚里皆发起痒来,他只能尽力屏住了鼻息,却憋得整个身子哆嗦不断。
祸不单行。
不消多时,他的耳垂骤然被只冰冷的小手拽得生疼,那熟悉的痛楚逼得沈大头不得不坐起身、睁开眼来,果不其然又对上了那双笑意莫测的坚石眸子。
没有黑虎在身边,他就一定得倒霉到这种地步?!
他宁愿此时来叫醒自己的,是那凶巴巴的犼族幼子、甚至是任何一位要和他算账的修真界前辈可怎么着,都千万别是这只傒囊啊!
大头侏儒欲哭无泪,这下他歪斜的嘴角倒真切得很,根本无需装模作样。
“要不要跟本神走?”索命小鬼笑嘻嘻地瞅着手下的“猎物”,竟抛出了个似乎十分诚挚的邀请。
沈大头双眼发直,用上了全身的气力,才能狠狠地摇了摇头。
索命小鬼不屑至极,干脆把沈大头的耳垂捏得更紧了:“本神答应过,要还你一双完整的腿脚反正你现在这样子,自己也动弹不了,要是没人带你走,不就只能烂在太湖底?”
“有会有人带我离开太湖的。”傒囊的一双坚石眼睛实在比传说中要更吓人,像极了密林中伺机伤人的夜枭,大头侏儒恨不得将自己的耳垂剐下送给她,登时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索命小鬼若有所思地轻“嗯”了声,慢慢地凑近了大头侏儒的眼睛,像是要从后者的眼底深处看清他此时肚里转过的所有念头。
沈大头已经在暗里哭得快断了气,却没想到傒囊忽而抱住了自己的脖颈,还朝着他一咧嘴:“老参忙着要回长白山,柴家小夫妻俩也要找个能养伤的地方,哪顾得上你?你就跟着本神走嘛”
大头侏儒愈发惊恐难平,再顾不上这当口还会不会有谁找自己的麻烦,终于嘶哑着嗓子哭嚎出了声,只求尚未全部从太湖底撤走的九山七洞三泉众生里,至少有那么一个人能管管自己的安危:“我不跟你走!我要回金陵!”
他压根忘了自己的宅子就在太湖附近的苏州城里,听他号令的数千草莽兄弟们更是招手即来。
对着傒囊的眼睛,不但吓破了大头侏儒的胆,也让他忘光了这几百年来连哄带骗到手的江湖基业,
他一心只想让冤家和黑虎来救他回金陵城。
然而索命小鬼的一双干瘦如枯柴的手臂硬实如铁箍,牢牢地抱住了他的脖子,沈大头只觉自己越挣扎、越喘不过来气。
他用尽全力地抬起了双手,朝着远处的柳谦君死命地挥了挥:“柳老板”
“她还要先回趟如意镇呢。”索命小鬼笑得愈发得逞,“你还要不要你这双腿了?本神这里可有位比小山神还要厉害的神医在,有她出手,不出两年,你就能自己跑回金陵城去。”
我不信!
沈大头挣扎得更厉害了。
金陵城里有的是神医,范家大宅里更藏着数不胜数的吊命良药,为什么要信这个玩死人不偿命的傒囊?!
就算信黑白无常,我也不信你!
第673章 要命之邀(二)()
“极南妖境里有几个族群住在金陵城里许多年了,时时都有后辈孩儿往来两地,其中多的是能掩藏行迹、帮忙报信的沈老板要是急着要给范当家报个平安,请他们帮忙就是,再不济,咱们总能在沿途上找位路鬼。”
沈大头正死命挣扎着,想从索命小鬼的禁锢中脱身,忽而听到个熟悉的温柔语声入了耳,这下连眉尖眼角都歪斜无状,仿佛中了风。
你怎么能帮这个要命的傒囊说话?!
“没意思”索命小鬼则没好气地回过头,极为不耐烦地嘟囔着,想要快点把来人打发掉。
师姐大人最讨厌被人无端端打扰,尽管乍听之下对方是在相帮自己,可这种不长眼、非要来打扰她好兴致的家伙,当然是越早赶走越好。
然而等她看清了来人是谁,索命小鬼却兴致愈高地轻“呜”了出声,连拽着沈大头耳垂的手都稍稍松了些。
仍然顶着末倾山大弟子皮囊的柴小侯爷,正扶着个身量玲珑的女子朝他们慢慢走了过来。前者半身血污已干,面上的残破面具也依旧如无数墨色虫豸,仿佛从无间地狱中堪堪冲杀出来的恶鬼,更衬得她扶着的女子弱不禁风、楚楚可怜。
云淡风轻地说出这番话、似乎在为傒囊帮腔的,正是柴夫人。
索命小鬼曾听卫禽提起过这对苦命鸳鸯,却没想到那个因为伤重濒死而被困吊命结界中的柴夫人,竟会是她未拜入紫凰门下时就惦记过不止一次的囊囊妖。
方才在渊牢暗里的惊鸿一瞥,她亲眼见识了这女子化身白义的本事,连她这双眼睛都差点被骗过去。
这么识相的囊囊妖能不能抓回去养在山里?
说不定,连二哥都会夸自己有眼光!
索命小鬼又动了歪心思之际,大头侏儒正朝柴侯爷夫妻俩狠命地打着眼色。
沈大头当然认得他们——这对夫妻本就是冤家派来和他里应外合的盟友,怎么到了这种生死关头,不但眼睁睁地看着傒囊欺负自己,还要落井下石、把他唯一的退路也断个干净?
柴小侯爷的一张脸被掩在可怖狰狞的面具下,看不到他眉宇间的变化,但柴夫人切切实实地弯了眉眼,的确是在偷笑的。
所幸她终于还是道出了方才那番说辞的下半部分,没让沈大头彻底孤立无援:“我夫妻俩和卫大哥许久不见,这里好不容易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