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不久,也沉沉睡去。
至深夜,窗户“吱呀”轻启,月光投射,有人站在窗内向外观望,武蛮机警,人影闪动时就已醒来,时下见那马夫静立窗边,视线聚于门下慕北陵身上,嘴角微挑,重新闭眼,继续养神。
旭日初升,马儿率先醒来,几个响鼻惊醒众人,慕北陵缓缓睁眼,晨光颇为刺目,他抬手遮额,顶着惺忪睡眼用力撑了个懒腰,大呼睡的好舒服。
屋门微启,那人走出,依如昨日模样,灰袍褴褛,蓬松垂发遮住半边脸,出来时朝慕北陵躬身拜下,口道:“属下皇甫方士,见过慕统领。”
慕北陵赶忙齐头拜下,道:“先生大礼,北陵岂敢受。”正待再说,却见皇甫方士侧身离开,走去草垛,拿钩耙勾出跺上干草,放入马槽。马儿欢欣,“唏律律”打着响鼻。皇甫方士伸手抚摸一马脸,那畜生没有丝毫受惊之样,凑过脸来倒是享受之极。
慕北陵暗自称奇,心想:“红鬃马虽未战马,但天性狂野,除了主人外难有外人接近,这皇甫方士也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竟能把他们训得如此乖巧。”
皇甫方士一批一批喂马,慕北陵在旁静待,直到最后一批马儿享用完毕,皇甫方士放下手中活计时,他才凑上前,躬身拜道:“皇甫先生。”
皇甫方士还以礼节,道:“统领大义,甘受夜寒草扎之苦,属下佩服,不过请赎属下愚钝,帮不得统领,还望统领见谅。”说着步至屋前,蹲身坐在台阶上。
慕北陵跟去,就在他对面盘腿坐下,苦道:“北陵深知先生大才,时下战事紧急,风门廷大军扎于关外,虎视眈眈,关中仅剩三千将士勉强能战,朝中翻覆,等不得援兵来救,想必先生也知,一旦关破,扶苏,尚城,壁赤三城顷刻间便会落入漠北之手,此西夜国土十去其三,漠北野心,犹若虎狼,三座城池定满足不了他们胃口,关门打开,一马平川,只会令西夜百姓生灵涂炭啊。”
又道:“北陵官微言轻,区区将职不要也罢,只可惜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前日扶苏征兵,百姓尚还安于平和,倘若漠北大军至,其情惨烈,北陵多不敢想。”
再道:“还望先生看在百姓面上,看在家国天下之大义,助北陵一臂之力。”
皇甫方士低头摆弄草绪,当听到“百姓”二字时,手上动作稍有停顿,沉默良久,忽长叹道:“慕统领这又是何苦?我观慕统领不像西夜之人吧。”
慕北陵点点头,都:“北陵出生落雪,山中匹夫而已。”
皇甫方士道:“既如此,统领何不卸甲归山,或者以统领能力,放眼东州列国,皆由用武之地,何以非助这残鄙陋垣之朝。”他说此话时,适逢孙玉英过来,孙玉英面色登时沉水,道:“皇甫先生何出此言,我知父亲求贤若渴时曾对先生照料有加,若家父听先生这话,莫不是会寒心?”
皇甫方士脸色平静,起身拜道:“属下见过将军。”孙玉英还礼,恼羞依然。
皇甫方士道:“云浪将军天纵之才,属下有幸被将军赏识,乃属下之福,然西夜朝主幼臣强,欲强逆覆国之象,属下自问无此能力。故此不敢入仕。还望将军海涵。”
孙玉英别过头,小声说道:“歪理。”
慕北陵朝孙玉英使个眼色,道:“先生话既如此,北陵时下只求先生一计解扶苏之危,至于朝中乱事,自有云浪大将军做主,我等人轻,不及焦虑。”
皇甫方士沉吟片刻,道:“天下熙熙攘攘,皆利来利往,雀占鸠巢之事数不胜数,我倒是想劝统领一句,列国纷争,百年难平,真想建功立业,西夜此是非之地,不如放弃的好。”
孙玉英闻言大怒,斥道:“皇甫方士,就凭你刚才所言,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你血溅五步。”
皇甫方士仰头笑道:“人生三十载,苦了三十载,我这一生,倒也没多大意思,不如干脆如将军所愿,送我个极乐。”
孙玉英火气登顶,并指指来,气的浑身轻颤,连道几个“你”字,“凔啷”抽刀横颈,力道微启,皇甫方士脖子上顿时有血冒出,却分毫微动。
慕北陵大惊,闪身上前以指捏刀刃,劝道:“将军息怒,万万不可啊。”
孙玉英怒眼闪烁,僵持些许,甩刀入地,刀尖“叮”的插入低地下几尺。转身离去,留下一言:“慕北陵,你若叛走,我不拦你,但走之前千万别让老娘知道。”转出马厩,消失而去。
慕北陵苦笑,亲手替皇甫方士拭去颈上鲜血,摇头道:“先生又何必如此激怒她。”
皇甫方士却道:“次女性烈,慕统领将来可有得苦受咯。”
慕北陵一怔,不知其话中何意,沉心下来后,说道:“先生,北陵一生多攒,初来西夜时,有沈香姑娘舍身护我,后入军中,孙将军对我有知遇之恩,北陵虽不是什么大智之人,却也懂的知恩图报,不敢说与西夜朝同生共死,但只要西夜尚存,北陵便愿效犬马之劳。”
言罢轻叹道:“先生既然不愿淌这趟浑水,北陵也强求不得,厩中有良马十匹,先生可任挑一匹离去,此地艰险,莫要害了先生。”又道:“待关破之日,若有幸活命,北陵自会遁逃,将来再见先生已不知何时”话止于此,喉咙哽咽。吩咐林钩道:“去拿些酒来。”林钩跑去,不一会提来一坛酒。
慕北陵接过酒坛,仰头灌下一口,拭去嘴角酒液,将酒坛递于皇甫方士,道:“此生恐难再见,先生若看得起在下,便共饮此坛如何?”
皇甫方士眼眉微挑,眼珠黑白异色闪电浮现,遂而隐去。提坛猛饮几口,哈哈大笑,道:“想不到我皇甫方士落魄一生,今日竟会在此糟粕之地与统领同坛共饮,人生快事,当浮一大白。”
仰头再灌,又道:“统领之胸襟,我等不能比,这口酒,我敬你。”递去酒坛。
慕北陵豪爽喝下,大笑道:“爽,老子这辈子还没如此畅快过。先生也喝。”
二人一来二去,酒坛逐渐见底,喝止痛快时,慕北陵忽然扬天啸道:“天地万物刍狗,我自踏雪寻来,沙场天威即日,与君共浮大白。哈哈”
皇甫方士拍手叫好,赞道:“好一个沙场天威即日,与君共浮大白。统领豪迈,皇甫佩服之至。”
慕北陵笑罢举坛砸地,酒坛“哐啷”粉碎,陶屑四溅,他高声道:“林钩,牵马来,送先生。”林钩依言,从马厩中牵出匹马。
慕北陵接过缰绳,交到皇甫方士手中,用力拍了拍他的手背,道:“若有来年,北陵还愿与先生同饮。”目光直视,眼中空灵无杂。
皇甫方士手握缰绳,忽的一笑,问道:“统领只想来年?不想现在?”
慕北陵猛愣。
皇甫方士再道:“此酒甚好,殊不知我之酒虫已被勾起,统领可莫要小气,属下聊想一醉方休可好?”
慕北陵大喜,忙道:“先生愿意助我?”
皇甫方士笑道:“伯牙流水觅知音,我今与尔同同饮,待坐等高台,区区三万来犯之敌,拒之于外又如何?”
慕北陵放声大笑,笑声传荡三十里。
第八十三章 皇甫归心,高墙阔台谈军事()
扶苏关墙,高台磊铸。
慕北陵命人将酒桌设于关墙高台之上,头顶青阳,手抚习风,与皇甫方士对坐而饮。武蛮林钩一左一右陪衬,孙玉英则带一众将领在旁守候。
关下险道上,漠北大营森然矗立,遥而望去,“风”字帅旗阴风飘扬,皮甲兵士持枪肃穆,枪指关来,大有风雨欲来之势。
慕北陵双手举碗敬道:“来,先生,这碗酒北陵敬你,敬你的大义,敬你的不离不弃。”说时要饮,却被皇甫方士拦下,他道:“非也,统领此话,属下不敢苟同。”又道:“大义不假,却是你我之大义,不离不弃也不假,却是你我之不离不弃。”挑眼示之,慕北陵会意点头,二人对碗轻撞,同饮而下。
孙玉英听其话气恼,努嘴暗道:“一个老怪物一个小怪物,有什么了不起的。”她声音虽轻,却被慕北陵尽收于耳,转而看来,笑道:“将军,可愿同饮?”
孙玉英鼻腔娇哼,道:“马尿一样,有什么好喝的,眼下敌人近在眼前,你们还有心喝酒。”丢下这句话转身走开,离去时道:“有什么事差人叫我。”独自走下关墙。
慕北陵悻悻笑道:“将军就是这么个人,现身莫要往心里去。”
皇甫方士笑言:“孙将军火烈性女,世间少见,也算是西夜有福啊,能得你们二人。”慕北陵连道尴尬,举杯再敬。
二人喝的兴起,张辽阔匆匆赶来,见慕北陵竟与衣衫褴褛之人同桌共饮,眼露异色,走至慕北陵前,拱手报道:“报统领,有情况。”
慕北陵着其说来,张辽阔悄悄瞥向皇甫方士,支吾不言。
慕北陵心感好笑,暗想:“这小子现在倒开窍了,知道有的话不能随便说。”遂道:“来,我给你介绍下,这位是皇甫先生,从现在开始就是我们一家人。”
张辽阔猛惊,连忙礼道:“张辽阔讲过皇甫先生。”
皇甫方士拱手还礼。
慕北陵道:“皇甫先生不是外人,有什么情况尽管说。”
张辽阔点头,道:“今天清晨,有人从碧水关的方向进了漠北军营,一共三十二人,每人都背着大包裹,我见事有蹊跷,特来禀报。”
慕北陵闻言沉吟,让张辽阔坐下用些酒水,张辽阔早就被酒味勾撩,时下也不做作,坐下便喝。
慕北陵问皇甫方士道:“先生如何看此事?”
皇甫方士拭去嘴角酒液,摇身道:“昨日,你们以毒御敌,莫被人大多中毒,但也不乏有没中毒的人,想来是那风门廷驱人到碧水关寻解药,此去碧水关四百余力,一来一回时间也差不多。”
慕北陵想想是这个理,便道:“先生可有好的对策?”
皇甫方士暗思片刻,道:“兵法有云,兵不厌诈,漠北人被毒气攻击过一次,铁定认为我们不会再以此法攻之,我们便反其道而行之,再以毒攻,如此可行。”
慕北陵想了想,道:“可是眼下关中并无毒药,如何毒攻。”
皇甫方士笑道:“统领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关中没有,城中可多得是啊,此去扶苏城仅几十里,一来一回只需多半日,统领可差人快马加鞭去城中取药,我观今日西气东来,夜里必有大风,刚好使毒气蔓延。”
慕北陵拍腿道好,连忙吩咐张辽阔带人去城中取药,特别提醒多搜集写软骨粉,此物对修武者效果显著。张辽阔得令,再喝几口酒后速速离去。
皇甫方士饮下碗酒,又道:“以毒攻敌虽行得通,不过也只是拖敌之策,若要让风门廷班师回朝,这点伎俩还不够。”
慕北陵道:“先生可有妙计?”
皇甫方士道:“两军对垒,要溃之,无疑三法,一为斩其将首,将首失则军心失,大军自会溃退。二为断其粮草,士兵无军饷可用,饥饿上阵只会使士气大跌,易溃之。三为强攻对垒,以军力取胜,不过眼下关中仅有能战之人三千,强攻对垒必不可行,要想退敌,只能寻求一二之法。”
慕北陵默念:“战将首,断粮草。”心想:“风门廷初战被下毒,肯定加强防范,想要轻易将其斩杀,难比登天。倒是断其粮草,说不定能成功。”想罢说道:“那就找机会断了他们的粮草。”
皇甫方士笑而摇头,道:“断粮草,乃是下策,统领可知漠北朝为何取漠北二字?”
慕北陵摇头。
皇甫方士道:“东州以地而分,可划四域,东有南北走向之鬼斧山脉,其东近海,物产丰饶。其西临东皇城,平原之地,多河流,也是不可多得的富饶之地。东皇城西北有水,名曰艮水,艮水以南,多山多林,百姓善齐射,有得天独厚之势,艮水以北,则土地贫瘠,气候寒冷,是为东州上环境最差处,我西夜朝和漠北朝皆在此域,而漠北更在极北,粮食尤为匮乏,漠北朝军饷奇缺,故此士兵们练就一身糙物充饥的本事,只要能吃的东西,他们都能用来充饥,所以就算断了他们的粮草,他们也能借山地之势,采糙物来食。”
慕北陵听的仔细,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如此说法,暗想道:“怪不得当年在漠北大营里鲜有粮草,吃的最多的就是各种草叶,缘由竟是如此。”于是道:“受教了,那照此看来,只有暗杀风门廷这一法?不过遭到一次暗算,风门廷势必加强防卫,想取之首级,难比登天。”
皇甫方士道:“统领以为我西夜国主防卫如何?”
慕北陵不知他为何问此,只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