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车子驶离,隐约的,罗韧听到开关大门的声音,像是大的厂区厂房门口的那种特制大拉门。
周围还剩下……三个人。
都是小喽啰,没有猎豹。
人数符合预期,中国不是菲律宾,猎豹可以在棉兰横行,却不能在境内放肆,她带进来的人,绝不会超过十个,更何况,还分了一些在外地,寻找第七根凶简。
继续被人带着走,又是沉重的开关门声,周遭蓦地一暗,咳嗽的时候,有回声。
一定是很大的空间,厂房?
再走了一段,停下,有人上来搜他的身,从他后腰处拔出那把一直随身携带的匕首,罗韧还以为是要被没收,居然没有,那人把匕首交到他手里,粗暴呼喝了句:“进去。”
说话间,重重推了他一下,罗韧踉跄了两步,站定身子。
脚步声远去了,鼻端有铁锈和朽烂的气息,周围那么安静,静到能察觉尘埃的落下。
罗韧迟疑了一下,伸手去摘眼罩。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高处传来砰、砰、砰的声音,几盏强光大灯同时打开,各个方位,照的都是一处,像舞台上专门追着主角去打的聚光灯,雪亮的光线刺的他睁不开眼睛。
罗韧伸手遮在脸前,适应了片刻,然后抬头环顾周遭。
是巨大的废弃的厂房,生产线和机器已经抬走,空间空旷,高处却有沿着墙壁环匝一圈的铁丝网板架设的走道和楼梯,每隔一段,有很小的通气的窗子,像嵌在墙壁上的眼睛。
那几个人,都走的远远的,贴墙站在暗影里,一动不动。
再看自己站的地方,四根大的打进地下的四五米高的钢桩,顶上和四面都包上链网,角落处开了门——他其实等于是,站在一个铁笼子里。
罗韧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匕首,轻笑起来。
虽然并不十分相似,但这场景,太熟悉了。
打*黑拳,打死拳,而且,是死拳中,最激烈和残忍的一种,围笼死拳。
类似古罗马的角斗比赛,两个人进场,笼子锁上,必须死一个,才能开笼。
如果不忍心下狠手,那么好,笼子不会打开,也不会有人送饭送水,活活饿死在里头,也是可能的。
围笼死拳,哪怕在菲律宾,乃至整个东南亚都不常见。
罗韧大笑,看向高处:“这么想看我打拳吗?挑战的是谁,又是泰国的那个拳王休曼吗?很久不见了,我也挺想他的。”
没有回答,高处的走廊上静静悄悄,光弧涤荡在半空里,那几个人无声无息,像影子一样沉默。
然后,他的身后,传来渐渐清晰的脚步声。
罗韧回头,看到猎豹。
他的表情从惊诧到冷笑:“你吗?很好。”
她的手里,也有一把锃亮的匕首,很小巧不到,说是匕首不大确切,罗韧认出那是在大马和印尼常用的蛇形刀,刀身有4到5处弯波,曲线如蛇,刀柄处伸出有锯齿的三角,用以在近身搏斗中卡死对方的武器。
围笼死拳,冷兵器,两个只能活一个。
很好,就该这样,这是他最理想的复仇舞台,不要用枪,一颗生冷的子弹打过去,不痛不痒,安抚不了亡魂,最好是冷兵器,坚硬、残忍,破开皮肉,饮你的血。
罗韧长吁一口气。
“木代呢?”
她不回答,眼神冷漠,面无表情,一步步的走进来,转身关门、落锁,然后手一扬,那把开锁的钥匙从链网的孔洞中飞出去,又落在地上,发出金属质地特有的声响。
“木代呢?”
她还是不回答,蛇形刀在手上转了个刀花,刀柄是镶金的,映衬着银晃晃的刀身。
罗韧笑:“怎么,不说两句吗?”
猎豹的眼睛里戾气骤起,突然间前冲两步,罗韧迅速后退,满心以为她是直取,谁知道她冲势未绝,忽然斜身踩上链网,身子扬起两米多高,然后居高临下,刀锋斜指,向着罗韧脖颈处□□下来。
罗韧猱身避开,与此同时迅速转身,两手一左一右,各掰住她肩膀,向着地上狠狠掷去。
她动作极快,后背甫一接地,旋即跃起,身子一个半空翻转,借势将匕首插向罗韧小腹,罗韧毫不留情,一脚正踹在她胯骨,把她整个人踹飞撞到链网之上,但她借力卸力极好,一手拉住链网,身子往上急滚,再一个猛蹬翻转,两脚稳稳蹬住网身,一手紧抓顶上的链网,竟像个可以飞檐走壁的蜘蛛人样。
罗韧脑子里掠过一个奇怪的念头:猎豹的轻身功夫可真好啊。
高手过招,即便只是一个回合,已然神经紧绷,好在根据时间推算,兴奋剂已经起作用,他不觉得累,伤口没有知觉,反而极其亢奋。
第二回合。
猎豹居高临下,又是携劲力飞扑,罗韧后撤一步,手中匕首狠狠挥出,半空之中,她居然躬身避过匕首锋刃,长臂一伸,搭上他肩头,整个人如同一只灵猿般,从他腋下穿过,一手控住他胳膊,一只手持蛇形刀,向着他咽喉直撸过去。
罗韧变招也快,向后便倒,若是寻常刀刃,自是伤他不到,但蛇形刀刀身起伏,有一道弯刃,还是将他的脖颈处拉出一道浅浅口子来。
罗韧怒极,倒地之后一个挪起,两腿绞住她小腿,向着侧面狠翻,觑着她倒地之际,匕首直刺过去,猎豹避之不及,身子刚刚侧过,匕首便自她锁骨处直豁而下。
猎豹一声痛呼,一脚蹬在他腹部,借力滑脱出去,罗韧竟不觉得疼,持着匕首站起来。
那一头,猎豹也抓住链网站起身来。
她伤口比罗韧深,鲜血淋漓滴在地上,像小朵绽开的嫣红的花。
真奇怪,蛇形刀的刀柄处有伸出的三角,三角处有锯齿,是用来保护手腕的,而且近身搏斗时,方便卡死对方的匕首。
她刚刚,为什么不用蛇形刀呢?好像是并不清楚这刀有这样的功能。
有飘渺的疑惑,半天的云一样从脑海掠过。
不过,不及去想了,第三个回合开始了。
这一次,是对冲。
说不清是谁攻谁守,只记得冲到一处时,罗韧突然心念急转,错步闪身到她身后,一手摁住她肩膀,另一手钳她咽喉,她双手迅速抓住罗韧胳膊,一个大力下拽,想把他拽个过肩翻,中途知道自己力气不够,一脚蹬住边上链网,身子上扬,蹬蹬蹬连上三步,似是想从这钳制中脱身,罗韧早料到她意图,几乎是有样学样,与她前后脚蹬住链网,然后半身翻转,借着自身重量,将她狠狠压跌在地上。
半空跌落,几乎能听到她骨架和地面碰撞的闷响。
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罗韧再无犹疑,一只手握住她两手手腕,膝盖狠狠压住她腿,另一手一翻,匕首的锋刃便压到她喉上。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罗韧咬牙,狠狠剜视她几秒,脑海中过电影般。
——塔莎娇憨的,红着小脸,忸怩道:“我是爹地的小女儿,国王和王后都是疼最小的孩子的。”
——尤瑞斯在水里兴奋地扑腾着,说:“罗,我是一条黑鱼,在中国,黑鱼很珍贵吧?”
——青木对着他大吼:“九条命!罗!九条命!”
罗韧的眼前一片模糊,他握紧手中的匕首,手上一沉……
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愣了一下。
他看到身下的猎豹,那只没有被眼罩罩住的眼睛,缓慢地,流出了眼泪。
她竟然哭了。
这场景,似乎在哪里见过。
罗韧浑身发抖,电光火石间,脑子里忽然浮现出那个微凉的晚上,树林,木代的泪水滴落在他持刀的手上。
他喉结滚了一下,下一秒,几乎不受控般,一把扯掉了她的眼罩。
看到她的另一只眼睛,含着泪,清澈,而又明亮。
不是的,怎么会这样?巨大的恐惧、后怕,裹挟着狂喜,罗韧双手颤抖,胡乱地探向她脖颈、耳后,她脸上精妙地贴合着什么,那是取模粉倒出的脸部模具,他拭到贴合处,狠狠往外扯开……
有低沉的、女人鬼魅般的冷笑声,经由话筒和音响效果,在厂房空旷的上空盘旋,辨不清方位和来处。
那个声音说:“杀了他。”
话音刚落,身下的木代眼神蓦地凌厉,伸出手臂,狠狠扼向罗韧的喉咙。
罗韧翻身撤开,再起身时,她已经站起来了,伸手慢慢理过头发,另一只手里,握着那把蛇形刀。
“木代?”
她不回答,蛇形刀在手里转了个刀花。
191|尾声()
罗韧知道,这架,打不下去了。
那是木代。
他的武器是匕首,锋利无匹,在皮肤之上轻轻一撩就能见血,她身上的伤口还在冒血,他做不到拿刀子对着她。
除此之外呢?
他擅长近身格斗,每一招下手都重,之前的过招,如果不是木代躲的够快够巧,残了也是有的——现在,让他的拳头往哪处招呼?她那么纤细、用青木的话说,细伶伶风一吹就倒。
罗韧想笑,笑不出来,手一松,匕首就落到地上。
与他不同,木代的所有思绪和意识似乎都被那句“杀了他”牵引,眼神冷漠而没有焦点,好像感受不到伤口的疼痛。
她盯着他,攥紧蛇形刀,猱身扑上。
罗韧左支右绌,处处受制,承她拳脚,也受她刀锋,拳脚还好,木代的力气不算大,但刀锋无眼,只要进肉就会见血,最最凶险的一次,他一记重拳到了她肋骨处,硬生生滑开——肋骨之下保护的,是全身最重要的脏器,万一勒骨折断□□内脏怎么办?身娇体弱的小丫头,她受不了的。
她却不管,借着这滑脱之势绕开,反手向着他后背就是一刀,从左肩斜下,直豁了整个后背。
罗韧痛的眼前发虚,恍惚中,看到木代蹬蹬蹬踩住链网,飞檐走壁样直上,然后身子倒转,膝盖猛弯,向着他直撞过来。
这一撞几不曾翻江倒海,她的膝部顶撞他左右胸腔,罗韧胸中气血翻滚,几乎是被她压翻在地,模糊中,看到她蛇形刀高高扬起,向着他胸口斩落。
罗韧意识飘渺,目光越过她肩膀,落到高处。
那里,原本是没有人的,但是现在,他突然看到了黑洞洞乌漆漆的枪口。
电光火石间,罗韧忽然反应过来。
猎豹要杀木代。
她对他的折磨还要延续很久很久,但木代于她,本就是累赘,如今走到这设计好的一步,她要他们相杀的目的已经达到,游戏的高*潮她已经欣赏,所有的包袱已经抖开,木代已经没有用了。
罗韧眸子骤然收紧,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伸手抱住木代,翻身压在身下,冰凉的刀锋刺入左胸,与此同时,“嗒”的一声,有子弹自他后颈下方射入,对穿,去势不绝,凿进地下。
有那么一两秒,意识一片空白,像是失去了全世界。
再然后,声响、气味、触觉慢慢回归,血腥气像汹涌的海浪把他包围,高处传来蹬蹬蹬的急下的脚步声,猎豹终于出现了吗?
他只看着身下的木代,嘶哑着声音,带着笑。
说:“木代,你看,你那么想杀我,可我始终,都舍不得你死。”
又问她:“小口袋,你认得出我吗?”
木代狠狠把他推搡到边上。
罗韧倒在地上,伤口处的鲜血如同热流涌出,他用手去堵,眼前渐渐弥开血雾,模糊中,看到木代翻身站起。
梅花九娘调*教的好徒弟,身姿利落,无可指摘。
木代提刀上前,远处,猎豹怒喝:“先住手。”
于是她住手,停在原地不动。
他的姑娘,跟他的小女儿一样,现在,只听猎豹的话。
罗韧笑着咳嗽,血沫从口中翻出,按住伤口的指腹下,有极细的链子。
那是他送给木代的、又被猎豹送还的口哨,已经浸透了血,白色的珍珠,裹着血衣。
罗韧攥住口哨,慢慢送到唇边,意识像流水一样倾覆开去。
那一晚,猎豹说他的话没有错,他从未输过,却在她那里折戟沉沙,他也许自己都没有发现,从心底里,他其实惧怕猎豹——她逐一拿走了他生命里最珍视的东西,一次,又一次。
罗韧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微微颤动着,缓慢的,攥住了身侧遗落的匕首。
猎豹向这里走来了,她不会错过他弥留的时间,她会亲眼审视他这头拔掉了猎牙的兽。
那是他救木代的最后机会。
罗韧微笑,血在身后蕴开,木代的身影越来越模糊了,他像是回到了在菲律宾时常做的那个梦里,他的姑娘,披荆斩棘为他而来,可突然,又从他的怀中惊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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