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千百年才能出一二之数的离奇阴界,被六界唤作了“九幽”之名。“活”在其中的生灵们若不愿求阎王爷施以援手、将永生无法再入轮回,只能时时刻刻、恒久不变地游离在这虚境之中,不必承受死生轮回之难,却也永远不知日升月落,更无处可去。
而在人间修真界中流传着的说法,则是那周穆王姬满的魂魄早在肉身被封存于陵墓之前、就已安然投了轮回,不曾真的踏入过他自己的死后虚境,却留下了他那八位衷心生死追随的神骏仆从孤守在这个无主的九幽阴界里,不知何去何从。
九幽虚境太过难得,极少会被阳间众生得知其所在之处,无法得知其中到底发生过什么,于是这掌故虽在人间界流传了多年,此时站在如意镇前的诸位怪物与外来客们,也都从各处听过多次,却从来也只当成个无伤大雅的传说,不曾真去追究什么。
眼前这位通身雪白的骏仆莫非果真就是出自姬满那九幽虚境里的八位散仙之一?
“晚生与诸位贵客此行太过仓促,并未来得及与管护这小城的山神与土地请罪,只能冒昧拜山。这个时候上门,晚生心知已经犯了尊客的忌讳,我等外来客自然唯遵命是从、不会违了这小城的规矩只是山路难行,才会让白义先送了我们进山。”
眼看同来的贵客们都因为下属的真容显现而变了面色,六方贾总管的嘴角却还是一如既往地挂着“真切”的笑意,浑然不以为忤,只是替白义向赌坊四人众悠悠地再次颔首致歉,那一目双瞳的独有眸光却紧紧盯住了百步之外的楚歌,言语间分明字字客气得很,却让人不由得有些咬牙切齿。
“方才他那障眼术法之下,确实不小心漏了几缕魇化之气出来,如今已撤了术法,当无大碍若尊客还觉得他会伤了这小城中的凡世众生,晚生让他退回结界之外去等着就是了。”
被总管大人盯着不放的小房东,也听出了这多年来算是“交情颇深”的老朋友话中的挑衅之意,然而平日里早就会跳着脚、挥着山神棍赶人的楚歌,纵然那双狭长的缝眼中也霍然腾起了噼里啪啦的怒火,却依旧僵着她四尺的矮小身躯,半天没能出手。
小房东实在是没有把握,倘若这些年来,她当真因为甘小甘的吃食而无意中欠了六方贾的债那么,她到底是不是应该对这群外来客稍稍客气一些?
从没有被牵涉进人间债务的楚歌,一时间没了主意。
第238章 地主之谊(一)()
“她是这山城的土地,有客人远道而来,自然要出门相迎可诸位能不能进镇、要怎么进,却是她没空来管的闲事了。”
出声回应六方贾总管的,竟是柳谦君。
小房东僵着小脸暗暗在肚里盘算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既能保住犼族面子、又能护得如意镇周全的法子,在一旁差点把整张小脸都快憋成了紫黑之色,最终也不知道到底该不该顺势把白义扔到山外去。
所幸柳谦君虽也心神不稳、却还是觉出了好友的怪异神色。并不知道楚歌这些年来为了甘小甘而与六方贾打过交道的千王老板,还以为小房东是被眼前这位杜总管的招打言语气得发了疯、正死命地压住了肚里的澎湃怒火,早就有所盘算的柳谦君眼看情形不对,赶紧适时接过了话头。
为了参娃的安危、亦为了不让如意镇被自家小玄孙拖累,她早就为这几位外来客安排了场大戏,却没有事先告知赌坊里的诸位好友——这场戏,只能由她来唱,谁都帮不上。
“白义既是尊驾的随从,那么想必对那宝贝无意,就算不能进镇也无伤大雅。”柳谦君的嘴角也挂着与六方贾总管一般无二的轻浅笑意,然而笑意盎然间,她还是毫不客气地替楚歌挡回了总管大人的无理要求,“如意镇中皆是与修真界无缘的寻常凡世众生,受不得丝毫的魇化之气,就只能劳烦尊仆在镇外守候了。”
六方贾总管竟也不恼,面上的笑意反倒漾得更深,只是那双眸中的肃杀之意也渐渐蔓延了开来,这看似亲切、却让人望之心冷的神情,让同来的几位客人们也暗暗谨慎起来。
这位杜总管在六方贾中担任掌事之位不过二十余年,仅以年数资历来看,在那扑卖之地中只能算是后辈,却不想会一举成了仅次于六方贾几位老板的掌事。此番同来的六位外来客中,有数位都是六方贾多年的老客人,可即使是他们,也几乎对这位年轻的杜总管一无所知。
比起往日在六方贾大宅中买到了宝贝便径直离开的匆忙来去,这次一路追着参娃来到了如意镇,他们极为难得地能与这看似周到客气的总管先生朝夕相见,却也渐渐发觉了杜掌事的渗人之处。
那不仅仅是一目双瞳这种诡异术法带来的压迫之感,而是这位总管先生从骨子里就透出了股以将他人打入万劫不复境地为乐的恶意,再配上他那面上似乎永远都不褪去的悠然笑意,更让旁人觉得不寒而栗。
比起他来,倒是那来自九幽虚境的白义,虽然身魂满是荒芜萧索之意,但至少面色沉静、不像是会蓄意伤人的模样,更让人愿意亲近些。
“路鬼送来消息时,晚生还以为他欺我六方贾无人,竟会拿柳千王您这种赌界传说来震慑晚生却不想,前辈还真的愿意屈尊住到了这种穷乡僻壤间。”六方贾掌事欣然挥手,示意等在他身后的白义带五辆马车离去,继而再次向柳谦君躬身致礼,“既然犼族的尊客是这山城的土地,那么前辈想必就是以人瑞之身,与土地爷同护这群山福祉的管护者了?”
等在柳谦君身后的赌坊三人众,闻言都不禁吓了一大跳——王老大夫分明还好好端端地待在他七禽街的医馆里,怎么这如意镇的人瑞老者之名,会无缘无故地栽到了柳谦君身上?
殷孤光心思急转之下,大概猜到了这是好友为了掩藏她参族老祖宗的真身、才有意让路鬼传给六方贾总管的假消息,于是这小小的惊诧也只是让幻术师微挑了眉头、没变了分毫的面色。
而张仲简则因为后背上素霓剑的微微颤动、而一直将眼光都落在了那不知道为什么被唤作“侯爷”的玄衣男子身上,此刻乍然听到六方贾总管这毫无道理的“推断”,也还恍恍惚惚地没反应过来,于是得以在诧然跳脚之前,就被殷孤光拉住了身形,没有当场戳穿了这被柳谦君托路鬼送出去的瞎话。
最有可能立马失了冷静的楚歌,反倒没有闹腾出多少动静——小房东虽不通人事、也不像殷孤光一样大概猜到柳谦君这次到底谋算了什么,却并不蠢。
柳谦君将她拦在了身后、并悠悠地向六方贾总管道明了她“只是身为土地”的身份后,楚歌也听出了好友的弦外之音。
不错,她只是如意镇的土地,她要做的,只是护着这百里群山间的生灵周全无恙,却不必在意到底由谁来出头搞定这些麻烦的外来客。
十年同住在吉祥小楼里,楚歌也早早地知道柳谦君比起自己来,不知道要老成持重多少,倘若没有十分的把握,柳谦君绝不会这样贸然地在外人面前,替她担下这如意镇管护者的差事。
于是小房东舒展了小脸,颇有些脚步飘飘然地踱步回了第二大街的街头角落,安然坐在了路鬼身边,吓得这昔年的下属倏尔白了脸、噤若寒蝉地陪着她蹲坐在镇口暗角。
赌坊三人众多少有些讶异于柳谦君谎称自己身为如意镇人瑞这种蹩脚的谎言,却无一担心好友的真身会被这七位外来客看破——她这个至少有了万载修为的参族老祖宗,不知多少年前就成了福泽远在散仙之上的地仙,不同于大顺与甘小甘,她即使没有殷孤光或楚歌的术法相护,若非自愿,这肉身也绝不会被他人看破了本尊。
只是她以这副双十年华的女子皮相、非要谎称自身为如意镇的人瑞,又是为了什么?
“千门诡谲万变,实在是少年人的天下虽然承赌界各位同仁们手下留情,到了后来,我也有些力不从心起来。”让如意镇口的诸位都有些诧然的是,柳谦君终于开了口,却似乎是叹然起往年的旧事来,“托了当年那场豪赌上偶尔赢得的那两枚仙丹之福,得以在这小城里虚忝了人瑞之名谦君惭愧,如今不得不以地主之身,向各位讨留那逃到如意镇来的宝贝了。”
第239章 地主之谊(二)()
柳氏谦君,这个名号,约莫一百九十年前出现在了赌风颇为盛行、亦是千术孕育之地其一的江浙沿海诸城中,并在不到十年的光阴里,就成了天下前三品赌楼赌庄中不可动摇的千王之名。
就连秦钩这个多年来只能混迹在四五六品赌场里的千门混混,也听说过不少关于这位不知从何而来的柳千王的传说,于是在如意镇中第一次见到了柳谦君时,平时死皮赖脸、胆大包天的他,也吓得手脚无措起来。
赌界众生对这位柳姓千王的了解甚少,不知她师承何处、不知她到底从哪里学到了赌场老手都无法看穿的熟练千术、甚至不知她到底是从哪里而来,只知道她在短短的数年中,不仅得以成了江湖几大豪赌中的座上贵客,还都能在如狼似虎的诸位千门前辈威压之下、保住自身在赌局中的不败之势。
而这看似稳健的赌术路数,到了她在千门中成名的第九个年头上,被一场筹码为两枚道家上界仙丹的赌局彻底打断——那一盘差点让整个江湖都疯狂的豪赌,逼得不少已然退隐了的千门老怪们都不惜亲身出手,只为了这据说能让凡胎长生、从此一步迈上天界的大罗仙丹。
然而一直以来都颇为谦让、在诸多赌局中都隐隐保有君子风范的柳姓女子,偏生就在这盘赌局上毫不让步,生生逼退了所有的千门前辈,在长达两天三夜的千术较量中撑到了最后。
于是她得以成了千门诸位怪物中长生不老的一位——赌界众生压根不知道,这位以凡人肉身外相行走人间界的千王,自己就是个福寿绵延的主,若她愿意将满头的乌黑青丝随便拔下一根来、就能让参与那场豪赌的众生统统延续百年的阳寿。
她压根没看上那两颗仙丹。
事实上,这两枚仙丹被她转手就送给了两位确确实实是凡胎的老朋友,而她自己则对外宣称已服了仙药,从此便可以凭着这个借口、继续以她这双十年华的年轻皮相,继续在赌界中游玩下去。
这次跟着六方贾总管进了如意镇的范掌柜,便正是当年那场豪赌中、柳谦君的手下败将之一。
“我又不管那什么破烂宝贝到底归谁”午时灿烂的天光下,范姓女子身上那疏密错落地绣满了夜合花的衣衫更显华贵,比起方才被掩在马车暗影中时的柔和,此时在冬日的艳阳辉照下,竟让人觉得像是在深夜冷风中找到了间炉火正旺的房间般、身上不由得多了几分融融的暖意。
然而这稀罕衣衫的主人,这时候却正扶腰戟指、像个市井泼妇般朝着柳谦君破口大骂,完全罔顾了身边的诸位同盟:“你有心力管那宝贝倒是先担起当年的许诺、跟我再赌一局啊!”
与范掌柜同来的六位贵客中,那天生侏儒身材的大头客人显然与她更为相熟些,此时见到“老朋友”又情急至此、浑然不顾他们诸位的辛苦,他也不禁大头朝天、咧了嘴再次揶揄起范掌柜来:“不过就是断断续续地前后输了六年,范老板您这一记仇就记到了今天,也实在是丢了您范门当家的脸面我们几个千辛万苦地跟着杜总管、好不容易追到了门前,您大人有大量、给我们放条活路可好?”
不知这两人之间到底曾有过什么私怨,范姓女子每次听到这大头客人搭话,尽管脸色会瞬间奇差、却总不会回身辩驳。然而对方这次的话中,毫不客气地点破了她此刻这般情急的真正因由,也终于让这冷若冰山、却又动辄就急如火上虫蚁的范掌柜红了双耳。
人间修真界听说过范门当家的生灵们,都知道这位身拥两百七十七家商号的女主人,也是个已修炼到了辟谷长生之境的聪明人物。据说她只在九山七洞三泉之一的偃息岩门下修习了短短二十载,就成了同门弟子中的佼佼者,甚至以家中不可一日无主的奇怪由头、不顾师门尊长的挽留奔下了山,从此成了偃息岩的挂名弟子。
她倒也确实如自己所言、是回了家门执掌其下数百家商号,而她在经商上的天赋竟也不逊于修道,遍布人间界各大府城、山镇的范家商号都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颇为有序昌盛。可就是这么个经商、修仙皆算得天赋异禀的女子,偏偏有个死活改不了的大毛病。
她好赌。
坐拥数百商号的堂堂范门当家,若是小赌怡情,倒也无伤大雅。然而不知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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