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北陵端起青瓷花杯浅抿口茶水,沉默好久才开口说道:“玉弓,等会回去的时候你替我给壁赤发封信,让他们摸摸大通商会的情况。”
孙玉弓颔首应道:“属下遵命。”
武蛮老神自在的睁了睁眼皮,又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慕北陵自然猜到他心里在想什么,笑道:“是不是觉得收拾那种人,很没劲?”
武蛮扬起嘴角,耸了耸肩,不可置否。
慕北陵认真斟酌一番,偏头看向门帘,婢女的身子坐的有些靠后,门帘贴在她后背上,刚好凹进来一个背影。
慕北陵放下青瓷花杯,轻声唤道:“沐婉姑娘,麻烦进来下。”
一如既往彬彬有礼。
马车速度稍稍慢了些,赶车老人刻意降低速度。
门帘掀起,霓裳婢女躬身伏地爬进来,满脸疑惑,“将军,你叫奴婢?”
慕北陵没去看她,“你清楚刚才那个人的身份?”
婢女不敢否认,“清楚,是兵户衙门郭大人的独子。”婢女不清楚的是他为何问这个问题。
慕北陵点头,转头正视婢女,微蕴火气,“你也清楚我的身份?”
婢女一怔,撑在车板上的玉手不受控制颤抖几下,“奴婢,奴婢,清楚。”
慕北陵冷道:“你是个聪明人,恰好我也不傻,兴许我的事情你主子给你说了不少,说实话,我不是没被人当枪使过,甚至还因此丢了性命,好在我现在活的好好的,还能坐在这里跟你说话,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差别。”
慕北陵拍了拍身旁的空位,示意婢女坐到身边来,婢女贝齿紧咬,却不敢动作。
慕北陵脸色稍稍缓和,“我要是你,至少也挑个对等的人,而不是连胥吏都比不上的二世祖,撇开他老爹那层关系放在临水城里,估计连成天在澜江里讨生活的老百姓都不惜的正眼瞧他。”
慕北陵忽然觉得想笑,想到壁赤接二连三栽在自己手上的孙家四公子,好像这么久尽跟二世祖之流过不去了。
收起思绪,慕北陵安慰道:“行了,看在这两天需要你鞍前马后的份上,这件事就算过去了,下不为例。”
沐婉接连磕头,“谢谢将军,谢谢将军。”
慕北陵挥挥手,沐婉很自觉缩回身子。
这次,后背没再贴上门帘。马车的速度重新加快。
跟着马车微微摇晃的慕北陵想到什么有趣的事,突然笑出声。武蛮孙玉弓同时睁眼。
慕北陵舌尖顶起上唇,呢喃自语:“老头有次说这个天下就是给娘操的不爱操的地方,没本事的人变着法想要到处踩人,寻求活着的乐趣,有点本事的就喜欢踩那些喜欢踩人的人,有成就感,大本事的人已经过了踩人的时候,喜欢看别人踩人,偷着乐,这三种人之外还有种人,喜欢把别人当枪使,左打一枪,右刺一枪,却不知枪头随时可以要了他的性命,至于那些大地神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哪天心气不顺一脚丫子下来踩死一片。”
孙玉弓皱眉斟酌这番话的意义。
武蛮则干脆重新闭上眼睛,听不懂,也不想听懂。
至于坐在车头的婢女,因为男子没有刻意掩声,听得最为真切,娇躯微微颤抖,最后还是在赶车老人疑惑的目光中,才慢慢止住身形。
马车不急不慌沿着青石路面前行,接连转了三个弯,过了做拱桥,速度才开始减慢。
等车架停下来时,婢女惨白着脸色撩开门帘,垂着头,道道喊声:“将军,到了。”
慕北陵“嗯”了一声,钻出马车,下车后先拍了拍婢女肩膀,柔声道:“我这人说话粗,有得罪的地方别往心里去,对事不对人嘛,我还是觉得你是个好人。”
婢女紧抿嘴唇,用尽力气点了点头,梨花带雨。
眼前是一座三层高的古朴楼阁,就横跨在河道上,通体由不知名的古木修葺而成,高屋建瓴,廊檐飞阙,原木色的外墙,古铜色的琉璃瓦,边角鎏金欠银,说不出的天道古韵。
楼阁西面约莫十丈处是座廊桥,石砌而成,长年的湿气侵染使得廊桥上爬满青苔,桥正中的石壁上有处四方凹陷,中间嵌一块方正匾额,上书“水天一秀”四字。
第三百二十一章 各取所需,水天一秀锦帛楼()
慕北陵左看看阁楼,右看看廊桥,感情水天一秀说的不是阁楼名字,而是廊桥的名字。
婢女沐婉看出他的疑惑,抬手拭去眼角泪花,抽泣几下,解释道:“那座桥的名字叫水天一秀,每年初春的时候澜江水量充沛,河道里会升起很浓的水雾,然后要是站在远处河道往西边看,会感觉河里的水是在往天上流,漂亮得很,所以这座桥就被取名水天一秀。”
慕北陵诧异道:“你知道的不少嘛。”
沐婉吐了吐香丁小舌,带路往旁边阁楼的门口走去。
从阁楼外面看倒不觉的什么,等走进里面,才感觉到这个地方的大,或者说是古朴奢华,门内是条一眼能看到尽头的宽阔走廊,宽逾五丈,猩红的粘毛绒毯从门口一直铺到尽头,走廊两边挂满各式各样的帛画,都是用白纸做底,锦帛作画,透明晶石做面,镶以沉香木圈制的边框,小的帛画有三尺见方,大的则有一人之高,走廊尽头那副几乎铺面整个墙面,是副巍峨山河图。
走廊顶端四十八根正梁相互交错,每个交错点上都吊根金丝玉履编制的长绳,挂着大红灯笼,一眼看到头,蔚为壮观。
慕北陵暗暗咂舌,此等工程需要耗费多少的人力物力啊。
沿着走廊往前走,慕北陵细细观赏每一副帛画,发现这些画有的是用织好的锦帛做成,也有直接用蚕丝制成,描绘出一幅幅美轮美奂的人物场景,特别是那些用蚕丝制成的帛画,蚕丝比头发丝还细,通体温润玉泽,画面惟妙惟肖,一看就是出自大师之手。
慕北陵停在一副半人高的帛画前,画上呈现的正好是粟米海的景象,一条碎石官道,三两驾马车,然后就是金黄叠浪的粟米海,尽头有西下夕阳,霞光漫天。只站在画前仿佛都能感受到那股喷香粟米气息,以及微风拂面之景。
沐婉在旁介绍道:“这幅画是五年前一位名叫陆阳锦织大师做的画,画成之日连道台王大人都惊动了。”也许知道言语有失,沐婉赶忙闭口,她口中那个王大人恰好在新任主子破城时身先士卒。
慕北陵佯装没听见,仔细盯着画。
这条走廊除了粟米海帛画以外,就属尽头墙面上的山河图最引人注目,宽五丈,高三丈,整面墙都是魏巍山水,慕北陵没看出画上画的到底是那方山水,有点像扶苏,又有点像壁赤,但都差了一点。
问沐婉知不知道画上是那方山水,沐婉也说不清楚,只知道这幅画打她有记忆的时候就在这里。
慕北陵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这种爷爷辈奶奶辈或许都不知道的东西,问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也说不去。
山水图的右下角有署名,只写了“清明”二字,既无题词也无注解,让人很难想象作画人到底抱着什么心态完成如此恢弘的画卷。
走完全程大概花费两炷香的时间,从山水图前走开后,婢女沐婉开始如数家珍说道:“这座阁楼拢共分三层,我们现在走的这层是专门用来展示的,中间那有个楼梯,可以上到二楼。”
婢女深处葱白玉指指向走廊中间,“一楼的画都不卖,二楼是个交易市场,也有一些兴致好的大师会现场作画,当场拍卖,以前奴婢恰巧碰见过一位大师的画拍出五万两银子。”
慕北陵“哦?”了一声,五万两银子,确实不少。
婢女自顾自继续说:“三楼是绣娘们住的地方,这桌阁楼的主人也住在那里,二楼和三楼有专人把守,一般不允许人擅自上去。”
说到这里,婢女犹豫了一下,偷看男子的表情。
慕北陵想了没想,“那就不上去。”
婢女沐婉如释重负悄悄吐了口气,这位喜怒无常的大人真要上去的话,兴许没人拦得住,只是后果婢女不敢想象。
沿着走廊中间的木楼梯上到二楼,二楼和一楼一样,也是一条宽阔长廊,与一楼不同的是,二楼的长廊两侧虽然也挂帛画,但零零散散设了很多摊位,每个摊位后都有人执守,各个摊子上都摆着堆成小山的帛画,供人挑选。
此时已经黄昏,廊上依然有穿着得体的富人买画,对于这些油头粉面的土财主,慕北陵很是不屑,明明屁都不懂,非要不懂装懂的仔细观摩挑选,估计九成人都不知道买的画的寒意。
想到这里慕北陵不由自嘲一笑,其实和这些人比起来,自己也不遑多让。
随意走走看看,摊位上的帛画有好有坏,大体无法一楼的精致程度比较。这里不仅有帛画,还有各色锦缎织金,鎏金丝的五色锦盘金彩绣绫裙,镶七彩宝珠的青缎掐花对襟,还有妆缎狐肷褶子大氅,碧霞云纹联珠对孔雀纹锦衣等一些平常难以见到的华贵服侍,只是那价格也贵的惊人,慕北陵偷偷看了件孔雀纹锦衣的价格,竟然卖到三万三千两。估计西夜的老百姓超过九成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钱。
婢女沐婉蹦蹦跳跳在前引路,路过一个稍稍熟悉点的摊位就会滔滔不绝讲述一番,显然已经把先前的不快抛到九霄云外。
“将军,这件狐裘儿袍最适合冬天穿啦,用的是咱们本地的锦帛做内衬,外面的狐毛应该是从漠北那边运过来的,可暴乱哩。”
“将军,将军快来看,这里有件金丝内衬,这衣服可是咱们这个地方产的最好,将军长年穿战铠,如果用这个做内衬的话,保证比现在舒服的多。”
“呀,今天连凤麟尾裙都有,嘻嘻,将军,买一件送给夫人呗,夫人一定特别高兴。”
慕北陵望着女子兴致勃勃的模样,心情稍稍缓和,这才是她这个年龄应该有的样子。
不过慕北陵也知道,这个样子的沐婉,就像流隼掠过天际,惊鸿一瞥而已。
沐婉凑上前,手指那件凤麟围裙,露出天真笑脸。
慕北陵摇摇头,苦笑道:“我的夫人已经去世了。”
沐婉一愣,抬手掩嘴,连道“对不起”。
长廊南面尽头的第一个摊位前,站了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中年人穿着件绣花牡丹锦袍,要不是下巴上一戳小胡子,难辨男女。
中年人手中拿着件金丝玉履衣,看上去颇为精致,最独到的是衣服胸口上镶嵌颗巴掌大小的光滑石片,黑不溜秋,和金丝玉缕显得格格不入。但凭慕北陵的目力很容易看出石片可有密密麻麻的纂文,那种字体不像是东州上盛行的文字。
中年人满头大汗,右手死拽着衣袖不放,正和摊位后面翘着二郎腿的八字胡青年讨价还价。
“你脑子让浆糊糊住啦?这么件破衣服要价五万?有没有搞错,老爷我今天心情好,给你两千两,买了。”
中年人喊得面不红气不喘,五万的卖价直接砍到比一层还低。
八字胡青年看白痴样瞄了眼中年人,“五万,少一个子也不卖。”
中年人不打算放弃,“这样,我再给你加两千,四千,怎么样?”比出四根手指。
八字胡青年讥笑道:“四千?行啊,我把这颗石片拆下来,三千买你都行。”青年明显想指着石片赚钱。
东州上稀奇古怪的东西不少,不乏有人突然在某处深山或者湍急水流边找到某样东西,然后突然明悟,成为一方修武者或者方士,这种传说不少。所以一些大家族的人特别喜欢收集稀奇古怪的东西,大到有怪异纹路的假山渠石,小到放到黑暗中能发光的指甲碧玉,只要觉得稀奇的东西,都收藏。
穿着牡丹锦袍的中年人明显是看上石片,八字胡青年也明显抓住他这个命脉,所以才敢明目张胆漫天要价。
奸商。
这是慕北陵完全看清楚石片后,给青年下的定论。石片上的纹路哪里是稀奇的纂文,分明就是被人特意刻上去,再由特殊手段覆盖打磨而成。
当然,慕北陵不会无聊到随意断人财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似那种烂好人他不惜的做,也不会做。
婢女沐婉见中年人和八字胡青年争得面红耳赤,下意识多看几眼金丝玉缕,小声嘀咕一句:“这么贵。”
慕北陵轻声唤道:“走了。”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沐婉赶紧跟上。
身后,中年人的八字胡青年还在争吵。
慕北陵估摸着自己的话那两人听不见后,才轻声说道:是不是觉得那件衣服贵的离谱?”
婢女点点头,“那件衣服撑死也就两千两,而且质地还不好,要我说啊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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