觑着罗韧走了,木代偷偷揣起簿子到吧台背后翻开了看,罗韧字不错,一如其人,写着:“该服务生热情待客,值得表扬。”
落款是:真诚道歉。
木代噗嗤一声笑出来。
张叔从边上经过,唉声叹气:“见好就收啊小老板娘。”
***
如是者三天,第三天下午,出去遛弯的曹严华说来了好几十辆旅行车,不知道是什么大型企业集体旅游,果然,到了晚上,戴小帽挥小旗的旅行团一拨一拨的,偏爱拍照、购物、或者吆五喝六进馆子吃特色菜,这热闹一直到九点多才消淡下来。
而酒吧居然一晚上相对清闲。
近十点时,郑伯笑呵呵地背着手进来,聘婷今儿吃了两片药睡的早,他得空出来转悠,罗韧老提起左近的“邻居”,终于有机会来拜访了。
不过,虽然在酒吧里溜达了一圈,他大多数时间还是在吧台边跟一万三说话的,木代几趟经过,隐隐约约听到:
——聘婷倒是跟你玩得来的,难得你能每天抽空出来。
——这边气候是要好一点,聘婷脸色比从前好多了。
——医生说,说不准,但是聘婷应该算好的,她不是疯疯癫癫的那种疯,我就盼着,有哪一天,她能突然好起来。那就阿弥陀佛了……
聘婷聘婷,句句离不开聘婷。
一万三这样的人,居然能耐着性子配合郑伯说话,木代思忖着即便是自己,说多了也会厌烦的——真是看不出来。
还有,一万三每天都抽空去陪聘婷吗?她怎么不知道,他还真是善用时间见缝插针啊……
木代倚着张空桌子绕笔玩,郑伯踱过来,说:“木代啊,罗韧跟我说,每天都过来吃瘪呢。”
是吗?木代觉得不好意思,想了想又好笑。
郑伯说:“关键在你,你要是喜欢我们罗小刀,也别总晾着他,偶尔还是得给点甜头吃的。”
郑伯这么大年纪了,说什么呢?甜头?木代有点害臊。
郑伯倒是循循善诱的:“我也看出来了,你跟罗韧呢,互相都有点意思,但还没那么深的感情,这感情啊,就跟种子吐苗似的,刚开始的时候靠栽培,等坚实了,长成树了,就牢靠了,那时候,你怎么作怎么闹,他都离不开你了。”
木代抿着嘴笑,张叔让她别端着,郑伯通篇的大道理,感觉全世界都在教她谈恋爱。
“别一开始就作散了,别搞得像罗文淼跟罗韧妈妈似的,一晃一错就可是一辈子啊……”
木代惊讶:“罗文淼跟罗韧的妈妈?”
郑伯叹气:“不然呢,她说了一句话,罗文淼把罗小刀接回家住了六年。你以为随便什么亲戚,都有这情分的?”
说到末了,有些酸溜溜的:“我把罗小刀跟聘婷往一块凑合,可凑了十来年了,就想着,大人的遗憾事儿成在两孩子身上就好了,谁知道啊……”
他无限唏嘘:“半空一个惊雷,把你劈出来了,功败垂成啊。”
木代笑的肚子都疼了,觑着郑伯又慢悠悠踱远,她把服务生的围裙一解,扔给曹严华:“我出去一下,你兜着。”
曹严华慢条斯理地把围裙往腰上系,两手攥着系绳的两头,怎么也凑不上,不赖自己腰粗,只怪围裙的系绳不够长。
角落里有人招呼:“服务员,点单!”
横竖系不上了,曹严华像甩毛巾样把围裙甩上肩头,浓浓的京剧腔:“来咯……”
***
郑伯又和张叔说了会话,正准备告别,冷不丁一抬头,看到罗韧从酒吧后头出来了。
他吓了一跳:“你你……不在家吗?”
郑伯这反应也太逗了,这么大个活人就在眼前晃着,居然问他“不在家吗”,罗韧笑:“我在附近溜了溜,买了点东西。”
郑伯抓过他就往外推,声音压的低低:“去,去,赶紧回去,我……”
说到这,音同耳语:“我把木代忽悠地找你去了。”
这个郑伯!罗韧哭笑不得,早几年,年年把他同聘婷拉郎配,现在又换成木代了?
***
罗韧原路返回,住处距离酒吧虽然近,但还是要过几道巷子,时间有点晚了,两边都在打烊或者打烊中,罗韧远远看到木代就在前头,心里一喜,旋即又是一怔。
她站在一家川菜馆的门口,一动不动,边上站着餐馆老板,搓着手,手足无措的样子。
怎么了?罗韧大步过去:“木代?”
走近了,看的也清楚了,罗韧忽然变了脸色。
木代低着头站着,头上、脸上、身上都滴滴拉拉地往下滴油,红油,不知道是谁,泼了她满头满脸的水煮鱼汤料,头发上有麻椒粒,肩膀上红的是辣椒白的是鱼片,更叫人心疼的是,她连睫毛上都挂了红油,不自觉地一直睁闭着眼睛,那是辣椒油,渍进眼睛里,得多疼啊。
罗韧抢过去,握住她手,问:“怎么了?”
木代不说话,嘴唇翕动着,像受惊的小兽似的,手冰凉,一直在颤,罗韧掏出手帕给她擦拭,那么浓重的油腻,雪白的手帕只一抹,全浸透了。
罗韧狠狠地瞪向餐馆老板。
那是个中年胖子,赶紧摆手:“不是我,真不是我,我一直问她,姑娘你没事吧,要不要进去洗洗,她吭都不吭一声的。”
又讨好似的笑:“幸亏,幸亏那桌子客人已经吃了一会了,要是刚上菜那会,油还热,这么泼上来,还了得啊……”
罗韧眸光一紧,眼神刀子似的锥向那老板:“你的意思是,是有人泼的?”
他终于反应过来,木代站着的位置,距离餐馆里的餐桌有好长一段距离,她脚下红油和水煮鱼的菜料堆了一摊——她被泼之后就没有挪过步子,她不是无意间被人错手泼到的。
是有人,专门端了那汤盆,走到她面前,兜头照脸泼上来的。
第②章 →元宵快乐()
天气转暖带来的附加效应是来丽江的游客日多,酒吧的生意水涨船高,木代几乎每天都要被张叔支使着帮忙。
是,名义上她是酒吧的小老板娘,但里里外外还是得张叔说了算,用一万三私下对曹严华嘀咕的话说:真交给小老板娘管事,咱不得餐餐喝西北风啊。
所谓的“帮忙”,无非端盘子、点单、点单、端盘子。
这一晚,木代第n次撤了盘子送到吧台,沮丧地有气无力:“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张叔正帮着一万三在吧台里忙活,闻言笑呵呵的:“那你想要的生活是什么样的,你是小老板娘,我们举全酒吧之力支持。”
木代更沮丧了:“关键就是,我连想要什么样的生活都不知道。我还不如曹胖胖呢。”
曹严华每次练完功,都要郑而重之地从怀里掏出钱包打开,向成龙的照片行注目礼,不消多问,也知道他在向偶像默默靠拢,不管是不是异想天开,至少比她强。
张叔很同情她:“要不,找个人嫁了?”
算了,还是端盘子现实一点。
木代黑口黑脸在托盘上放满酒水,颤巍巍端起时,张叔看不下去:“懒成这样,你跑两趟上单能怎么样?”
能怎样?累呗。
托盘上有开了盖的百利甜、调好的鸡尾酒,高脚低脚杯都有,有的杯口插片柠檬,有的杯口斜个精致的小盖伞,不同颜色的酒液,随着步幅轻微晃动,偶尔能听到酒杯磕碰的轻响。
木代目光不离托盘,大气都不敢多喘,嘴里机械地重复:“不好意思,请让一下。”
有人从身边经过,笑着说了句:“木代长胖了。”
木代先没反应过来,继续往前走了一两步之后,忽然停下。
咦?
这是……罗韧?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没跟她提起过?
还有,给我说清楚了,什么叫长!胖!了!
***
罗韧也只是刚到,郑伯带着聘婷进屋之后,夸说,这屋子院子打扫的可真干净。
曹严华如果听到,应该会特别欣慰吧。
安顿好聘婷,想着酒吧这边应该还没歇,于是过来打声招呼。
果然,流光溢彩,五色陆离,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一万三看见他,似乎有些不自在,略点了头算是致意,调酒师是酒吧的顶梁柱,罗韧也不打扰他,环视一圈之后,在曹严华的对面坐下。
“木代都那么忙,你反倒闲着了?”
曹严华端平了手臂给他看,一字一血泪:“你看我这手抖的,帕金森综合症一样,端什么摔什么。”
然后才顾得上打招呼:“我聘婷妹妹怎么样了,手术还顺利吗?那个东西……”
说到这,声音蓦地压低,递了个你知我知的眼色过来。
罗韧知道他的意思:“带来了。”
曹严华倒吸一口凉气:“关得住吗?”
难说,像个不定时的炸*弹,说不准什么时候,又叫人猝不及防。
“曹严华,我想问你,这些日子,有没有什么……特别的?”
曹严华摇头:“没有,就是累,练功累。我木代妹妹……”
原本想抱怨两句,忽然看到她就在隔了一桌的地方给客人点单,声音蓦地高了八度:“但是怎么说呢,严师才能出高徒啊……”
余音袅袅,绕桌上梁,换来木代没好气的一个白眼。
罗韧眉头皱起,似乎有些失望,但还是多问了一句:“有没有曾经……看到过什么幻象?”
“没有,哪有啊……我擦!”
曹严华忽然反应过来,噌一下身子前探:“你刚才是说……幻象?”
***
酒吧打烊,已是半夜,罗韧和木代他们围坐了一桌子,张叔对年轻人的事情没兴趣,自已在吧台后面洗杯子,哗哗水声,间着玻璃杯偶尔磕到的轻响,愈发映衬地话题诡异荒诞。
“曹严华看到的画面应该是跟我一样的,一万三呢,有看到吗?”
“看到什么?小人?”一万三摊手,“没,我看到的都画出来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小人,看着像。”曹严华努力回忆,“就是人太多了一点,老实说,如果只有四个,我还以为是唐僧西天取经呢,打头的那个像是骑着马。”
想了想悚然色变:“为什么我们现在能看到幻象?不会是……感染了吧。”
明明不是什么好事,木代居然嫉妒似的失落:“你们都能看到,偏我看不到。”
罗韧沉吟:“不一定是你看不到,可能是你没有留心,因为我们都是无意中发觉的。”
一万三扭到了脖子,得以从诡异的角度看到了水面上的影光。
曹严华体力不支,行将摔倒时从扬尘中看到了转瞬即逝的一行小人。
至于自己,是在和木代打电话时随手拿过刀子把玩,眼角余光瞥见了刀身之上模糊的影像。
都是平淡无奇到容易忽视的场合。
罗韧心念一动:“你们有没有注意到,一万三是从水里看到的,曹严华从扬尘里看到,灰尘也可以算作是土,至于我,是刀身,直刃钢刀,勉强可以看成是金吧。”
曹严华听懂了,激动的连连点头,但不知道该怎么用言语表达:“对对,就是那个意思。”
按照神棍的说法,凶简只会刻意隐藏,对他们的提示来自凤凰鸾扣,而凤凰鸾扣的本源是金木水火土五行……
木代下意识盯着桌面看:既然她姓木,那应该是从木头里看到吧?这桌子是木头做的,倒是给她点提示啊。
“还有,我想请一万三帮个忙,”罗韧忽然想起什么,“在小商河的时候,我们每个人都或多或少看到水影,但是神棍来找我的那次,我们居然什么都没看到——我在想,是不是因为一万三不在。”
***
已经很晚了,郑伯和聘婷他们都睡下了,罗韧领着木代几个人进了二楼最边上的房间,取出钥匙打开挂锁,顺手揿开了灯。
屋子腾空,正中放了条桌,桌上摆了只大的箱子。
和小商河的那只不是同一个,一万三看了罗韧一眼,罗韧不否认:“保险起见,重新找人做了。”
箱子是雷击枣木的,俗称“辟邪木”,紫檀色,四面用金粉密密麻麻写满了竖排的字,曹严华凑上去艰难辨认:“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
罗韧承认:“让人用金粉誊的《道德经》。”
木代忍不住想笑,罗韧也是挺拼的,连《道德经》都搬出来了,转到另一面,憋笑憋的更狠:居然还给画了幅老子骑牛图。
罗韧无所谓,随便,想笑就笑吧,还不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他是找不到什么老子的手书真迹了,要是能找到,一准也找来贴箱子上。
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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