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是固执地没有回头:“三姐,你明知道四师兄绝不会答应你这个盘算,才会比六方贾还要怕有旁人来打扰,怕原本就在这个困局里的哪个生灵出了变数,怕哪个与你相熟的家伙会多管闲事地把你带出渊牢”
“所以你刻意拒人于千里之外,拒绝了柴侯爷夫妻的好意,更不愿桑耳长老与第五悬固常常到这里来。”
“可是三姐,你没料到我会来。”殷孤光抬起手,如同过去十余年间偶尔要进如意镇各家各户的院门那样,以双指的第二指节轻轻叩了叩眼前这道不知要怎样才能洞开的“大门”,“你大概也未想到就算四师兄不来,我也可以带你走。”
紫凰膝下排行第四的卫禽,虽然出身凡人族群、看起来是一众兄弟姐妹里最平平无奇的那个,却偏偏在修习化形术法上最早有所小成。
紫凰深知自己亲自捡回来的最初三个孩子怪异至极,尽管自保无虞,但没了她在旁看着,便极容易闯出祸来,即使不再是昔年不懂事的娃娃,甚至已经是能被弟妹们依靠的老大哥,却还是让她颇不放心。
所幸老四在三个不着调的兄长照料下,还是莫名其妙地长成了个聪颖强大、洞彻世事的靠谱生灵,不但将师尊的诸多嘱咐都当真听进了耳去,还能十分周全地帮忙收拾兄长们常常留下的烂摊子,有时候的周到细致让紫凰也自愧不如。
于是紫凰极为放心地将自己藏了许久的三个术法独独传给了老四——那是能够压制他三位老大哥的术法,倘若他们即将闯下什么大祸,哪怕没有师尊在侧,也都得在老四这个弟弟面前服了软。
“我差点被大哥和二哥丢下山崖的那次,四师兄怕我这么下去必然会在你们手里受伤,就把三个术法教给了我只是后来戏耍我更多的一直都是师姐,我没有机会用上罢了。”
殷孤光慢慢张开了自己的手掌五指,无奈苦笑——果不其然,脉络下依旧毫无动静。
当然若他凝思动念,仍然能引得飘浮在半空中的一条条银色微芒向他指尖游来,可那毕竟不是出自他身魂里的灵力,只要三姐这个正主稍加阻挠,他在这阴冷的石室里就还是个无计可施的废人。
徒有其法,却力有未逮,这个威胁岂不是太过心虚?
然而殷孤光有意无意地望向了石室外,反而毫无忌惮地承认了自己此刻的无能:“是我现在是做不到。”
“可是三姐,你也听到小侯爷说的了犼族的一位小山神已进了渊牢,不久之后,应该还会有另外两位也能跟她一起找到这里来。”
女子讶然对上了小师弟的目光,后者回过身来,眉宇间的神色既非愤慨、亦非难过,竟是出乎意料地坦然与坚决,只是这一次,隐墨师的依凭并不是师门中的诸位兄姊,而是他在人间界北方那个寒酸山城里结交下的、仅有十余年交情的那几位怪友。
“只要他们到了这里,你就不能不跟我走了。”
第617章 先走一步(二)()
“果真是犼族么?”
让殷孤光哭笑不得的是,三姐并没有如料想中的肃然了神色,闻言竟还好整以暇地拍了拍手,眉眼微展,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像是因为终于记起了那颇有几分熟悉的兽吼声,而欣喜不已。
“青要山也有过一位犼族的备选山神,那孩子像极了你九师兄,莽撞好胜,只是后来年岁渐长,就被遣去了武夷山脉。老九每每去到附近,都会赖在他那儿一年半载不肯回来”
“三姐。”殷孤光眉头微皱,打断了女子太过刻意的顾左右而言他。
女子言语稍顿,细细端详了小师弟片刻,也没从后者的神色间看出半分的松懈,这才认输般地松了腰背,不再耍赖纠缠:“好好好,我不闹你说。”
深知三姐又要用小时候哄他的套路来把正事糊弄过去,殷孤光无奈蹲下身来:“就算你真不跟我走以四师兄的谨慎多疑,他不会不知道如意镇生了变故,那时他势必会开始担心所有兄弟姐妹的安危,第一要紧的就是赶回青要山去。到了那时候,难道你以为仅凭转头就能忘事的二哥、和那个所谓的‘身外化身’,能瞒得过他?”
“他总会追到这里的,三姐不管你是不是为了师尊好,他都不会让你再在这里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
“更何况,他和大哥二哥一样,不管自己在想些什么,都绝不会忤逆师尊最后留下的那句叮嘱。”
“他既然答应了不会与上神界有半点瓜葛,就不会帮任何生灵、包括三姐你去打开那百里青虹通道的。”
“至于师尊她回不回来,是不是还想再见我们都不要替她做主。”
极远处的震天巨响沿着满湖底的蛟龙骨渐渐奔了过来,他们身处的石室也开始明显地摇晃起来,姐弟俩都不得不稍稍扶着些蒲团、才能稳住身形。
偶尔夹杂着凶兽怒吼的轰隆响动霎时间包围了这片虚妄的小天地,也将过道中的万千微芒震散了十之八九。
石室里登时暗了下来。
“就像当年我要离开青要山的时候,你也没有拦我一样。”
殷孤光曲了左膝、跪在了蒲团上,一如那夜将大哥和九师兄灌得酩酊大醉后,他照例在三哥的木屋里喝了杯放凉的清茶,继而极为突兀地向兄长告别那样恳求三哥听他一次。
从四面八方层层叠叠地传来的古怪巨响越来越大,让女子不得不凝神屏息,才能听清他说了什么。
“三姐,在四师兄找来这里之前,跟我回去,好不好?”
耳中充斥着蛮荒巨兽发狂乱奔般的杂乱动静,让女子以为是自己一时的失神恍惚,才听错了最要紧的几个字:“小光,你”
过道上只剩了零星的光亮,于是石室里的银色微芒们得以渐渐显出形来,仿佛是意识到了主人急切地需要它们,开始一条接一条地从半空中游曳而下,在隐墨师姐弟俩的眼之所及处袅袅流动。
殷孤光嘴角微翘着点了点头,额发遮掩下的眉眼间毫无犹豫之色,让女子能更清楚地看到从他唇间一字一句吐出的言语:“我陪你回青要山。”
虚境里似乎有数不胜数的石块被轰击成了碎片,或远或近,毫无规律可言,但有一件事却再肯定不过了——那巨响即将碾碎、踏扁了整座太湖渊牢。
六方贾的三千仆从此时不知都去了哪儿,显然对这群原本身价极高、不久后却要身死在太湖底的囚徒们并无怜悯之心,亦或是明知此地已再没有他们的用武之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一旦满虚境的蛟龙骨尽碎,他们这些犹在石室禁锢下、连自保之力都无的囚徒还能逃去哪里?
当所有的去路都被坍塌的湖石填满,哪里还有什么生路可言?
石室里的殷孤光姐弟却淡定得很。
他们像是有意要和对方较劲,彼此僵持了许久未动,只有当石室顶端被震荡得多溅下了几滴冰冷湖水之际,殷孤光才眼疾手快地抓起了铺陈在蒲团上的绾色暗袍,替女子挡下了那连头发丝都伤不了的“杀机”。
直到石室外的过道上空再次响起了个不合时宜的声音。
“是不是到了?哇呀呀呀停停停停停——”
伴随着一阵极为扭曲的呼哨风声,石室外的高空中猛地砸下团灰蒙蒙的影子来,来势凶猛,倒比柴侯爷被末倾山掌教扔下来时还要惨烈三分。
殷孤光姐弟俩不得不往外齐齐望了眼,却发现那团灰影在狠狠地撞上湖石的一瞬,就干脆利落地分成了两瓣,各自骨碌骨碌地在地面上滚了几圈。
隐墨师被这景象吓了一大跳——怎么看,这都像是某个正在逃命路上可怜家伙一时不慎、瞬息间就落了个身首分离的下场。
然而从两团灰影里发出的声音分明还活生生得很。
至少,比他们姐弟俩要有生机得多。
“你老得老得怎么连条半死不活的龙筋都使唤不清?”像圆球一样差不多滚到了两丈开外的那团灰影先开了口,语声里的抱怨与不耐烦几乎能直冲到云霄上,“就那么一只短腿,你也老得收不住了?!”
离殷孤光姐弟俩更近的那团灰影身形则要稍大一点,身边还带着根至少有四尺之长的木棍拐杖,却像是没来得及请工匠好好打磨,整根木身都歪曲如龙蛇之形,若有光亮在侧,便能看到这拐杖上的木纹更是蜿蜒如凶兽的血脉经络。
有了拐杖之助,这“不速之客”爬起来的速度也要快得多,只在冰冷的湖石上打滚了两圈,就如山鼠般敏捷地顺利坐起了身,现出了他苍老的面容。
柴侯爷遗留在过道石面上的血气显然还未褪尽,让这位老人家连自己刚刚又扭到的腰伤都没顾上,就颇为嫌恶地先甩了甩方才不当心扶在了地面上的手。
老者手忙脚乱地整了整自己头顶上那摆明用山草藤条编就的软帽,才能看到另一团灰影到底躺在哪里,继而气乎乎地将手里这把奇形怪状的木棍往同伴的方向一指,气急败坏:“你来!”
第618章 天敌(一)()
另一团灰影当然没有这么听话地就接过拐杖去。
不知是以为赌气、还是方才那一摔着实有些严重,那团稍小的灰影半天没能爬起身,似乎还对自己这尴尬的“睡姿”全然不以为意,就这么老老实实地趴在原地。
他只有一张嘴是没有停下来过的:“早就告诉你这母蛟的龙筋没有那么结实,你还一个劲地拿幼蛟骨折磨它,现在好了人都没找全,你先把它折腾断了。”
“哪里断了?”相较同伴的“认命”,老者则要有精力得多,尽管身形佝偻矮小,方才又不要命地狠狠砸在湖石面上,一个打挺就爬起了身的他竟还是中气十足,连周遭的轰隆巨响都没法彻底盖过他的声音。
他甚至还急吼吼地挥舞着手里那奇长的拐杖,另一只手则一把扯住了绑在自己废腿上的长索,示威般地狠命拉了几下:“这不是结实得很吗!”
另一端仍然倒悬在高空不知何处的龙筋仿佛吃痛,猛地往上抖了数下,眼看就要把老者也扯回虚空中去。
所幸老者早就习惯了这种单调的报复行径,甚至懒得用上拐杖,仅仅手腕一紧,就拽得龙筋愈发剧烈地抖动了片刻,他则还是好端端地站在湖石面上。
只是他这么抬头一看,才意识到过道里不比平日里的亮堂,原有的微芒小怪物们早就散了十之八九,就连他自己要看清龙筋都要眯起眼、费老大的劲,被禁锢了身魂、且摔到那么远的老友又哪里能看到?
老者皱了眉头,手肘一动,就将手里的拐杖狠狠地往湖石上跺去。
三声结结实实的敲击声,换来的是原本被震散到角落、刻意躲藏着的成千上百个微芒受惊般地现出了形,继而一步三回头地往拐杖聚集了过来。
尽管愈来愈近、眼看就要逼到此处的轰隆巨响吓得它们只想逃得更远,然而这幼蛟骸骨显然对它们的震慑力更大,尽管噤若寒蝉,还是老老实实地聚在了拐杖头。
石室外的十步方圆就这么又悠悠亮起了凡世黄昏般的大团“灯火”,也让殷孤光姐弟更容易能看清两位来客的容貌。
这位拿着四尺拐杖、中气之足更胜少年的老人家,当然是之前被气跑的桑耳长老。
老人家对自己的应变之快满意得很,正得意洋洋地和同伴算着新账:“是你自己不肯把这小龙骸骨接过去,怎么出了事又要怪我?”
仍趴在地上的小团灰影不甘示弱,还颇为挑衅地、亦十分滑稽地扑腾了下身躯:“我这两条废膀子要是能用上力,还能不接过来?!”
桑耳满脸的灰须乱飞,差点要背过气去:“那你刚才抠我眼珠子的气力是哪里来的?!”
明知自己刚才差点把老朋友抠成了另一种残废,灰影还是毫无愧疚之意,直接不耐烦地顶了回去:“你那只好腿要是能收得住,我还用抠你?!”
像是终于受不了满地的血污腥气,灰影嘴上嘟囔个不停,却已用他那两条“废膀子”拍了拍冰冷的湖石面,继而凭借着扭动腰背的力量,慢慢坐起了身。
殷孤光这才能够看清了另一团灰影。
那是个看起来和桑耳长老年岁相近的老者,除了脸颊圆乎乎的、有几分像是弥勒佛的福相外,周身上下的草率与随便都透着来自锹锹穴的味道,尤其是他穿的衣物也和桑耳一样,几乎都是山野间随处可见的草木搓编而成。
这陌生的老者之所以看起来会比桑耳长老小上一圈,方才乍然一见甚至还被殷孤光当成了和身躯分开的脑袋是因为他少了整副腿脚。
不同于其中一条腿天生萎缩、但凭着另一条完整腿脚照样比寻常的后生都要灵活的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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