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都不曾见过范门当家这般冷静迂回地去谈论这种人生大事。
“我不答应。”
大头的侏儒震惊了半晌,终于还是冷汗涔涔地醒过了神,霍然高声喊了起来。
范门当家眉间微跳,却还是绷住了面上的“和善”神色,没让冤家看出什么端倪来:“为什么?你在绿林道小心翼翼地经商多年,到了如今,也算是个左右逢源的厉害人物,难道真要为了这么个无法证实的玄乎说法,把这辈子剩下来的大好阳寿都赔进去?”
“就因为怎么劝你都不听所有人都以为这不过是个玄乎谎言,我才到这如意镇来。”大头的侏儒有意无意地瞥了眼一直无言地陪在旁侧的柳谦君,终于还是犹豫着应出了声。
柳谦君眼明心亮,当然看到了这大头客人眼中倏尔闪过的愧疚之色。
“所以你才不惜舍了自己这副在绿林道藏匿多年的皮囊,眼巴巴地赶去了六方贾,只是为了夺得参娃?”终于哄得冤家自己将此次的来意亲口道了出来,范门当家微眯了双眼,极轻极轻地冷笑起来,“这些年,除了絮絮叨叨地老是说着自己是财神爷这种可笑至极的蠢话,你可从来都比我要明事理得多如今是怎么了?莫非年岁渐长,终于还是成了糊涂鬼?堂堂绿林下三道的沈大老板,怎么会连参娃能唤回前尘记忆这种无稽之谈,都真的听了进去?”
第269章 快刀斩乱麻(二)()
倘若这时候,参娃不是迫于大顺的魂力威压,自知根本不是鲲族幼子的对手,而乖乖地留在了九转小街的吉祥小楼里,这个从来都闲不下来的地灵娃娃,必然早就偷偷地跟在柳谦君后头、躲在莫家院落的地底下,听到了范门当家与大头侏儒的这番对话。
那么这时候,衔娃必定在泥土下捧腹打滚起来,笑得连泪水都要冲出了眼眶。
参族众生虽说是承大地之灵而生,而参娃更是其中的稀罕子孙,身具的滋补灵力确实极为淳朴清甘,比起柳谦君这个参族老祖宗来,参娃的身魂灵力都要更亲近人间界的众生。可这滋补之力再厉害,再能延年益寿,也终究不是什么忤逆生死轮回的力量,只是比起寻常的草药丹丸来,在弥补肉身与魂魄的损伤上更见成效罢了。
可人间界众生向来有个极大的本事,是其他五界都望尘莫及的——以讹传讹、无中生有,这本事不需要任何的修为,仅凭着一张嘴、一条舌头,凡世间的任何一位就都能轻易“练就”。
于是自参娃的存在开始被口口相传后,区区不到百年的光阴里,修真界、乃至整个人间界中就将这地灵娃娃的本事传得愈发疯魔。到了近些年头,人间界各处甚至已言之凿凿地传出了若将参娃的全身灵力据为己有、便能登上金仙界的荒诞说法。
这亦是衔娃此番遭逢横祸的缘由之一。
可柳谦君却再清楚不过自家小玄孙的能力——这一代的诸多儿孙里,衔娃确实是唯一的参娃之身,可真要论起修为来,这最小的玄孙娃娃根本不是百尺娃、盖娃这些兄长们的对手,若不是天资实在聪颖,以他这个看到热闹都想去凑凑、却永远都不肯乖乖留在长白山上修炼的顽童脾气,哪里能有今日这般的地灵之身?
外界都将参娃传得玄乎不已,柳谦君却深知,衔娃虽刚刚迈过了五百岁的精怪大坎,他那参娃之身中的精元之力却还远远未到稳定的时候。倘若这孩子能听她的嘱咐,乖乖留在长白山的参族秘境中再修炼上百年,才能真正成就参娃之身,修得他本该有的滋补灵力——这也是为什么柳谦君对这小玄孙这般忧心、而一定要让百尺娃这些兄长看着衔娃之故。
如今的衔娃,就像是枝头堪堪结出的新鲜果子,依旧青涩未熟,虽然在外人看来已是精元大成,事实上除了能为其他生灵稍稍滋补些肉身魂魄,根本还没到能起死人、肉白骨的厉害时候。
更别说这不知道到底被哪个居心叵测的生灵杜撰出来、所谓能唤回前尘记忆的本事了。
这唯有冥界记川才能做到的逆天本事,就算让柳谦君这个参族老祖宗亲自出手,也根本不能。
沈大头又是从哪里听闻这种虚妄无稽的说法?
“你虽说有绿林下三道的那些个家伙们相助,就算自身的修为实在低微,平日里也不会遭什么大难可那也是因为你是他们的便宜军师、能帮他们赚些金银之故。如今竟然眼巴巴地破了戒,直接跑到六方贾来,明明看到连柴侯爷这种厉害角色都来争抢参娃,竟然还不肯识相退走,偏要一路跟着追到这种山野小城来除了迷了心智、听信了这种荒诞流言,以为参娃可以帮着你、让我想起自己曾是财神爷中的一位,你这个早就可活上三百年以上的祥瑞之身,怎么会固执成这样?”
范门当家一脸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一边横眉冷笑,一边絮絮叨叨地教训着冤家这难得的糊涂举动,可她那双秀丽的眸子却悠悠地瞥向了旁侧的柳谦君。
千王老板哑然失笑,也心下了然地朝着范掌柜微微颔首,算是听懂了老朋友的言下之意。
她这是替沈大头向自己致歉——若非听信谣言,这大头侏儒是根本无意于参娃的。
于是柳谦君也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昨日在如意镇口,范门当家会毫不客气地当着众人的面,言明她若将参娃赢了回去、也绝不会让沈大头染指;为什么这大头客人会在听到那话后,倏忽间青白了面色,在接下来的辰光里都失魂落魄,浑然不似原本的精明模样。
这两位冤家之间的小心思,哪里是他们这些根本不知来龙去脉的外人所能揣测的?
“我这辈子又没真的碰到过参娃,哪里知道这个大地精怪到底有哪些本事?”被范掌柜指着鼻子劈头盖脸一通斥骂,大头的侏儒也自知理亏起来,那圆胖白皙的双耳也瞬间通红,“反正顶多也是赔上点银钱,试试总比再这么糊里糊涂地活个几百年要好得多。”
自己这番天大的好意,却被冤家二话不说地扔到了深渊里去砸个粉碎,沈大头不甘心地抬头瞪了眼范掌柜:“要不是因为柳千王恰好是这小城的管护者,六方贾总管也不会将你唤来,也就不会撞破这扑卖之局,说不定这时候我都把参娃给赢回去了。”
“你赢回来又怎么样?难道还能逼我生吃下去?”范门当家颓然扶额,“你明知道参娃在人间界各路人马眼中是个多么稀罕的宝贝,真要让你赢了去,那些心有不甘的家伙们肯定会想尽办法地从你手里夺回去,甚至不惜将你的性命也顺手取走为了这么孩子气的缘由,你还真愿意将性命也赔进去?”
大头的侏儒纠缠范门当家的这数百年间,沈大头固然是对范掌柜的生平诸事都了若指掌,可反过来,不也一样?
范门当家只在如意镇口听了那么一小会儿,就心知肚明这死大头到底暗中打了什么如意算盘。这一趟,她不惜解了黑虎多年的封印匆匆赶来,原本只是为了与柳谦君一会、顺道解了百余年的心结,却没想到误打误撞地碰到难得犯傻的冤家。
她身为范门多年的当家,早就与六方贾有诸多生意上的往来,对那一目双瞳的新任总管大人的行事之风实在熟悉得很。想到死大头这次一时糊涂、可能会将自己的性命拱手送与他人,范门当家在肚里暗暗叹了口气,终于还是没能狠下心。
不同于自己还有个子孙绵延的范家作为倚靠,这死大头在人间界已然无亲无故,若她这个“同命同魂”的分身再不帮他,沈大头岂不是只有死路一条?
第270章 爱输不输(一)()
“反正你都已经当着总管先生的面,说过宁愿把参娃让给那个装腔作势的柴侯爷,也不准他再把参娃卖与我哪里还会有人来要我的命?”
大头的侏儒双肩一垮,干脆蹲下了身、去扶那早就被打落在地的老大神龛,借以将他的颓丧面色藏在了范门当家看不见的暗处。
可他嘴里的嘟囔之声却没能跟着停歇片刻:“好不容易碰到个大地之灵,万一真能让你记起来呢”
“记起来又能怎么样?”范门当家狠狠地揪住了自己的袖口,借以将满腹的怒气给强压下去,努力地让自己不被死大头这不争气的言语给再次气得动起手来,“就算如你所言,你我果真都是财禄神司中的神明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我没能好好地留在上界,偏偏要以如今这副模样来到凡世,还波澜不惊地活到了今日?”
大头的侏儒悻悻然地从地上抱起了神龛,一本正经地将这原本该供奉他和范门当家的香炉放回到了供桌上:“这种事情在你没能想起自己是谁来之前,又怎么能知道?也许这一次,是轮到了你我来人间界布施财帛;也许你我只是在神司里犯了小错,才要来轮回里走这一遭”
“够了够了”范门当家大袖一挥,颓然地坐回了石墩上,恨恨地跺了跺脚,“你这个死大头,根本听不进人话什么难处到了你这儿,都能编出更多的瞎话来。反正这局赌千谁赢谁输,参娃最后也落不到你手里去,这如意算盘是怎么也打不响了你赶紧收拾收拾,回苏州去吧。”
大年初二的午时三刻,虽说顶头天光大好,却依旧寒风凛冽,可范门当家这话一出,沈大头的白胖额头上却又倏尔渗出了层层的冷汗。
这数百年的死缠烂打下来,他对冤家的脾气再熟悉不过。虽说只在偃息岩上修习了寥寥二十年,然而不知是否缘分使然,范门当家的一身修为已越过了不少的同辈师姐,在人间界的修真界后生中更是隐隐有翘楚之势,若非她自己不肯,恐怕这时候已然是偃息岩的掌教弟子了。
这样的修为,在九山七洞三泉中也已颇为难得,更别说是在铜臭气冲天的凡世商道中了天可怜见,范家不少的昔年商界对手,便是听说了这新任当家的厉害,才全都自觉地退了开去,生生给范家让出了片大好的江山。
而沈大头正如冤家所说,不过是个野狐禅的半吊子修道者,如今又哪里是范门当家的对手?这些年来,沈大头虽说依旧如最初般、常常跑到范家去揶揄抬杠,却早就不复原本死皮赖脸的无耻模样,已然学会了见好就收,会趁着冤家动了真怒前赶紧逃回苏州去,至少也别让自己的小命白白葬送在当场。
这数百年来,就因为范门当家的一句“回苏州去”,他大概也已经真的乖乖跑回去数十次之多,虽说这么丢脸的事并无旁人知晓,可他自己总还是暗暗地红了脸的。
今天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山野小城里,他是不是又得再被这么狼狈地赶回去?
“我这次好歹是跟着六方贾总管进的如意镇,要是就这么莫名其妙消失不见,那个阴森森的家伙不得怀疑到你头上去?”大头的侏儒红着双耳,硬生生地憋了半天,才终于寻到了个还算说得过去的由头,“我这次好歹是带了几个在绿林道藏了不少年头的好宝贝来,就算你不肯把参娃‘让’给我,要是不从我这把那些个宝贝强留下来,他也不会随便就放我出了六方贾的。”
“几年没见你,怎么还变得小气起来?”范门当家皱了皱眉,“你在绿林下三道做那些个勾当这么多年,攒下的宝贝还少?你明知道那个杜总管,是犯下了九山七洞三泉诸位掌教都看不下去的杀戒,才被驱逐出了修真界。看白义那个样子,恐怕他消失的那几年就是躲进了九幽虚境里去若非六方贾几位老板将他庇佑于翼下,这家伙根本就是修真界人人得而诛之的杀神,在他面前,是你的小命、还是那些个‘宝贝’重要?”
大头的侏儒眼神闪烁地沉默了半晌,才支支吾吾地犟嘴应道:“都重要。”
谁家的财神爷会像你这么抠门?!
范门当家被气得已说不出话来,只能在肚里狠狠地骂了句。
“其实若是柳千王愿意顺手送晚辈一个人情就算舍了那些宝贝不要,我也会赶紧回苏州城去的”然而大头的侏儒这次没顾得上冤家的无奈面色,反倒偷偷地斜着双眸,朝着在旁侧静默了许久的柳谦君打着眼色。
没想到会在这当口骤然成了大头客人的“眼中钉”,柳谦君眉间微跳:“可这盘赌千,只是我与范老板的约定沈老板若执意于参娃,尽可等着总管先生那盘赌千”
“柳千王您在这山野小城躲了百余年,却依旧在赌界中声名无两,这赌千的本事,是必然在他们所有人之上的”范门当家眼睁睁地看着这死大头朝柳谦君扑了过去,甚至还恬不知耻地一把扯住了后者的牙色衣袖,浑然一副市井无赖模样,却还口口声声地拍着柳谦君的马屁,“只要前辈您有了夺宝的心思,就算您给了他们三盘的机会,这参娃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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