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紧蹙着眉。
两人落在地面上,面前是一座血窟,墙壁渗着血,头顶的石缝里往下滴着血,安宁再次回头,来路果然又被封住了,黑色隐去,唯留红光,除了往前走别无他法。
安宁眸色渐深,看了一眼身边人,原本她与文澈并列而立,此时确是微微后退了一步,丝毫不避讳,文澈看着她的动作,苦笑了一声,两人本就是偶遇,哪怕同行一路,这女子也对自己这个鬼怪没有半分信任。
第11章 险象环生()
石窟鲜血淋漓,比地府还像幽冥所在之处。黄色的光晕在前面飘着,静止不动。两人悄无声息的靠了过去。
一个巨大的平台前,小小孩童白舟正在坐在石台边上,呆呆的望着面前的景象。
文澈和安宁看了一眼,脸色大变。
巨大的平台上,怪石嶙峋,石砖是用鲜血染红的,一根通天石柱立在正中,在它的后面是一座祭坛,高数十丈,充满了整个石窟,石柱前是一个个血红的漩涡,每个漩涡里,站着一个扭曲的怪物,石柱上栓着无数颗头颅,石柱之下堆满破碎的残肢。
那些怪物身躯庞大,它全身的头胸、手臂、腿脚都是用人的肢体拼起来的,有的身上布满脑袋和眼睛,有的没有头,满身都是胳臂和腿脚,数十双手脚密密麻麻向四周伸展着。它们哈一口气,散出土与雾,没有知觉也没有感情。
没有人知道它们是怎么被创造出来的,曾有人说,这是上古神灵在惩戒众生,有人悲观的猜测,六界都要被神灵抛弃了。
尘鬼。
白舟没有见过传说中的尘鬼,村子被袭击的时候,他躲在菜窖里,听着外面哭声惨叫声,骨头断裂的声音,好多好多人尖笑怪笑得声音,他无数次想,尘鬼长什么样子,为什么要吃人,为什么还要把人带走,他想,如果见到尘鬼,一定要用阿婆教自己的法术把他们打败,救出阿婆,像那些修真的仙人们一样勇敢。
那张符纸,就是他自己画的。彼时,阿婆说,如果他学会写这种符篆,就可以找到她,他练了好久,白天练,晚上练,终于画顺畅了,虽然直到现在,他也不懂这符篆画的是些什么。
他找到阿婆的时候,尘鬼正把她的手脚扯下来,将她的头固定在自己身上,阿婆确实还活着,像个怪物一样活着。
他看着阿婆熟悉的面孔,她是闭着眼睛的,像小时候给他唱儿歌时那样。
“阿婆,阿婆!”他哭起来,冷水滴在符纸上,符篆遇水则化,那温暖的黄色光芒,也渐渐在他手上消失了。
文澈和安宁扑过去时,已经晚了。
尘鬼身上无数双耳朵,听到了声响,齐齐转过身来。
三人的目光惊惧,文澈将白舟一把推到安宁怀里,道:“你们快走,我来挡。”
这书生怕是书读多了,忒舍己为人了。
“我已经死了,左不过再被杀上一回,无事的。”
安宁深深看了他一眼,顺手拽住白舟,而后抬头认真的道:“挡的时间尽量长一些。”
文澈哑然。
安宁不再多话,带着白舟疾驰飞走。
但问题摆在眼前,来路已经被莫名的力量封住了。
凝固的黑暗,像一堵墙挡在面前,安宁能用的法术都试过一遍,全是徒劳。白舟看着她连打带捅,连劈带砍,黑色的帷幕仿佛连颤都未颤,毫无动静。
“没想到今日会死在此处。”安宁收了法术,落在地上,阖了阖眼,道。
白舟哭着哑声道:“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安宁一点不客气,道:“不错,都是你的错。”
白舟伤心至极,悲从中来,哭到失声。
后面法宝锐利的破空声已经听不到了,怪笑的声音越来越大。
安宁转过身,看到一双双腐烂的、空洞的眼睛。
“姐姐,让尘鬼吃掉我吧,吃掉我,它们就不追你了。”白舟哭着道。
安宁眉头一动,轻松一笑,道:“好啊。”水鞭一卷,却是将他卷到角落里,自己向着尘鬼飞身而起。
“还不够塞牙缝的,到头来还得吃我。”半空中,安宁水鞭扬起,带起一阵锐啸之声,抽打在尘鬼身上,掀起一片尘土。
几条残肢抛向半空,尘鬼身躯臃肿庞大,堆满人的尸身,像只恶心的肉虫子,水鞭打在它的身上噗噗作响,但是却没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安宁费力在庞大的身躯上寻找死穴,一般来说,破绽多位于腋下和丹田处,可这尘鬼肢体乱舞,哪里有腋下,哪里有肚脐?莫说是死穴,便是连正常的穴位都没有。
将他们的身躯勉强挡了一挡,她心道,若是力有不逮,先杀了那小鬼解恨,再化成原身,这般尘鬼能一口吞下,也省的被肢解,太不雅观了。
水鞭落下,顶多能阻挡一时,这尘鬼究竟有没有死穴?安宁心中念头翻滚,极力寻找。
忽听耳旁传来一陌生男子声音,沉声道:“破东南巽位,刺离位,斜入兑位。”
安宁来不及多想,此时出声肯定不是害她,不管是谁,先试上一试再说,她右手一震,水鞭化作水剑,向东南处刺去,巽为风,风则散之,离属心,兑应肺。剑刺入,尘鬼身上轰然塌陷两个大洞,一堆人头一齐尖叫起来。
安宁又唰唰连捅了好几剑,尘鬼身上的尸体四散崩落。击退两个,她脚点地,也退到黑色的帷幕边。
“拿稳。”那个声音又道。
话音刚落,安宁手臂似是被人拽了一下,水剑凝结成一柄白色的寒剑,光芒四射,一股大力涌进剑身。
安宁怔了怔,这是仙气
剑从九天来,一剑波涛万顷霜降,又化作冰锥,从四面八方刺向最深的黑色,黑色的屏障应声而破,安宁心头一喜。
身后又有数不尽的尘鬼追上来,她于一个空隙间一把抢过白舟,料想有机会撤走,没曾想一个尘鬼从天而降挡住她的去路,左臂便暴露在尘鬼手下。
她咬牙,奋力一滚,尘鬼作势扑上来踩她,白舟一声惊呼。
死在地府,便宜了鬼差,都不用引路收尸的。安宁闭了闭眼,心中十分懊悔去救那小鬼。
下一刻,什么都没有发生。
尘鬼尖叫声犹在耳边,她浑身一烫,睁开眼。
却见一个男子,背对着她站着,手上提着她的水剑,几只尘鬼已经散落在地,后面的堆在甬道里,不进不退。
那男子长衣御剑,全身上下裹在灰色的雾气里,看不甚清。
安宁站起身来,抓住白舟道:“快走。”
白舟张了张口,看了一眼那男子,用眼神表示这么丢下救命恩人不大好吧。
安宁没理他,出声道:“兄台道行高绝,有劳了。”言罢,扭头带着白舟飞走了。
第12章 分道扬镳()
从坟头爬出来的时候,安宁有一种自己已经死去的错觉。她抚了抚额,探手将晕过去的白舟拉到地面上,勉强在黄泉道出口,也就是那座坟头施法做了一个屏障,以防有突发状况。所幸这一路尘鬼没有追上来,两人之前在黑暗里左突右撞,糊里糊涂找到了离开地府的路,忙不迭逃出来,跑得格外狼狈,惊呆沿路一众鬼魂,以为饿死鬼急切还阳。
跳动的心脏平复了一些,安宁脑袋昏昏沉沉,正要靠在树上歇息一刻,就听一丛矮木中窸窸窣窣一阵响声,一怔之下吃惊不小,她拍了拍自己的脸,强撑着将水剑唤出。
声音来处,一个灰色的人影从深绿色的草丛里冒出头,摇摇晃晃的站起来。
安宁定睛一看,又是讶然,蹙起眉道:“书生?”
那人右侧手臂完好,左侧手臂似是被大力扯了下来,开膛破肚,肠子流了一地,他走一步绊一跤,很是艰难,却也无力收拾。听到安宁的声音,他脚步顿了一下,面上露出几分喜色,腿上却是一软,半跪在地上。
果然死去的人就是比活人强悍一些。安宁啧啧称奇。
文澈握着左臂,喘着气道:“麻烦麻烦姑娘”
“怎么弄?”两人同行一晚,文澈也算终于赚得她一丝善意,安宁看在他独自挡住尘鬼的面上,难得慈心善目了一回,接过他的胳臂,直截了当的问道。
“缝缝上就行。”文澈哑声道。
安宁将水剑分出一个杈变作水针,一边缝,一边道:“没想到你还活着。”
这话不耐听,但文澈已习惯这个女子直来直去的性子,没在意,道:“尘鬼不会炼化死人的,捉去最多的是活人,尤其是有道行的。”
安宁手上没停,心中却道,怪不得尘鬼扫荡村落带走白舟的祖母。
文澈低头看了她一眼,见安宁垂着眼睫,细小的灰尘落在睫毛上,一颗颗看得清楚,他抿了抿唇,眼底有一抹流光,像黑暗的湖水中,投下一粒石子,水波漾开几许光泽。再一转,看见了缝上的手臂,针是极大的,缝得是极粗糙的,皮肉外还露着筋骨,像拼两块毛毡一样,毫无细密一说。
文澈额头上的青筋似乎又青了一些,他叹了口气,道:“要不你帮我按着,我自己缝吧”
安宁飞快的缝完最后一针,转了转胳臂,欣赏了一下,自我感觉良好,他说话时,正往他肚子上摸去,拽住一根肠子。
文澈手疾眼快的夺了下来,道:“这个还是我来吧,不敢劳烦姑娘。”
安宁一贯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打心底里懒得动手,于是挑了挑眉,依言把水针放在他手里,文澈暗自吁了一口气,低头缝起来,还好只有肠子,不然五脏六腑都流出来,再塞回去就费力很多了。
安宁抱膝坐在一旁,看着他的动作半晌,忽然道:“你出来的时候,有没有遇到什么人?”
文澈摇了摇头,又好似想到了什么,扭头道:“并未见到什么特别的人,我看尘鬼在甬道里死去不少,姑娘法术精深,小生佩服。”
安宁没说话,思绪飘远了些,意外偶遇的那个陌生男子,身有仙气,不知是哪方仙人从天而降,倒是好心。
安静的夜晚,时有鬼魂四处游走,两人身处其中,一个缝肚子,一个托腮昏昏欲睡。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林中雾气稍散,深绿色的叶子上蒙上一层晨露,细小的抽泣声在安宁身边响起。
安宁和文澈两个人一前一后睁开眼睛,见白舟蜷缩着侧躺在地上,两只手捂着眼睛,身子偶尔抖上一下。
两人对视一眼,沉默不语。
白舟哭了很久,声音不大,想来是咬着嘴唇兀自隐忍,小小的孩子缩成一团,看去十分可怜。他今年不过六岁,一夕之间,失去了所有的亲人,昨日那点微小的期盼,如今也化作齑粉。
安宁自己是个无父无母的,这世道艰险,她走南闯北很多年,见到的孤儿也不少,后来他们去哪里了呢,沿街乞讨?终归不过一个死字。
可她从未安慰过别人,虽与这孩子相处时间不短了,但这话到嘴边说不出口来。而文澈是个失败典型,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白舟哭了好一阵子,悄悄拿袖子擦了擦脸,红着眼圈坐起来。
三人或坐或立,一时无话。
“姐姐,我是不是很没用?”
安宁怔了一下,听白舟哽咽着道了一句。
他一个小家伙,好好活着都困难,还能有什么用?
“我想救阿婆,可是我除了会画那种符篆,其它的都不会。”白舟抹了抹眼睛,道。
文澈抿了抿唇,注视着白舟,摇了摇头道:“不。”
白舟泪眼朦胧的看向他。
文澈叹了口气,道:“这世上有很多人失去了亲人,但敢入地府寻人的却不多,你很勇敢。”
白舟懵懂,抽了抽鼻子,道:“哥哥,你连死的不怕了,岂不是更勇敢。”
文澈身子僵了僵,冰冷的手摸了摸白舟的头发,摇了摇头,道:“万事艰难,死了比活着容易,故而努力活下去的人才更勇敢。你可晓得?”
白舟红着眼睛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安宁望着文澈略带自嘲的模样许久,转开了视线。
树林外,阳光隔着雾气和浓厚的云朵,斑驳的洒在地上。今天不是一个好天气,空气中有腐朽的味道,不知道又有几个村庄被毁,地府中又添了多少只新鬼。
树林的边沿,文澈站在阴影里,太阳微弱的光芒照不进他周围一尺处,远山模糊,连绵起伏,他眺望了一阵,问身边人,道:“姑娘后面有什么去处?”
安宁想起自己丢失的内丹,随口问了一句,道:“我在找人。你这几日可有见过一个鲤鱼精?”
她这一问没报太大希望,不料文澈却道:“可是穿着红衣?”
安宁微怔,点头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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