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人顿了顿,终于二度执起单耳鹤嘴青铜壶,浅抿一口,入口醇香,然后辛辣,然后绵柔悠长,这感觉就像沙场征战,一泄银河三千里,剑尖所指不破不归,啧啧道:“真是好酒,我现在似乎明白云浪大将军为何不把苗头扼杀在摇篮里,反而宁愿以死以谢天下,那个年轻人,是他选中的人选。”
栗飞并没有因为那句“不适合做帅,只能为将”而心怀怨愤,反而很享受这种不是赞美的赞美之词,他就是要做让天下人都为之颤抖的虎将,眼前这头爆熊身上最锋利的獠牙。
静了片刻,也许觉得和年轻将领说话有点对年弹琴,栗飞放下手青铜壶后就没再开口,双手抱胸敬闭目眼神。
与此同时一道萧瑟人影已经独自走到城门下,迈上通往城墙的第一阶石梯。
第三百四十一章 对酒而谈,战气彪炳孙太监()
天降奔雷,雨势渐大。
慕北陵登上城墙后就席地坐在栗飞对面,不用看也知道白马银枪孔凤对子很不待见,所以他上来后年轻将领很自觉退后几步,和他拉开一段距离,依然抱枪,不过视线却是投向城外。
双臂上幽幽生力还在一刻不停的修复创伤,栗飞不愧是镇守北疆数十载,让北蛮子二十年难以踏足西夜的第一人,青钢三叉戟的锋刃程度超出他想象,若非有浑厚生力护体,估摸着两只手臂早就废了。
拿林钩的话来说,头可断血可流,双手不能废,否则青楼那些搔首弄姿的小娘子就享受不到啥叫金指慰藉,啥叫一指毒龙。
素来不苟言笑的栗飞今天似乎笑的尤为多,朝城的塌陷没有给他带来多少挫败感,反而有种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
栗飞笑盈盈说道:“伤势怎么样了?”
慕北陵试着抬起双臂,伤口依然阵痛,苦笑道:“要是换做别人,不说被及胸斩断,两只手至少是废了。”
栗飞玩笑道:“所以说你不是普通人。”
慕北陵不可置否耸耸肩,收下这具不算赞美的赞美之词。
栗飞指着地上的单耳鹤嘴青铜壶和羊皮酒囊,“喝哪个?”
慕北陵想也没想道:“虎跑吧。”
栗飞似乎早就猜到答案,所以还没等他回答,就已经拿起青铜壶斟了两碗酒。碗是军营里最常见的大土碗,沿口有几处破损,碗身上刻着“天武寅殇”四个字,是武天秀的国号以及谥号。
栗飞端起一碗,举道:“能拿起来?”
慕北陵直接伸手端碗,眉宇轻微皱起,但不妨碍受伤动作。
栗飞轻笑道:“是个爷们,干。”
一碗酒下肚,栗飞抹了把挂在嘴角边的酒渍,啧啧道:“比起北疆的烧刀子,这酒的味还是差了点。”
慕北陵淡淡道:“没喝过。”
栗飞干笑道:“有机会的话可以试试。”
慕北陵点头不语。
对坐的两人就像是久未见面的故友,拉的都是家常琐事,又像是从未见过的陌生人,因为每句话都只有几个字,谈不上字字珠玑,但也不遑多让。
很难想象曾经驰骋北疆的西夜大将会和被带上叛将名头的人对饮,而且喝的还是他最不喜欢的东西。
“接下来准备怎么做?迎武越为王,还是自立为王。”栗飞平静问道,就像在问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我在伏龙脉下发过誓,西夜的江山,只能武家人坐。”
栗飞执青铜壶的手掌微微一滞,瞬间过后恢复正常,继续参酒,“没听说过,看来情报还是有差池。”
他很清楚这句话的分量,至少这天下,名义上还是武家天下。
栗飞端碗碰了下被慕北陵放在地上的大土碗,轻轻抿了口酒,有意无意道:“武越不适合做大王。”
慕北陵波澜不惊,“但是他姓武。”
栗飞惨然笑道:“你觉得在他坐上王位之后,能控制的住?”
慕北陵剑眉微蹙,第一次正视这位一点不像大将军的北玄武。说话竟然如此直白。
倒是栗飞不觉得自己有失稳妥,旁若无人继续说道:“一个可以卧薪尝胆二十余载,动若雷霆将自己名义上的兄长拉下马的人,这种人很可怕,蛇蝎心肠虽然大多用来比喻女人,但他似乎好不了多少。”
慕北陵端起土碗抿了一口,和栗飞喝的一样多,既然他愿意敞开心扉,自己又何必遮遮掩掩,于是说道:“所以要在他坐上那个位子前,剪掉他的羽翼。”
栗飞深吸口气,双手枕在脑后饶有兴致看着男子,似笑非笑:“大通商会,虎威镖局,还有二十年前但内第一高手的孙太监,慕北陵,你觉得你的胜算有多大?”
孙太监!慕北陵脑中登时浮起长久以来穿着斗篷,佝偻着背的神秘老人,原来他竟有这么大来头。
栗飞语不惊人死不休,“是不是觉得蜗居北疆的我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呵,朝城不大,西夜也不大,像坐到我这个位置上的人没什么不知道的,而且我可以很明确告诉你,二十年前我打不赢孙太监,二十年后,我依然胜不了,或许能压那老太监一头的,只有葬在伏龙脉的云浪大将军。”
慕北陵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已翻起滔天骇浪。
他试想过那位佝偻老人可能是个修武之人,但决计没想到会强到如此地步,连素来狂妄到没边的北玄武都自问不是对手。老人会是何种境界,战王境?战皇境?还拿虚无缥缈的至尊境?
栗飞似是看出男子心中所想,显得有些幸灾乐祸,“咋地?怕了?嘿嘿,放心,孙太监虽然是曾经的大内第一高手,估计现在也只是触到战皇境的门槛,修武一途越到后面越像在沼泽中跋涉,求快不得,否则很容易把自己陷进去。”
慕北陵面露苦涩,只是触到战皇境?这他妈就已经够自己喝一壶了,放眼整个东州,能修炼到这个境界的,哪个不是一方巨擘。
慕北陵强压下心中波澜,问道:“你呢?战王?”
栗飞没打算隐藏,点头道:“战王五阶,和战王大圆满的孙太监比,差的不少,如果要拼死搏杀的话,我能废掉他两只手,当然,结果还是我死。”
栗飞显然有点意犹未尽的意思,自顾自说道:“你身边有两个战王,姑苏家的小娃要弱点,那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强点,两个人如果围攻孙太监,可以拖半柱香的时间,不过后果嘛”
他没有明说,但慕北陵已经心知肚明。
从未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的栗飞一口饮下土碗里剩下的酒,执起青铜壶摇了摇,只剩下丁点。
他朝慕北陵投去询问眼神,慕北陵摇头道:“你喝你的,我那里还有。”
栗飞“哦”了一声,不做谦让,把青铜壶里的酒一股脑全倒进自己碗里,然后抓起羊皮囊给慕北陵倒满。
慕北陵并未拒绝。
雨越下越大,在天空中织出密网,从城墙上往外看去,视野中绿草凄凄,一片生机盎然。
栗飞喝完最后一口酒后,双手撑在膝盖上站起身来,走到墙垛边,双手撑在围墙上,说了句慕北陵听不懂的话,“兵家的战气,加上姑苏家的小娃,加上那个男人,可胜孙太监,不过是惨胜。”
战气?
慕北陵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忽然想起当初朝城一战,自己和姑苏七子陷入必死境地时,体内突然迸发的玄奥感。那种感觉,是不是就是栗飞口中的战气。
想到这里,他下意识抬手摸了摸小腹,丹田气海中的神秘血色方块依然没有动静,只是此时再感觉时,似乎变大了些。
栗飞回头见他暗自咂摸的表情,猜到些什么,问道:“你不知道战气?”
慕北陵茫然摇头。
栗飞突然觉得自己听了件很好笑的事,一个身负王朝世家谈之色变能力的人,竟然蒙在鼓里浑然不知。
栗飞认真思量一番后,皱眉解释道:“是一种游离在正统儒释道三家之外的力量,具体如何我也说不明白,就好比修武,只能自己去悟,我只能说这次放你们进城,有一部分就是因为战气的原因,这样说,你明白?”
慕北陵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扶了扶额头的栗飞不打算深入解释,再说他还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要是谈到经脉大穴,侵淫武道的他或许能够侃侃而谈,但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他只能望洋兴叹。
栗飞苦笑道:“既然如此,刚才的话就当我没说,你要是想控制武越,孙太监这一关必须过,至于到底怎么过,只有你自己拿主意。”
大土碗里的秋露白让慕北陵露出嫌恶,只浅浅抿了口便将碗放下,起身站到栗飞身旁,问道:“说说你吧,过后准备干什么?”
栗飞故作讶异道:“怎么?还没站住脚就想拉拢我?”
慕北陵不可置否的憋憋嘴。
栗飞收敛起笑容,一本正经道:“等你能够过了孙太监那一关,坐稳西夜江山的时候,咱们再谈。”
慕北陵小而不言。
没把话说死就是好事。
栗飞突然抬手指向白马银枪孔凤,这位从慕北陵上来后就一言不发的年轻将领似乎很不喜欢这种气氛。栗飞笑道:“孔凤,可一枪于万军中取敌将首级,当初单枪匹马九千里,和东南虎尉迟镜对战不胜不败的男人,你觉得如何?”
慕北陵微微一愣,听他这话的意思像要把孔凤交给自己。
孔凤此时猛的转头过来,满脸疑惑看着栗飞,嘴唇刚刚张开,却被栗飞一眼瞪回。
栗飞转而笑望着慕北陵,道:“说说。”
慕北陵毫不吝啬溢美之词,“骁勇善战,人中龙凤。”
栗飞呵呵笑起,露出白牙,笑的像个三岁的孩童,“等朝城的事尘埃落定后,我让他跟着你。”
慕北陵没有拒绝,也没有首肯。
相视无言,大雨已有倾盆之势,冲刷着这片刚经历战火的富沃大地,血水顺着雨水积起的流径流淌至远处,沁入大地。
慕北陵最终告辞后步下城墙,往中心处的深宫大院走去。
朝城告破不是终结,而是另一场真正意义上大战的开始。
沐着暴雨,他就这样走在宽阔街道上。
城墙上,面若冠玉的孔凤终于忍不住歇斯底里吼道:“将军,蛮凤儿一生只愿追随将军,终此一生不事二主。”
眼神变得迷离的栗飞浅谈口气,没有去看五官已尽扭曲的年轻人,轻声说道:“你的志向不应该只在终年寒雪的边关塞外,二十多年了,我的棱角几乎已经被磨平,没心情再翻起多大浪头,真正能带你纵横东州的只有那个男人。”
孔凤饱含热泪,“便是如此,蛮凤儿也不会离开将军。”
栗飞摇头苦笑道:“都说这世上没有不散的筵席,我能交给你的都交给你了。”
栗飞伸出手指向幅员辽阔的天边,“等哪天你能随他踏平这乱世,只需要来告诉我一声,也不枉我这二十年来的付出。”
孔凤泪水顺流而下。
栗飞转身重新坐在地上,抓起羊皮囊猛灌一口,浓烈的酒气让他不住咳嗽。
“对了,到时候别忘了给我拿点虎跑,这酒才够味。”
第三百四十二章 自取其辱,慕北陵威压西鸾()
宫门前现在已经换成破军旗的将士守卫,两列八人,长刀出鞘握在手中,警惕检查每一个从门前经过的人,无论是穿着自家战铠的士兵也好,还是那些提心吊胆想混出宫门的阉人婢女也罢,挨个从头搜到尾,确认无异后才会放行。
攻下一朝之都的朝城就是这样,把不定有没有那些浑水摸鱼,想要捡便宜的鸡鸣狗盗之辈,内宫里虽称不上是什么金山银山,但比眼珠子大上几圈的夜明珠,通体鎏金的进贡瓷器还是不少,这些东西随便拿出一样都价值千金。
即便对这些世俗之物并不怎么感兴趣的慕北陵,也知道个货不在多的理,就像林钩说的,便宜别人还不如便宜自己。
武天秀走的极为匆忙,以至于接到消息和他一起掏出玄德门的只有那位号称狐媚生南国的望月贵人,现在倒是应该称之为王月贵妃,里王后之位只差一步。
所以此刻西鸾殿前最大的广场上跪满后宫三十六院的妃嫔,连带伺候的下人阉奴等,足足超过三千人。这还是少的,野史上记载南唐有名的**暴君单是后宫供其享乐的妃嫔就足超过三千,还不算那些偶尔被灵临幸的宫女,加起来怎么也有个六七千吧。
广场最前排站着一个身着牡丹金丝绫罗袍的威严女人,虽年仅五旬却保养极好,明目皓齿,肌若凝脂,比一些二三十岁的女人还还显雍容华贵。
威严女人自然是武天秀的亲生娘亲,当朝太后婧氏。
婧氏的出身其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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