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家回道:“不瞒客官说,此地虽距陇源城百里,却是陇源至襄砚的必经之地,平素商队来往频繁,走到这里大多想停下来歇歇脚,所以虽是荒山野岭,也能勉强糊口。”
慕北陵点点头,看向棚外官道,心道这店家倒会做生意,知经此地者甚多乏累,于此盖茶棚供人歇脚,一来二去熟客自然不少,襄砚是资源大城,来往商队自然不少,那些人熟识此处,生意自然也差不了。
店家见其不再问,便道:“客官请慢用。”返身去炉旁煮水。
慕北陵端碗置唇边,轻饮一口,顿觉清凉顺喉而下,此水清,却不似看起来那般冰凉,殊不知咽下腹中时如有冰晶迸发,凉爽之极,大赞道:“好水。”仰头大口灌下,分许间一碗水便下肚。
他抖抖空碗,道:“店家,再来一碗。”
店家过来,再盛一碗。他道:“此水甚好,有雪之冰凉,不知何处采的。”
店家眯眼笑起,道:“客官喜欢便好,此水名飞鹤山泉,采自山上一处暗洞内,村里常有老人说飞鹤山很久以前出过一位神仙,便是在山中修行得道,后来飞升,留下冰泉供后世享用,所以这水你看着热乎,喝起来却有冰凉之意。”
慕北陵点头,暗道东州地大,无奇不有,虽然可能传说不实,但泉水甚好。又道:“有机会的一定要给先生带回去品尝品尝。”
店家让其慢用。便在此时,忽闻车轮碾压声传来,循声看去,只见一行五辆马车停于棚前,车上各绑数个大箱子,似是运送货物。约莫七八大汉跳下马车走来茶棚,人未至,声先到:老张头,给我们来十碗飞鹤泉。”
那成为老张头的店家笑脸相迎,迅速在桌上摆上十个土碗,执壶挨个斟满,笑道:“杨老大今年得是要发大财啊,您这十天跑一趟的,每次都押运这么多东西。”
慕北陵悄悄望去,之前那被称为杨老大的中年人袒胸露乳,身上只着一件无袖大褂,浑身肌肉精壮,有眼至下颌处有道明显刀疤,腰配长刀,似是长年行走山野之人。
那杨老大咧嘴笑起,露出一口黄牙,道:“老子发个啥财,不过是替人跑跑腿而已,真正赚钱的人啊,在那呢。”他手指车队方向,依稀可见马队后还有驾轿撵。
老张头暗惊道:“怎么?这次连正主都来了?”
杨老大痛快饮下一碗水,抹了把嘴角水渍,道:“没办法,听说这次的货重,而且是和官家打交道,能不来嘛。”
慕北陵眉毛暗挑,心想:“和官家打交道,看来这位正主的能量不小啊。”能给一方城池提供货物的,非大商团不能。
又听老张头道:“谁啊,这么牛。”
杨老大做了个噤声手势,道:“不该问的别问。”店家闻言连连点头,杨老大又嘟囔道:“连老子都不清楚,你还想知道。”
便在说时,忽有一短发女子从马车上下来,身着朴质,素衣素衫,看似下人装扮。杨老大见其过来,忙凑上前去笑道:“小姑可有何事?”
那女子颇为嫌弃的瞥了眼杨老大,说道:“我家公子渴了,给我们也准备两碗水吧。”
杨老大得令,转身对老张头喊道:“老张头,听见没有,快再盛两碗水来。”老张头忙端来两土碗水,那女子见碗上沾有泥尘,柳眉微蹙,返身去车上取来玉壶递与老张头,道:“用这个。”
老张头此时双手端碗,却抽不出手再拿,杨老大只顾与那女子打哈哈,也未注意。女子见老张头半天不动,登时气恼,翻手甩去,打翻一个土碗,再递来玉壶。
老张头傻眼,见清水散落一地,脸颊稍有抽搐。
杨老大见状,不免喝道:“你他妈还傻站着干什么,快去打水去。”老张头忙点头哈腰退下,不敢怠慢。
慕北陵见此一幕不免气恼,心道:“你一个大家之人,和山野村夫叫什么劲,真有本事耍横,便去府衙耍去。”气性不过,他起身来到碎碗便,俯下身子,将碎片一块块捡起。
老张头过来,见状直呼:“客官使不得,莫要割了手。”
慕北陵笑道:“店家打水不易,割了手不过流点血,若是没了这水,你便没了生计。”老张头瞬间沉默。
杨老大瞪眼环眉,道:“你是什么东西,容得你在这说三道四。”
慕北陵笑道:“非是在下说三道四,只是人有贵贱,业无殊途,都值得我们尊敬,这位姑娘砸了碗,无疑砸了他的生计,此行,要不得。”
那姑娘闻言轻哼,抢过老张头手中玉壶,扭头便走。
杨老大肩起生气,扬手欲打,棚中七人亦鱼贯而出,将慕北陵围住。老张头一把抱住杨老大的拳头,连连告饶道:“使不得,使不得,您消消气,今日的水权当小的孝敬您的,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杨老大重哼,甩开拳头。
慕北陵冷眼观他,却升不起丝毫动手感,只对老张头唯唯诺诺之状倍感不平。
于此时,忽闻马车上有女子柔声传来,其道:“出什么事了?”
杨老大忙转头笑言:“没事没事,小姐不必操心。”马车里随即安静下来。
杨老大回头猛瞪慕北陵,小声斥道:“小子,今天算你走运,今后把招子放亮点,别再惹到我们虎威镖局头上。”
慕北陵闭口不言,耸耸肩。
杨老大遂朝手下挥手,众人会意,纷纷跃上马车,扬鞭催马。慕北陵冷眼目视,最后那马车走过时,陡见帘门微掀,露出里面一绝美面容。那女子也看来,恰好与他四目相接,短暂一瞥后,迅速拉好帘门。
慕北陵揉揉鼻尖,兀自笑起,那一瞥之容貌却清晰映入脑海。
车队走远,老张头才叹气返身,边走边道:“唉,这世道,难容我们这些人啊。”
慕北陵被其声音拉回现实,忙跟上去,从腰间掏出一块银锭,拍于老张头手中,道:“店家,这个你收下,今日之事全因我才让你没收到水钱,这银子就当是我赔你今天的损失了。”
老张头掂了掂银锭,顿时傻眼,忙道:“这如何使得,客官只用了两碗水,两文钱便够,这太多了,太多了。”说着往慕北陵怀里塞,又被他硬塞回去,道:“不多,还有那些人的水钱呢,店家收下便是。”
老张头执意不肯,慕北陵想了想,便道:“这样吧,你要是觉得钱确实多了,就请你帮我个忙。”
老张头点头。
他道:“我有朋友也喜欢煮茶,我瞧你这飞鹤泉不错,若能行的话,你便给我再准备些吧。”又道:“不过我现在不要,等我回来的时候再来取。”
老张道:“大人何时再来。”
慕北陵摇头笑道:“这个,我也不知道。你便替我准备着吧,有机会的话,我定要来取。”
老张头捏紧银锭,重重点头,道:“大人放心,我老张家别的本事没有,答应的事情一定会做到,从现在开始便在此候着大人,一直等你回来。”
慕北陵趣道:“那我要是一辈子都不回来呢。”
老张头目不斜视,正色道:“我就在这里一辈子。”
慕北陵心尖微颤,笑着摇了摇头,随即拍拍老张肩膀,只身去栓马柱旁,取下缰绳,也不见他与老张头道别,扬鞭催马,战马扬蹄嘶吼,四蹄翻飞,一骑绝尘,独留老张头仍然紧握银锭,不多时便已消失官道。
一路东行,胯下战马耐力极好,两旁景物飞速倒退,独自纵马山间,说不出的快意舒畅。
如此快马加鞭,至第五日晌午,已见徽城轮廓。
第一百零七章 初入徽城,须原设套尤害己()
至城门前,徽城地贫,是以物资多有襄砚运往,时至晌午,进城商车依然排起三里长队,慕北陵下马,见城门拥堵,便跟在车队后面,等候入城。
过两炷香功夫,近门前,有守卫将其拦下,喝道:“来人报上姓名,所来何事?”
慕北陵道:“西夜骠骑左郎将,慕北陵,奉大王命来徽城。”
守卫一听他竟然官拜骠骑左郎将,忙换上笑容,拜道:“原来是慕郎将,小人失礼。”上下打量,见其身着灰袍长衫,非戎铠加身,不免将信将疑,旋即提道:“那个,大人,可否借令牌于小的一看。”
慕北陵点头,从怀中掏出巴掌大的古铜色令牌,其上铸刻一明显“将”字,守卫见状,忙单膝跪地,伏地拜道:“属下有眼无珠,还望大人责罚。”
慕北陵让他起身,道:“我未着将服,不知者不罪,起来吧。”守卫拜谢。此时门前尚有百人,闻其身居高位,纷纷侧目视来,窃窃私语。
慕北陵牵马入城,一守城士兵快步跑来,慕北陵向其打听邬里之所,那士兵简言几句,便亲自令其前去。
徽城地小,又居边陲,是以城中比不得朝城繁华,甚至比扶苏都差上数倍,城中百姓民风淳朴,据那士兵说来,此地治安良好,百姓常夜不闭户,一行浅言,对徽城也算稍有了解。
徽城府衙坐落城中心,那士兵带他至此,便告退离去,慕北陵环视府衙,红墙青瓦,倒是与别处府衙大相径庭。登台阶亮出身份,那衙役本见他随士兵而来,时下又听他骠骑左郎将之职,忙躬身引进,带至侧厅,方才小跑出去,不一会,徽城令尹施然而来。
此人名须原,徽城人氏,年逾五十,却早华发满头,此来身着正装,官服官袍,胸前绣有猕猿之案。进来便横抱拳道:“慕郎将久等,有失远迎,还请赎罪。”
慕北陵来前便知其名讳,起身还礼道:“须大人太客气了,北陵唐突打扰,还望须大人莫要见怪。”
须原道:“岂敢,慕郎将是奉大王令来,我等盼之不急,何敢怪罪。慕郎将请坐。”他稳坐上首,吩咐下人上茶,忽又道:“慕郎将可带有王令?”
慕北陵点头道:“这个自然。”拿过包裹,从中抽出明黄锦帛交与须原。须原细看良久,让人将锦帛收好,回脸说道:“慕郎将一路鞍马劳顿,恐怕还没用过午膳吧。”言罢叫来下人,让其吩咐膳房准备。
慕北陵拦下他,道:“午时已用过干粮,暂不着急。”又问:“对了,现徽城状况如何?我来时见城内安平,并无战前之状。”顿了顿,又问:“邬里将军可在此处?”
须原道:“半月前夏凉大军曾屯与艮水河岸,我恐其来袭,故上表朝廷,这几日却是不见夏良军动作,邬里将军连日来都守在东城门,已经好几日没有回来过。”
慕北陵错愕,心想:“不是说徐邺已发兵八万,何以现在还屯于艮水侧?”便道:“既然如此,有劳须大人带我去东城门一看究竟。”
须原道:“不急,慕郎将才来此地,在下还未替郎将接风洗尘,再说徐邺大军不是还未攻来嘛,暂时不用担心。”随即吩咐下人道:“来人啊,给慕郎将准备热汤,备好酒菜,我要给慕郎将接风洗尘。”
慕北陵还想拒绝。却听须原说如郎将不依,便是不给他须某人薄面,慕北陵无法,只得暂待。
不大一会,便有下人来报,已备好上房酒菜,须原让慕北陵先去沐浴更衣,他在饭厅等候。慕北陵不得已,便随下人回房。
洗净满身风尘,然后换上郎将戎铠,他又被人带到饭厅,须原早再次等候,桌上堆满佳肴,鸡鸭鱼肉一应俱全,慕北陵见此眉头微皱,道:“徽城地贫,须大人却以此佳肴款待,是否不妥?”
须原笑道:“有何不妥,慕郎将是大王亲命而来,在下自当好好接待,来来,坐下说,坐下说。”
慕北陵颇有不悦,却不好拂了须原面子,只好坐下,却未动筷。
须原亲自替其斟酒,敬道:“来,这第一杯在下敬慕郎将,郎将少年英才,扶苏关威名远扬,在下实乃佩服至极。”说着仰头饮下。
慕北陵同饮。
须原再斟酒,举而敬之,道:“这第二杯,我再敬慕郎将,慕郎将来我徽城,徽城蓬荜生辉,今后战事还要有劳慕郎将,来,在下先干为敬。”说时又灌下一杯。慕北陵阻止不急,只好再饮。
须原三斟杯酒,慕北陵伸手遮杯,道:“不能再饮,北陵不甚酒力,唯恐误了大事。”
须原劝道:“何来大事,今日慕郎将来我这令尹府衙便是天大之事,头三杯无论如何得喝下,否则就是不给我须某人面子啊。”
慕北陵无奈,只得抽手任其斟满。
须原举杯继续道:“来,这第三杯酒,我敬大王,大王威名远扬,我西夜千秋万载,干。”
慕北陵随之遥而西敬,仰头饮下。须原大笑,催促其吃东西。慕北陵谢过,不过只拿起木筷,却未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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