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的幼兽竟趁着索命小鬼仍在废话的时候倏尔扑了出去,无声无息、如同化作了一团皓色的火球,往着她们来时的那处幽沉黑暗里飞掠而去,头也不回。
青墨色的火芒恨不得一头撞到石室门口的封禁之力上去,却也只能窥到小房东的尾巴在暗里一闪而过。
在彻底被湮没在黑暗里之前,雪白的幼兽只在大头侏儒的躺倒之处稍稍作了停留,似乎是用尾巴尖微微扫了后者一下,犹自酣睡不醒的沈大头就被股大力生生地横推了过来,差点把刚要爬起身来的师姐大人给撞飞开去。
想到索命小鬼方才那絮絮解释的其中几句,县太爷终于明白过来楚歌此举是为了什么,当即也变了面色:“小房东是打算自己去引动外头的神力?”
“呵你们以为,本神为什么要拼死捂住她的眼?”师姐大人倒吸着冷气、搓着被沈大头撞疼了的右脚丫,“她本来都没打算只把本神一个给扔进去!”
她撇了撇嘴,盘算着要不要抽大头侏儒几个耳刮子,让这明明身处危境、还睡得乐呵的同伴赶紧起身、和他们一起担心受怕。
然而比起这个天知道是不是真是财神爷转世的凡胎,她更担心那固执到自说自话的凶兽娃娃。
师姐大人装作无意地抬了眉眼,和县太爷、秦钩一样,将眸光投向了远处那看似有死无生、暂时还没有任何动静传回来的幽沉黑暗。
“求求你们信奉的任何一位上界神明吧她要是半途腿软、逃了回来,你们眼下唯一的出路,也就遥遥无期了。”
第523章 山崩(二)()
石室的顶端缝隙间,一如既往地往下滴落着冷若霜冰的湖水。
一滴、两滴、三滴不缓,不急。
这声响,像极了裂苍崖大殿里用以记算辰光的钟乳石瓮。
像是被这永远不变的响动摄住了心神,县太爷默然坐在原地,状若痴怔地望准了数步之外。
那里,坐着像是已然盘腿入定了一辈子的祁师兄。
不同于其他的师兄弟,他的腰背微微弓着,看上去更像在歪头贪睡,在裂苍崖的时候,聋耳的大师伯就老以为祁师兄是偷懒打了盹,而不管不顾地就要去拎他的发髻。
两只手臂明明渐而恢复了气力,然而县太爷只是微微动了手指,良久良久,都没有将手掌往袖里探去。
那柄数年前被甘小甘吃进了肚里、如今只剩了空空剑柄的师门信物,从那时开始就被他贴身带着,至今还藏在他的袖里,从来没敢再放在其他“不安全”的地方过。
他呆坐在原地,趁着秦钩还忧心不已地往石室外打量着、没有将眸光往他这边投过来之时,无声地握紧了拳,苦笑了笑。
师兄,我没有百折空刃可以还给你了。
“夜游神大人,为什么小房东可以不要命、你却不跟着去?”
在看到木头的面色渐佳后,秦钩早已将注意力从发小身上移了开去,便没有注意到县太爷的愧疚神色。
他在被“赶”出如意镇前的那短短几天里,从没见过小房东变成幼兽的样子,也是到了此次重逢,才知道这凶得不得了的小怪物真的还远未成年,于是他也多少有些心虚不安起来。
不知道楚歌年岁早已过千的秦钩,亲眼看着那还不到两尺高大的幼兽不计生死地扑进了远处的黑暗里,恨不得当场就扛起木头、紧跟而去,就算不能帮着小房东挡下任何危厄,至少也不能傻乎乎地呆在原地,等着楚歌解决掉一切、再回来救他们。
他将石室外的所有活物都打量了数遍,终于还是鼓起勇气、决定劝劝索命小鬼去助小房东一臂之力。
“我才不去!你这鬼火娃娃算什么东西?也敢让本神去送死?!”师姐大人正小心翼翼地拆出了沈大头的一缕头发,放在嘴里抿着味道,想偷空“尝尝”这大头侏儒到底是不是和上界的财禄神司有什么干系,乍然听到秦钩竟然对她指手画脚,立马横眉竖眼地骂了回去。
在这片刻之间,石室里的整团火芒已被青墨鬼气浸染了十之八九,然而秦钩完全没有快与此生告别的自知之明,还是不痛不痒地和师姐大人顶着嘴:“可咱们这里不是只有你才是天上的神明?顶顶厉害的怎么也不该是小房东啊”
“本神向来游戏人间,这次不是为了我家小师弟,才不会跑来这里你们这种修真界的恩怨又关我什么事?别把我和那些从天上掉下来的鸟娃子相提并论”索命小鬼冷哼了出声,枯黄干瘦的小手高举一横,指向了对面那件石室,“你要替山神丫头打抱不平,也要找对人。”
那里关着的,是这么久都没有出言打岔的柳谦君。
眼睁睁看着挚友扑进了那不知凶险几何的困阵,千王老板竟也没有出声拦阻,她和县太爷一样安坐原地,甚至没有尝试爬起身来。
她只是举起了两只手掌,无声地收拾着殷孤光特意留下来给她、中途却被入了“障”的自己撕扯开去的月白衣料,尽力将手上的血痕都包扎在了里头。
自打她清醒过来,那弥漫在渊牢黑暗里的参族清苦之气便淡去了大半,又被流淌在蛟龙骨间的太湖水渐渐引去,到了这时候,更是退得只剩寥寥余味了。除了沈大头这个肉身凡胎还未能完全承受之外,对于这湖底牢笼里的其他生灵,已不再有什么威胁。
于是秦钩也忘了再朝她这边多望几眼。
“本神刚才不是说过,这外头的造字神力要想被顺利牵动,就得让个修为足够、且还未到上善若水之境的固执生灵把自己放到阵眼里去修为不够的就算妄闯进去,也引不动足够的力量来震裂这些蛟龙骨。”师姐大人抿着沈大头的头发丝,像是在和秦钩说话,更像是在趁机挤兑千王老板,“在场的诸位里,老不死的参王原本该是最合适的那个”
“偏偏她和你们这群娃娃一样,也都成了阶下囚,成事不足山神丫头当然只能代其劳了。”
果然如料想那般,沈大头的头发丝尝起来如同嚼蜡,索命小鬼赶紧伸长了舌头、皱着眉头吐了个一干二净:“那丫头想拖着我一起去,不过是怕不识东西南北、又在那暗里迷了路,才指望本神给她重新引路、不至于又要找你们一次”
“你们倒是睁开眼瞧清楚了她现在这样子,哪里还用得着本神去帮忙?”
秦钩和县太爷听出了她话里的弦外之音,短暂的面面相觑后,或飞掠着、或挣扎着,双双扑到了石室的门口,隔着那无形的封禁之力,往那幽沉的黑暗尽头定睛望去。
漆黑如墨的黑暗里,赫然个有雪白如皓色火团的熟悉身影在忽近忽远地闪现着,毫无规律可言,隐隐伴随着幼兽的喉间低吼声。
县太爷骇然抬起头来。
他们头顶上、那从石缝里渗透下来的水滴,似乎是受了什么不寻常的震荡,竟倏尔改变了过去数十天里的下落之势,仅在他抬眼的这一瞬,就如珠玉落盘地砸下了五、六滴来。
“木木头?咱们是不是在晃?”半空中的青墨鬼气也在这时咋咋呼呼地大叫起来,“还是我又发梦了?!”
像是有个顶天立地的蛮荒巨人正朝着他们这边狂奔过来,伴随着极大的摇晃震动,从四面八方起伏不定地传到了他们的脚下,让整间石室不,是整条过道,都剧烈地摇动起来。
如同山将崩、地将裂。
这当然不是秦钩一个人的错觉。
“快了快了。”在这突如其来的“天地”震荡中,县太爷喃喃低语着,摸索着伸出手去,触到了他身后的冰冷石墙,那上头渐渐拉扯开来的几道裂缝显得太过细碎,却足以让他欣喜若狂。
“还差一点就够了啊。”
第524章 一去不回的幻术师(一)()
“还差得远呢。”
不像石室里两个后辈,索命小鬼显然没有这么容易就燃起逃生的希望,她龇牙咧嘴地把沈大头鼻里的两根臭鼬尾给抽了出来,顺手就往身后一扔,似乎是被鼬尾的奇臭味道熏得发了晕,她还不忘翻了翻白眼:“这种力道要就能撞碎这么多蛟龙骨,还不如让山神娃娃直接一爪子拍上去了事呢。”
果然如她所言,那地震山摇般的晃动不过持续了短短十息,就再次远去不见,只在石墙上徒留下了几百道细碎的裂缝,然而囚笼依旧,整间石室并没有任何坍塌的迹象。
以为出路有望的秦钩和县太爷,都颓然地垮了双肩、呆愣着发起傻来。
“还是太勉强了啊”师姐大人不耐烦地撇了撇嘴,可言语里的叹息之意还是明显得让柳谦君都觉得诧然。
真是的要不是在小牙那儿白白赔上了大半的妖力,这凶兽娃娃虽然没有山神棍之助,却还能在这四面八方同时扑来的造字神力围攻之下,至少挣扎得两盏茶的辰光。
然而此时的犼族幼子,却不得不在身魂虚弱的境况下,强撑着扑进那困阵里,甚至连正面强撼任何一道“笔划”都太过冒险。
索命小鬼皱着眉、斜着眸光望向远处的幽沉黑暗,看到那雪白的幼小身影更加频繁地闪现在她的视线范围之内,甚而间或有那么几次,已被外头的造字神力逼迫得几乎要跳回到这条过道上来。
小房东显然已在方才的闯阵中吃了暗亏,意识到以她眼下的体力,根本没办法深入困阵中心,身边又没了孤光家师姐带路,她只好干脆且战且退,想要引得那不知其数的“横撇竖钩”统统往这几间石室砸过来。
伴着她幼小的身影一次次从黑暗中退出身来,那像是充斥了整片天地的轰然响动也愈发移得近了些,如同一只庞大的海底巨兽,疯狂舞动着它柔软而坚韧的触手,死死地追着小房东这个小而灵巧的猎物,不惜把沿路上所有拦阻了它的物事都砸裂、推翻、碾压成满地的碎渣。
每一次,石墙上的裂缝便更狰狞几分。
但这宛若天灾降世的动静,还是不足以毁掉这些囚笼,甚至连石室门口的封禁之力也未被撼动半分。
“山神丫头,不行就歇歇吧。”
楚歌又一次伏身蜷首、毛发皆竖地从黑暗里被甩得退回来时,身后突然传来个泄气至极的声音。
师姐大人耸了耸肩,语声沉痛得像是黑白无常已经站在了她的后头:“反正不管是这些裂苍崖娃娃还是老不死的参王,亦或本神都知道,你已经尽力了。”
小房东没有回头。
然而即使是再没有秦钩那团“心火”来照亮的黑暗里,在场所有清醒着的生灵还是看到了楚歌身上的异样——她两只尖长耳朵和尾巴上的赤色绒毛逆风摇动数下,须臾间便如掉落到枯柴堆里的火星哗啦啦蔓延开去,笼罩了她满身满头。
而他们看不见的,是小房东低垂着脑袋,那一双缝眼半开半阖着僵了片刻,便倏尔张了开来,在现出两颗墨黑瞳仁的一瞬,眼底竟有皓色的妖焰高腾着冲了上来,明明摇曳得极为厉害,却毫无噼里啪啦的响动,死寂如幽冥。
幼小的身影微微压了压四爪,连招呼都不打地便再次跃入了那有无数“笔划”等着她的罗网中。
“夜游神大人。”青墨鬼气呆怔半响,才忽地高腾了下。
“嗯?”索命小鬼渐渐翘了眉眼,正盯准了那再一次响起了轰天震动、而像是泛起了波澜的远处黑暗,随口敷衍着应了声。
“你好不要脸。”
师姐大人冷不丁高抬起了小手,毫不客气地往身下那还在睡梦中憨憨傻笑着的沈大头抽了下去,后者的面皮远比看起来要水嫩得多,竟还发出了清脆的一声“啪”响。
索命小鬼这才冷冷地抬了眼,那双宛若坚石的眸子盯得秦钩心下发毛,像是下一个耳刮子就会直接抽在他的脸上:“闭嘴。”
整条过道摇晃得愈发厉害,就连一直都倚靠着石墙安坐的县太爷和柳谦君,都惊觉自己已被颠得离了原地数步,根本已再坐不住了。
“你们俩傻呆着作甚么?”发现抽耳光并没有大用,师姐大人只好俯身揪住了沈大头的耳朵,但她的眼角余光还是瞥向了犹自发呆的县太爷和秦钩,“还不快扶着点裂苍崖这些娃娃们?山神丫头这次较了真,等下‘救星’群至,别说这些蛟龙骨,说不定连封住石室的封禁力量也要被敲歪掉这些娃娃可不像你们俩,一个有‘魂玉’护身、一个是烧不尽的器灵怨魂,要是被撕坏了皮囊,可就真的没得救了。”
“啊啊啊!别打别打我起来了!”酣睡许久的大头侏儒猛地一个鲤鱼打挺,大叫着坐起了身,双眼惺忪,吓得不知道该怎么去扶诸位师兄的秦钩也跟着怪叫了声。
睡梦中的沈大头,上一刻还好端端地站在苏州城最热闹的街头,乐呵呵地打量着满街的屋宅、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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