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白马银枪的年轻獠牙确实了得,两年前西夜和南元一场鏖战中,年轻将军因为一句赌气的话,当真单枪匹马闯进南元摩马重兵的包围圈里,在足足五万大军中三进三出,杀得昏天黑地,得亏龙浩瀚护卫实力超群,不然这位南元最出色的青年将领恐怕已经身首异处。然而那次战斗中孔凤也几乎丢了多半条命,最后还是栗飞亲自带兵解围,把他从鬼门关来了回来。
孔凤转头看了眼站在城墙上的怒目中年人,恨恨锤了下马鞍,继续往城门逃回。
顷刻间。
两军交战。
只见长达百里的巍峨城墙下,蚂蚁般的将士混做一团,喊声,杀声,惨叫声,此起彼伏。流失如雨,漫天箭雨从城墙上疾射而下。
最终仅仅过了半柱香的功夫,慕北陵便喝令鸣金收兵,退至城下五里,孔凤也罕见没有领人追击。
双方很默契的退开战场一里,中央空出的一条绿草带已经被血水染成红色,横七竖八的尸体躺在地上,各方皆有损失。
同一时间,成武门方向的喊杀声也偃旗息鼓,且隐隐能看见一对飞骑正从西面战线飞援过来,骑兵穿的是荆棘藤甲,南元大军特有的铠甲。
慕北陵当机立断撤兵回营,南元人既然能抽出空隙援救宣同门,说明楚商羽那边并没有造成多大压力,一味对持下去恐怕不妥,而且孔凤已经开始反兵入城,欲借城墙之固防守,没有攻城重械想要进攻朝城,痴心妄想。
一场试探战来的快退的也快,南元的援兵在宣同门前绕了两圈后,便依原路返回。
回到大营里,慕北陵召集诸将中军议事。
皇甫方士坐在下首首位,轻摇羽扇,平静说道:“各部伤亡如何?”
武蛮仰面靠在椅背上,身型与行军椅完全不成比例的他,看上去几乎要把椅子压塌下,“破军旗总共伤亡人数五百左右。”他口气颇为轻松,毕竟战前已经告知将士们是场试探战,保命为主。
任君拱手道:“御风旗无人伤亡。”
尹磊也道:“玄黄旗无人伤亡。”
皇甫方士点点头,尚在预料之内,接连几场硬仗打下来,三期军的战斗力的确提升不少,似今天这种攻防战,对方还有城墙之固,己方只伤亡区区五百,已经算得上奇迹。
慕北陵手肘撑在军案上,双手托起下巴,看着脸色不好的赵胜,平静道:“赵将军,可有话说?”
赵胜一愣,似乎没想到主上会第一个点他的名,站起身,步出班列,单膝跪地,抱拳道:“末将有罪,请主上责罚。”
慕北陵不动声色,“说说看,何罪之有?”
赵胜低头咬碎银牙,“末将初战未能拿下敌方主将,使得主上名誉受损,影响士气”
慕北陵“啪”的怒拍军案,直接打断他的话,“放你娘的狗屁,老子名誉算个球啊,就算他孔凤骑到老子头上拉屎又能怎样?你以为全东州的人都要嘲笑老子,啊?”
慕北陵气的青筋暴起,“还影响士气?区区一场胜负就影响士气,这天下的仗干脆不用打了,一方出一个人,谁打输了就缴械投降,要不然跪下来叫对方爷爷,啊?驴操的,老子以为你他娘能长点心,不说悟出什么,至少不再骄满自溢,你倒好,满嘴喷粪。”
赵胜低着头,紧抿嘴唇,一言不发。
慕北陵越说越气,“你他娘也算跟着我的老人了,从扶苏开始就一直做先锋,咋地,捉了秦扬田锦飞,攻了壁赤,收了数万将士,你他娘就要上天不是?”
全帐将领噤若寒蝉,没人见过平时温文尔雅的主上发过此般怒火,就算当初抱着夫人的尸体杀出朝城时,也平静的像无风池面。
武蛮双手环胸闭目眼神,所有人中他自然最了解慕北陵,知道他如这般大吵大闹并非真正发火,除非他冷的像块天山寒铁,才是真真到了暴怒边缘。
村子里那对口舌最不干净的武四的老婆儿子,是两个经常叉腰站在村头怒喷四街的泼妇碎子,大武村里没几个人能招架得住母子二人的狂轰乱炸,老一辈人说他们两个是上辈子做了驴,这辈子才会肝火这么旺。
母子两最厉害的一次是把慕北陵从村头一直骂到村尾,只因为慕北陵不小心扔石头打中那个被叫作狗蛋的小子,武四那个婆娘就像得了失心疯一样,而且骂的话还不带重复的,可是让大小邻居开了眼界。
那次慕北陵同样脸红脖子粗和婆娘对骂,只是实在缺言少语的少年很快便落了下风。事后被连累的武蛮本想找婆娘麻烦,再不济也搞些软泥把婆娘家烟囱堵了。不过少年反而回过头来劝他,说是咱被狗咬了口,总不能扑上去咬狗一口吧。
后来有一天那婆娘心血来潮,不知怎么的骂了姨娘,就是慕北陵的娘亲,武蛮清楚记得,那次慕北陵一句话也没回,整个人静的就像块石头一样,然后当天夜里,这个还不喑世事的少年抄了把柴刀直接冲进武四家,要不是蛮汉子武四反应快,估计他婆娘的坟头草现在都快长成树林了。
慕北陵喘着粗气重重坐下,气不打一处来的他再度拍案而已,环视噤若寒蝉的一众属下,喝道:“这话老子也是说给你们听的,谁他娘以后再骄傲自满,恨不得飞上的,行啊,带人去给老子拿下两座城,老子亲自给你们摆酒赔不是。”
皇甫方士停下摇扇的右手,看了眼脑袋快贴在地上的赵胜,轻叹口气,打起圆场,“主上息怒,属下以为大家以后都不会再犯了,气大伤身,主上伤势刚刚痊愈,不宜动气。”
皇甫方士起身走到赵胜面前,伸手将快要哭成泪人的七尺男儿扶起,语重心长道:“今日主上若不训你,我也会训你,骄奢溢满乃为将者大计,你不是可以千里杀人,得手后遁去身影的游侠儿,数万将士的性命还掌握在你手中,需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武道如此,做人亦是如此。”
赵胜顶着通红眼眶重重抱拳,跪地再拜,“末将知错,请主上重重责罚。”
皇甫方士看向好似余怒未消的慕北陵。
慕北陵抓起案桌上的虎符,犹豫一下,又缓缓放下,沉声道:“此次看在并未造成严重后果的份上,暂且绕过你,若有下次,定严惩不怠。”
毕竟是从始至终追随自己的元老,就像心头肉,况且他只想杀鸡儆猴,并没有真正生气。
第三百三十四章 一击毙命,爆熊猛药商羽怒()
这日的中军议事虽不说搞得人心惶惶,那些个平时在四旗军中吆五喝六的中将军上将军着实惊了一把,谁也没想到自己的主子也有火冒三丈的时候,他平时看起来其实就是个温文尔雅的读书人。
只不过坐在这里的人都是长年在鱼龙混杂的军队里待着的人,什么人都见识过,市井里混不下去的跳脚地痞,哪个没落世家的公子哥,小偷小摸,干过杀人越货之事的匪人也不说,所以都成了老油子,听着便好,有则改之,无则自勉。
都道泥菩萨尚有三分火气,何况手握重劝,坐拥三城的主上。
赵胜最后通红着眼睛和众将退出中军帐,沉默的有点可怕。
即便如此也没人认为他会因此怀恨在心。
恨谁?
慕北陵?
开什么玩笑,不说能单枪匹马挑翻东南虎尉迟镜的慕北陵有几斤几两,那个能生撕虎豹的铁塔男人就不是他们能逾越的坎。对慕北陵只有感恩戴德的心,不敢有秋后算账的丝毫的念头。
皇甫方士继续轻摇羽扇,耳垂旁的指发微微晃动,连慕北陵都不记得他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拿把扇子,品质算不得好,就普通大鹅身上扯下的羽毛,再用丝线串联在一起,和那些世家公子手中的象牙骨折扇,扇面上还有国画大师的题词作画不可同日而语。
至于价钱,一个天,一个地。
皇甫方士放缓手上动作,笑道:“主上这招杀鸡儆猴用的不错,至少以后四旗里的中将军上将军们会收敛许多。”笑容有点牵强,兴许也没想到这场杀鸡儆猴的主角也有暴怒一面。
慕北陵苦笑道:“骄奢淫逸,王家大忌,何尝不是军中大忌,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总不能没被外人打垮,自己先跨了吧。”
他手掌始终摩挲着虎符,冰冷的铜疙瘩被磨出丝丝温热,“先生说齐家治国平天下,连这点家里事都处理不好,又何谈天下。”
皇甫方士欣慰道:“主上能这么想,是他们的福分,打江山易守江山难,百万雄军易伏,蚁穴溃堤难挡,纵观天下,八成王朝覆灭不是因为对手多强,而是自己内部作乱。”
慕北陵以为然,“先生说的极是,希望赵胜他们也能悟到这一点。”顿了顿,他再添一句,“哪怕心里恨我,也得压着火气。”
皇甫方士笑着嘀咕:“他们没那胆子。”
慕北陵收回放在虎符上的手,言归正传问道:“先生对栗飞和孔凤怎么看?”
皇甫方士想了想,回道:“一个爆熊,一颗獠牙。”
慕北陵皱眉咂摸此话中之意。
皇甫方士抚摸扇尖上最长的那个羽毛,似乎这已经成了他思考问题时的一个习惯,“北疆的大英山上流传一句话,猛虎可降,爆熊难挡,说的是下山猛虎投入农家,只要你把他打服了,再野的性子也会屈服,熊却不一样,骨子里就流着股子虐性,如果不一次性把他打死,遭殃的就是猎人把式。”
慕北陵伸手揉着鼻尖,只点头,没有插话。
大武村从来不缺少好的猎人把式,虎,豹,狼,熊,只要落雪山里有东西,村里人都打过。没人会带活物回来,都是打的死的不能再死,武家老幺说这些畜生就是这样,稍微留口气遭殃的就是自己。
慕北陵还记得第一次跟狩猎队进山时碰到一头野猪,块头足足超过四百斤,属于落雪山里个头较大的野兽,往往这样一头野猪村里能吃半个月。那时十几个壮汉又是射又是刺,好容易才把大家伙逮住,最后领头的武大二话没说,掏出别在腰间的大砍刀,对着野猪心脏就是一通猛扎。连扎几十刀后野猪已经死的不能再死,武大还不放心,就地砍下野猪四根粗壮的蹄子,拔了獠牙,这才作罢。
那个时候慕北陵何曾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最后像个血人似得武大吐出白气对他说,“慕娃儿,这畜生就是百足虫,死而不僵,给他留一口气咱们这十几个人就都完蛋,你以后要是碰到,甭管扎样,打死再说,这些牙啊蹄子什么的,都给它卸下来,别留啥后患。”
慕北陵手指敲击桌面,栗飞现在就是头爪牙齐全的熊,除非一次打死,否则死灰复燃又燎原。
皇甫方士自然不知道他想了这么多,继续分析道:“栗飞的手下不像高传田锦飞养的那种老爷兵,北疆连年战事,这些人都是身经百战之人,加上朝城之固,此战不易,属下猜想像今天这样倾巢而出的机会不会再有,他孔凤也是蛮将,何况还有栗飞在上面压着,想要破朝城,强攻不可取。”
慕北陵附和道:“是啊,今天我们损失五百儿郎,我看对方伤亡没这么大,栗飞还没亲自指挥战斗,云浪大将军曾经说过,整个西夜朝有望达到他那种高度的,栗飞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可见此人也善纵横伐谋。”
皇甫方士突然想到一件事,抬头问道:“武夜的来信说他已经向南元发去信笺了?”
慕北陵点点头,“国书的可能性不大,就看南元郑王怎么想,十七万的南元大军,比栗飞还难对付。”
皇甫方士不可置否道:“眼下徽城被占,夏凉意图蓟城,朝城悬而未定始终不是办法,久拖下去恐有不利。”
慕北陵想了想,缓缓站起身来,“我连夜去趟楚商羽的大营,看看他会怎么说。”
是夜,慕北陵连晚膳也没用,牵了黑鬃马,带着武蛮孙玉弓,趁夜色奔往朝城以西。
楚商羽的大营在成武门外三十里的地方重新扎营,白天一战损失不小,八万将士足足战死两成,这倒不能说是他领兵无方。这八万将士多是由原先的尚城临水的官军组成,平时也就守守城池,闲来无聊时聚在一起乐呵乐呵,连操练什么的都说不上,毕竟尚城临水二城处于西夜腹地,没什么战乱。
如今把这一群老爷兵拉上战场,与骁勇善战的南元军对峙,几乎可以用砍菜切瓜来形容。
大营中军帐里,青烛油灯烛光寥寥,楚商羽黑着脸坐在主位上,右手按在军案,左手握着刀柄,帐下四名身着将铠的老将皆垂着头,一言不发。
楚商羽拍案怒起,劈头盖脸一通叱骂:“他妈的,你们还有脸坐在这里,吹啊,怎么不吹了?啊?王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