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桥道:“你这是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我们是被迫自卫反击。现在我们还要学韩信,忍受胯下之辱。”
晏琳道:“给你裹伤口的时候,看到好大一条口子,痛吗?”
王桥道:“当然痛,但是还能忍受。”他想起了以前在广南看守所时受到了伤害,这点疼痛确实算不得什么。
晏琳试探着道:“你能讲一讲以前的故事吗?”
王桥道:“我们都是三线厂子弟,大家都有相似经历,没有什么特别的故事。”
王桥不愿意讲自己的故事,这让晏琳有点小小的失望。
聊了一会儿,寝室熄灯。
上了三楼,晏琳心情出奇的好,哼着“冬季到台北来看雨”的歌。刘沪站在走道上等着她,道:“与9分聊了天,心情不错啊。”
晏琳道:“谈不上好,只是不坏。我觉得王桥挺有天赋,第一次考试得了9分,昨天数学考试得了46分,更难得的是46分大部分都是自己做对的,而不是蒙的。他进步神速,我估计期末考试数学能够及格。”
“这里面也有你的功劳,把宝贝笔记本都借给了他。”说到这,刘沪看到一个背影从宿舍楼走向教室,道,“那人好像是王桥。”
晏琳道:“是他,估计又要到教室看书,我觉得太刻苦也不行,睡眠不足要影响白天的功课,还得有张有弛。再说,还受了伤。”
楼下之人确实是王桥。
熄灯后,王桥到小卖部买电池,准备晚上在床铺上用手电看书,补上打架浪费掉的时间。
可是令人郁闷的是小卖部居然关着门。
每天晚自习之后,饥饿难忍的同学们都会涌到小卖部买面包等食物,形成小卖部的销售晚高峰,他根本没有想到小卖部居然大门紧闭。
寝室住了四十多人,密度极大,为了防止火灾带来灾难性后果,学校严令在寝室里用蜡烛,王桥要想加夜班,只能用手电。今天忘记买电池,又不能点蜡烛,他便拿着蜡烛到教室学习。
教学楼大门紧锁,这难不倒从小爬树掏鸟窝的王桥,他沿着墙角铁管向上爬,如猴子一样利索地上楼。上了楼,伤口被拉动,痛得直抽气。
点燃蜡烛不到20分钟,教室外面响起脚步声,刘忠和另一个老师拿着手电走进教室。刘忠见是“9分”在刻苦夜读,惊讶之余,和气地道:“学习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要劳逸结合,循序渐进。快点回去了,早睡早起。”
王桥道:“我底子薄,要多学一会儿,半个小时后准时回去。”
刘忠道:“门锁着,你是怎么进来的,熄灯后就没有走?你不能为了学习而违反学校规定,赶紧回寝室,我们要锁门。”
无奈之下,王桥吹熄蜡烛。下楼以后,心有不甘地再到小卖部,敲门,依然无人回应,只得悻悻然地回寝室。他从枕头下取过手电筒,从手电筒里取出软绵绵的电池,用力捏了一会儿,希望这种土方法能增加电量。结果令人失望,捏过的电池依然没有能量,手电筒射出的光线昏暗,如鬼火一般。他无奈地只得睡觉。
吴重斌摸到床边,拿了一支烟给王桥,道:“复读班的住宿条件太差,学校当官的让几十人住一间房,脑袋有病。”
王桥道:“学校就这么多寝室,他们也没有办法,除非将复读班与应届班混在一起,否则无法解决住宿问题。这样安排说到底还是怕复读班影响了应届班。”
吴重斌道:“我们红旗厂原本想搬到静州城郊,找静州市领导协商了好几回。静州头头脑脑都是农村干部出身,把田土看得重,舍不得划出良田熟土用来修厂。山南工业园区听说这事,特意找到厂里,提出优厚条件,想让红旗厂搬到山南工业园。厂里绝大多数人都愿意到山南,部里同意搬迁到山南工业园区的方案,双方闪电般签约,这下轮到静州后悔了。”
王桥道:“城边以前多是菜蔬社,土地金贵,可以理解。红旗厂搬走,对静州是巨大损失。两权相害取其轻,静州应该想办法让红旗厂留下来。”
吴重斌道:“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唯独静州头头不清楚,真是肉食者鄙。红旗厂驻静州办事处在春节后主体要搬到山南,原办事处空出很多房间。晏琳的爸爸最近当了副厂长,正好分管办事处。我们和晏琳、刘沪准备过完春节就搬到办事处。办事处给我们准备了两间两室一厅一卫的房子,你如果愿意,和我们一起搬过去。办事处生活环境比学校好得多,周末还可以买点菜改善伙食。”
王桥饱受了十二点熄灯之苦,而且四十来人住一间寝室确有太多不便之处,高兴地道:“只要你们欢迎,我当然愿意,从办事处到学校要多少时间?”
吴重斌道:“到办事处走路只要十来分钟。我唯一担心离开学校后,刘建厂还继续来骚扰,这事一直在困扰我。”
王桥道:“我有个同学从省警校毕业,分到市刑警队。过完春节,他应该和刑警队的人混熟了,我请他出面找人向刘建厂打招呼,了结这段恩怨。”
“你真的不准备报仇了?”
“我打了他一顿,他砍了我两刀,算是扯平,如果他不再挑衅,我不会主动找他。和这些流氓地皮纠缠不清很麻烦,他们无所事事,有大把大把时间。我们时间紧迫,耗不起。”
聊天时,吴重斌禁不住想听听王桥对于晏琳的看法,又怕被王桥认为婆婆妈妈,忍住没问。
第四十六章完
第四十七章再遇艾敏()
元旦过后,时间就如奔腾不息的河流,一刻不停地向前。期末考试仿佛是高考的预演,同学们都被一种莫名情绪所包围,不少人都显得紧张、焦躁。
每间教室最醒目的地方都清晰地标识着距离高考的天数,这个数字每天都在减少。减少的数字都变成了飞刀,狠狠地扎在同学们的心窝里。
在重压之下,多数同学都变得麻木起来。犹如被压到了底部的弹簧,开始出现了各式反弹,逃课、打球以及谈恋爱这些与学习无关的事情都出现在复读班。
王桥则是从崎岖不平的小道走进了一条学习的大道。数学成绩每一次考试都有提高,他坚信期末考试时,数学就有望及格。
当前唯一影响学习的事情便是与社会人的纠葛。
与刘建厂数次较量以后,王桥将自己关在校园里潜心读书。除了星期天补课,从不离开校园,寝室、教室、食堂和小操场是他每天的固定活动场所。
期末考试前的月考,他的总成绩跃升至全班29名,如果数学能及格,总成绩就能进入全班前20名行列。此时再没有人轻视他,虽说暗地里仍然有人叫他“9分”,轻视之心几乎消失殆尽。
而刘建厂与复读班学生较量数次,没有占到什么便宜。通过复读班里几个世安机械厂子弟,他得知复读班有几十个同学都跟随着王桥、吴重斌、洪平一起做好了打架准备,便打消了进入复读班打架的想法,集中精力到河边采砂场。
进入九十年代中期,打架、收保护费等行为在操社会的大哥眼里很是小儿科,做产业找大钱成为大哥们的共识。刘建厂要想变成江湖中的“刘哥”,必须得有自己的产业。
两帮人各有事情做,静州一中校园周边安静下来,街上打架的事件也明显减少了。
期末考试前一天,同学们专心备考,一件突发事件打破了考前宁静。
1995年1月17日,王桥正在寝室吃饭,保卫科金科长面无表情地走进来,后面跟着两个穿警服的警察,其中一人是静州刑警队杨红兵。王桥下意识地以为杨红兵是来找自己,开了句玩笑:“杨警官,今天怎么有空到复读班?”
杨红兵表情严肃,没有答话,只是略微点头。
金科长站在李想床前,道:“你是李想?”
李想手上端着的饭碗“砰”地落到大腿上,他将饭碗抓住,故作镇定地道:“我是,金老师,你找我吗?”金科长面无表情地道:“你跟我们走,向你了解点情况,不用紧张。”李想脸上肌肉发硬,道:“我没有紧张。把饭吃完了去,行不?”金科长道:“那就快点。”
看到杨红兵严肃的表情,王桥意识到李想摊上了大事。李想长相平庸,毫不起眼,掉进人堆难以找出来。他性格阴沉,与寝室同学谁都谈不上几句,若说王桥是独行侠,李想就是阴面人。王桥在寝室里住了近一学期,和李想没有说过三句话。
王桥嚼着饭菜,静观其变,琢磨道:“李想在寝室里向来不出声,他能摊上什么事情?”
几分钟后,李想终于吃完饭,饭粒落了一地,他浑然不觉。李想还准备洗碗,被金科长制止以后,一行人离开寝室。
寝室里安静数秒,议论声轰然响起。
吴重斌来到王桥身边,问道:“王桥,那个高个子警察是你的朋友?他们把李想带走做什么?”
王桥摊了摊手道:“高个警察是我的朋友,具体什么事情,也不知道。”
寝室内众人都听到王桥那一声招呼,围在他床前,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起此事。
田峰道:“李想吃饭时,我注意到他的身体在颤抖,肯定出了什么事情,否则公安不会来找他。王桥,你那位同学在什么部门?”
王桥道:“刑警队。”
刑警找上门来,肯定不是好事,大家脸上假装沉重,内心莫名兴奋,讨论着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下午,李想没有回学校。
第二天,李想父母来到学校,将李想的生活和学习用品全部带走。同学们纷纷猜测李想到底出了什么事,可是猜来猜去,总是不得要领。
期末考试随后到来,大家便将阴面人李想丢在脑后。寝室里最初挤了四十四人,包强和李想先后离开,总算腾出一点空间。
考试过后,所有人松了一口气,在极度紧张中度过一个学期,拿到期末考试成绩通知单之前,大家可以暂时轻松。
王桥准备在学校再住两天,领到通知书以后先到一趟山南与姐姐见面,再回家。他没有忙着收拾行李,拿着书本到教室继续看书。
吴重斌找到了文科班教室,商量道:“忙了一个学期,总算稍为松开气,中午大家在一起吃顿饭。”
王桥道:“可以啊,到什么地方吃饭?”
吴重斌道:“大家打平伙,到红旗厂办事处附近去吃,以后红旗厂办事处是我们的活动基地,先去熟悉情况。你继续看书,十一点,我们准时出发。”
王桥沉浸在书里,忘记了十一点之约。直到听到楼下有人喊他名字,他这才想起午饭之约,万分不舍地合上书本,到楼下与红旗厂众人会合。
得知中午要和王桥在一起聚餐,晏琳开始琢磨着穿什么衣服,她将箱子从床底拖了出来,左选右挑,选了一件黑呢子短大衣。然后到楼下小卖部,花了两块钱让老板娘帮忙熨烫。换新衣,抹口红,配了一个浅红色的漂亮发夹。穿戴完毕,刚好到十一点。
晏琳在刘沪面前走起模特步,道:“今天还行吧。”
刘沪见到容光焕发的好友也是眼前一亮,道:“女为悦己者容,还当真是这么一回事。你今天打扮得好成熟,都不像学生了。等到回家,你爸妈肯定要怀疑。”
晏琳笑道:“不管他们,吃了饭再说。”
王桥见到晏琳第一眼,也是眼睛一亮。晏琳一身黑呢子短大衣,配一双棕色半跟皮鞋,时尚、漂亮,在复读班众多女生中鹤立鸡群,格外养眼。
晏琳伸出大拇指,夸道:“你上一次月考居然考了全班29名,让老师们跌碎一地眼镜,也比我预想的要好得多。这一次期末考试大约在什么水准上?”
王桥自我感觉期末考试比预想的还要好,道:“期末不会低于上一次测验,略有提高。”
晏琳再伸大拇指,道:“说实话,以前我觉得你高考根本没有希望,从今天起要纠正这个观念,照这个速度发展下去,说不定真能考上大学。”
王桥道:“我初来复读班时还心有忐忑,现在志在必得,一定要考上。”
晏琳客观地道:“世上哪有百分之一百的事,高考也有运气成分。”
王桥道:“送你一副我最喜欢的对联,讲的就是那种不顾一切的蛮子。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这是蒲松龄的名对。”
晏琳眼里又闪出小星星,道:“你字写得好,等会儿要把这副对联给我写上。”
两人一边走路一边交谈,落在了众人后面。吴重斌等人听着后面两人对话,互相挤眉弄眼。田峰促狭地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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