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北陵瞥见桌上有茶碗,茶壶,摇摇水壶,壶中正好有水,翻过两个杯子,依次斟满,兀自端起一杯,又朝蔡勇推去一杯,道:“牢里清苦,没有酒水,我就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蔡勇抬头看杯,没有伸手去拿,分许之间又垂头笑道:“你敬我?你刚击退漠北大军,功劳显著,我一个戴罪之人,你敬我什么?”
慕北陵移杯至唇下,小抿一口,入口清香,他赞道:“好茶!”再抿一口,放下茶杯,轻声道:“凌燕她,让我替她给你带个好。”
蔡勇扶在膝盖上的手掌微抖,半晌方道:“她,还好吗?”
慕北陵道:“很好,这次扶苏关的城防工事就是她布置的,布置的不错。”
蔡勇紧绷的手背慢慢松开,叹口气道:“那就好,那就好。”
慕北陵道:“真不想再追求她了?”
蔡勇苦道:“已经这样了,哪里还有脸面去求。只希望她有个好的归属吧,我也就满足了。”抬起头,眼角泛泪,道:“如果可以的话,你帮我给她说说,我愿意一直守在她身后,如果有一天她觉得天塌了,就告诉我一声,我来替她撑着。”说完再叹口气,低头时,滴答声起,泪珠沾湿地面。
慕北陵长叹一声,抬头看近在咫尺的石顶,喃喃道:“世人只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岂不知流水所流的,却是伤心的泪水。”
蔡勇闻言浑身轻颤,抬起头,第一次与慕北陵对视时,目光中没有浓厚敌意。
慕北陵道:“这些话你还是亲自对她说吧,我若说了,就变味了。其实你我之间本同朝为将,可和睦相处,为何会落得今日场面。”叹之又道:“还记得那日你大闹医官帐,差一点就把我打死,有句话我一直没来得及和你说,你可知道,当日尚城外,若无我及时替她医治,你现在看到的凌燕只会是具冰冷尸体。敢问若真如此,你是否会认定我见死不救,依然固执要取我性命?”目色锐利,直视蔡勇。
蔡勇猛怔,眼神不停闪烁,半晌无言。慕北陵见其挣扎状,忽然仰头笑道:“蔡勇啊蔡勇,你不是对我慕北陵又意见,你是太在意凌燕了啊。”
蔡勇软在床弦,喃喃道:“难道在意她,也有错吗?”
慕北陵摇头,道:“在意她没错,但你把这种在意强行抬高到军营,朝国之上,便是错。”蔡勇不语,慕北陵继续道:“你那日因为我救凌燕,执意杀我,不分青红皂白,此乃一错。府衙大堂,也因你我瓜葛,执意不肯征兵,置扶苏城数万百姓于不顾,此乃二错。常人若是只犯一错,恐怕都会身首异处,你可知为何你还好端端坐在这里吗?”
蔡勇闻言,目色逐渐涣散,茫然摇头。慕北陵道:“一错之时,有岳威将军保你,你得性命,二错之时,孙将军惜才不杀你,你又保性命,你可知,你若执迷下去,伤的不仅仅是凌燕的心,还有岳威将军,还有孙将军。”
蔡勇死怔,眼珠不停左右闪动,脑袋轻颤,片刻后,忽掩面恸哭,哭声传遍大牢。
慕北陵端坐在旁,只等他收起哭声时,方再说道:“眼下扶苏关是保下了,不过已经满目疮痍,需要有人去兴这废业,让扶苏关再显西夜第一雄关之威势。蔡勇,我只问你,你可敢去挑这大梁,让我们看看你的本事?”
蔡勇用力抹脸,站起身,以手指天,道:“你不用说了,其实这些天在牢里好多事我已经想清楚,我蔡勇在此立誓,若有出去之日,定粉身碎骨报效西夜,绝不再沉迷儿女情长之事。如若有违,天打雷劈。”
慕北陵豁然起身,连叫三声“好”,叫罢笑道:“蔡统领浪子回头,扶苏之福啊。”说着突然单膝跪地,双臂前伸抱拳,行大礼道:“蔡统领在上,属下慕北陵恭请蔡统领回关。”虽同为统领,但蔡勇统领之职却比他要高一大截。
见此幕,蔡勇惊得赶忙闪到旁边,避过其礼,遂而将慕北陵扶起来,道:“慕统领何以行此大礼,我一个戴罪之人,使不得啊。”
慕北陵诚恳道:“只要蔡统领愿意重建扶苏关,便功劳永世,却是属下所不能比拟。时下关内百废待兴,正等着统领做主。”
蔡勇道:“好,我这就去。”
慕北陵再谢,打开其手镣脚铐,又叫马才艺取来蔡勇的军凯,蔡勇穿上时,慕北陵不由赞叹:“这才像我认识的那个蔡统领嘛。”旋即在马才艺恭谨维诺下,慕北陵亲自送他出牢。
衙门口,武蛮早已备好良马,蔡勇翻身上马,见慕北陵没有同行的样子,不免问道:“慕统领不回关?”
慕北陵摇头道:“我暂时先待在城里,战事即止,关中也没我什么事,正好趁此时机去看看故人。”
蔡勇会意,重重抱拳后勒起缰绳纵马飞奔,一路朝城门驶去。
林钩看那远去背影,有些不放心的问道:“老大,你就不怕他再暗中对你使坏吗?”
慕北陵轻笑道:“不会,他虽然做事鲁莽,确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又经此番磨难,想必以后不会再像之前那样了。”
林钩瘪嘴哼道:“这样最好,他要再敢使绊,老子弄死他。”
慕北陵白他一眼,难得理他。随后摒退马才艺,独带武蛮林钩迈步走出令尹府衙,步至皆口,转面西行。
第八十七章 欲寻故人,孙玉弓再惹事端()
扶苏城里热闹依常,没有半点战后的紧张迹象,初入夜时尚还人声鼎沸,过往行人人头攒动。
慕北陵一行来到仲景堂前,作为扶苏城里唯一有医士坐镇的医官,仲景堂的生意还是一如既往的好,虽以至夜,进进出出的病者仍旧不绝于寰。
慕北陵抬脚走进前堂,有白衣小厮过来迎道:“这位大人可是来瞧病的?”他身着戎铠,身周杀伐气颇重,那小厮自然上心。
慕北陵笑着摇头,扫视前堂,不见沈香身影,旋即问道:“这位小哥,沈香姑娘可在后堂?”
小厮听他提及沈香,脸色忽然一凛,忙避过眼色,低下头,干咳道:“那个,大人,我们仲景堂的郎中医官多,大人可让其他人来给大人瞧病。”
慕北陵大感疑惑,心想:“沈香虽说不是医士,好歹也算仲景堂的中流砥柱,怎么提起沈香,这人好像唯恐避之不及。”
林钩的性子没有慕北陵来的沉稳,感到有问题时,一步上前,伸手抓住小厮衣襟,提将半空,恶狠狠道:“我老大问你沈香姑娘在哪呢?”
小厮何等被如此对待,加之林钩才下战场,杀露气重,厉声之下竟吓得他双腿瘫软,胯下刺鼻味道顿时蔓延开来。林钩轻皱眉,随手将小厮甩在地上,并指掩鼻,口中嘟囔道:“没出息的家伙。”
慕北陵瞪他一眼,伸手去扶小厮,后者见状却突然怪叫一声,慌忙朝后挪去。周围人等见此一幕纷纷避逃,不停喊道:“杀人啦,杀人啦。”
前后堂过门处的帘子被人撩起,一位老者快步走出,见前堂轰乱,苍眉横蹙,高声吼道:“何人敢在仲景堂闹事?”
慕北陵侧脸,见那老人,眼中顿生喜意,叫声:“烛景师傅。”
烛景也是看见他,上下打量一番,却始终记不起名字,不由问道:“你是?”
慕北陵道:“我是慕北陵啊,您忘了?我那朋友张辽阔就是您给治好的。”
烛景皱眉沉思,片刻后老颜猛的舒展,道:“你是慕北陵?换了身衣裳老夫都快认不出来了。”再次打量,最终啧啧称赞:“不错不错,比才来的时候精神多了。”
慕北陵笑道:“烛景师傅近来身体可好?”
烛景道:“甚好甚好,对了,日前那个秦贞姑娘是你的下属吧。”
慕北陵点头道:“正是,军中有新的安排,我就让她们来向烛景师傅学习学习。”
烛景笑起捋须,道:“秦贞姑娘天赋异禀,倒是块学医的好材料,只是学习的时间太短,有机会的话让她再过来些时日吧,老夫愿意亲自教授。”
慕北陵喜道:“如此甚好,难得烛景师傅愿意屈尊教授,是秦贞的福气啊。”说着又往后堂看去,道:“沈香姑娘可在后堂?”
一提沈香,烛景的脸色顿时沉下,张口半天不语,似有难言之隐。慕北陵心下咯噔一下,暗道:“果真有事。”忙再问道:“可是沈香姑娘出了什么事?您快说啊。”心中焦急。
烛景盯他半晌,长叹一声,摇头苦道:“你可还记得孙玉弓?”
慕北陵点头,孙玉弓乃孙玉英之弟,孙云浪大将军的儿子,上次见他的时候还花柳缠身,深知此人平素好吃懒做,仗着家底丰盈在城中作威作福。提及此人,慕北陵心里大骇,想到:“该不会是那畜生又来找沈香的麻烦吧。”
却听烛景道:“昨日孙府的下人来景仲堂,说是孙公子想邀沈香赏花,被沈香拒绝,谁知今日他们又来了十个人,强行把沈香带走了。”
慕北陵听得大为火光,厉声吼道:“光天化日下他们还敢强抢?当真没有王法了?”言罢直视烛景,道:“仲景堂好歹有将军府撑腰,烛景师傅就任由他们胡作非为?”仲景堂是将军府的御用医馆,此时人尽皆知,不曾想他孙玉弓竟敢冒得罪将军的风险强行抢人。
烛景尴尬苦笑,兀自摇头,长叹道:“物是人非啊,老夫何尝不曾阻拦,只可惜那些人手中有堂主手谕,我也奈何不得啊?”
慕北陵咦道:“堂主?”忽想到一种可能,这仲景堂平时由烛景坐镇,他却不是所有者,据说仲景堂的创办者是将军府的大能医士,莫非他口中的堂主,便指此人?
烛景似猜到他所想,无奈点头。慕北陵见状重哼,怒道:“就算是天王老子,他也是西夜臣子,如此作为岂非至朝法不顾?”心中念及沈香安危,不在停留,带着武蛮林钩夺出门去,一路疾跑,很快来到孙府门前。
孙府邸府门紧闭,门前仅有两家奴站岗,见三人狂奔而来,欲以闯门,持棍大喝:“呔,哪来的野兵,不知这是何地吗?胆敢乱闯。”
慕北陵急着去寻沈香,哪有心思理两家奴,闪身越过二人,抬脚踹中大门,“咚”的闷声响起,漆红大门哐哐直颤。
二人见状大惊失色,骂声不止:“他妈的小子,不想活呃啊”最后一字还未出口,只觉胸口剧痛,砸地昏死前仅模糊看见一巨大身影还保持出掌姿势。
府门震响,慕北陵一脚没踹开门,忽听内里有骂声传来:“二子三子,你们两个家伙活腻歪了吧,不知道公子正在行乐啊。”听那脚步声逐渐接近,接着有拉动门栓的声音。慕北陵面沉若水,待府门打开之时,抬脚再踹,两扇重门登时闪开,旋即可见一人被巨力撞得倒飞开去,砸在地上叫苦不迭。
那人揉着吃疼的屁股,还未抬头就已骂道:“他妈的,哪个不长眼的家伙,找死不成?”话音刚落,只觉脚下一空,身子被人生生提至半空,大惊时揉眼看来,只见一魁梧莽汉豹眼横眉,顿时吓得哇哇直叫。
慕北陵看清面貌,倍感意外,道:“是你?”此人尖嘴猴腮,油头粉面,赫然便是当日仲景堂中孙玉弓的家奴桂三。
桂三被提着转面过来,看见慕北陵时先是一愣,旋即如同见鬼般厉声叫道:“是,是,是你你,怎么呃啊。”
林钩一步踏前,不等桂三说完,举拳击其腹部,疼得桂三冷汗直流。林钩骂道:“给老子的,又是你个挨千刀的东西,上次没收拾够你,这次老子定要扒你的皮。”作势欲打,被慕北陵拦下。
桂三这时才看清几人装束,皆戎铠加身,乃扶苏关军打扮,于此忽狰狞道:“该死的东西,连你桂三爷爷都敢打,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信不信爷爷马上叫人扒了你们这身皮,军法处置。”孙云浪军中威望甚高,却不觉被区区家奴借风头作威作福。
林钩气不打一处来,抬手甩去一巴掌,只打掉桂三几颗门牙,斥道:“狗奴才,给老子把嘴放干净点。”
慕北陵走近,虎口夹住桂三下巴,寒声道:“有本事的话你就把云浪大将军叫来,看看是你先死还是我先死。”语声冰寒,吓得桂三面色苍白,不敢再多说话。
见其老实,慕北陵再问:“说,沈香姑娘是不是在这里。”
桂三见抬出孙云浪都喝止不住三人,哪里还敢逞威风,慌忙点头。
慕北陵又问:“她现在何处。”
桂三支吾道:“在在呃啊,别打,别打。”林钩雨点般的拳头招呼而来。桂三只被打的哀嚎连天,不敢再隐瞒,喊道:“在春香院里。”
慕北陵示意武蛮放开他,冷冷吼道:“带路。”
桂三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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