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先前那个对慕北陵大呼小叫的衙役猛听见“慕北陵”三个字,脸色陡然大变,脑中一片空白,就连红棍掉地也忽然不觉。
日上三竿,城里逐渐热闹起来,沿街叫卖的小贩比比皆是,人气最旺的永安街再次迎来新的一天。
慕北陵独自走在街道上,看着身边形形**的百姓,百感交集。老百姓是最容易满足的一类人群,只要让他们吃饱饭,穿上衣,他们就会非常满足,至于谁做这一城之主,他们没工夫惦记,也没心情惦记。就像如果明天换个人统领扶苏,他们的日子还是一样过。
这也许就是所谓的民安于状,主忧于天吧。
不知不觉走到一个捏泥人的摊位上,摊主是个满头白发的老妪,遍布皱纹的脸上带着几分落寞,木架子上插满了各色泥人,看来今天应该还没有开张。
“年轻人,买个泥人玩吧。”老妪逢人便兜售泥人,见慕北陵在摊前站了一会,看着泥人发呆,只当是他愿意购买。
“泥人!”慕北陵想起当日在尚城是,那个时候孙玉英也很喜欢这个东西,当时还特意让人捏了一男一女两个泥人,她说“男的是你,我拿着,女的是我,你拿着。”那娇羞的音容样貌仿佛就发生在昨日。
“你这个泥人多少钱一个?”
见有生意上门,老妪赶紧起身,介绍道:“不贵,两个铜板一个,各种款式的都有,要是这些不喜欢,老身还可以替你现捏。你看”
“不用了,就买个这个吧。”慕北陵指着一个七彩女子像说道,这是时下扶苏最出名的戏子像,身上穿的是登云戏袍,头顶双羽金冠,做的也算得上惟妙惟肖。
老妪乐道:“好勒,我这就给您抱起来。”一边说一边熟练的把泥人从架子上抽出来,用柔软的黄纸包好。
慕北陵递给他两个铜板,拿着泥人离开。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选这个,他从不自诩是杞人忧天之人,哪怕老妪做的泥人接连几天都卖不出去,他也不会因为起好心去买一个,只是觉得看见这个泥人就像看见孙玉英俏皮的一面,也仅此而已。
闲逛了一上午,后面又去八方馆瞧了下,自从昨日和烛离开诚布公的谈了话,烛离已经带着人重新开了八方馆,迎人治病。看起来生意还不错,不必以前的仲景堂差。他估摸着可能百姓也知道坐诊的就是那几个郎中,所有叫什么名字也就无所谓。
回到将军府时刚好是饭点,籽儿和连破虏,籽儿已经吃了两大碗米饭,连破虏替他盛了半碗饭,恭谨的陪在一边。只是时不时的朝籽儿腰间看上一眼。
慕北陵这才注意到,籽儿这丫头把那块水玉炎虎冰丝配挂在腰间,摇摇晃晃的,她每动一下,玉佩就跟着晃动两下,有几次都差点碰在桌腿上。
“你小心点,这可是破虏他娘留给他的唯一物件。”慕北陵提醒道,有点后悔昨天没帮少年要回来。
籽儿“哦”了一声,继续她的米饭大业,也不知道到底听到没有。反正连破虏这顿饭吃的丁点也不踏实。
不温不火的用过午餐,慕北陵随意抹了把嘴巴,小丫头和少年也刚好吃完,婢女过来仔细收好碗筷。
慕北陵本想检查下两日早上做的功课,哪知还没开口,就被匆匆过来的任君打断。
任君紧绷着脸色,看了看慕北陵,又看了看籽儿和连破虏,默不作声。
慕北陵看出他有要事禀报,旋即让连破虏好好待着籽儿,起身领着任君走去前厅。
“说吧,什么事?”
“禀主上,刚刚得到的消息,缙候殿下已于今日一早率军回到尚城,据我们安插在尚城的探子来报,尚城大将军魏易,其子魏贤已于昨夜死于府中,还有公令张垚,中车令何如璋,以及回城的刺史申密,都于同一时间死在各自府中。”任君据实以报。
慕北陵虚起眼皮,暗道一声:“武越还是忍不住动手了啊。”
静了分许,猛的起身问道:“先生可已领兵来城?
第二百五十三章 母子反目,西鸾殿哗然万变()
任君不假思索道:“一早已经启程,关内留守四千余人,加上预备军刚好不过五千,傍晚前应该就会到。”
慕北陵点头,朝旁边梨花木椅指了指,示意他坐下说。
这盘棋走到现在局面才算打开,武天秀的一纸王令让他彻底失去武越的虚与委蛇,对于讳莫如深的武越来说,携眷回朝无异自毁前程,又都仲景在的地方,他武越绝对不会有好日过,哪怕武天秀心中还存有那丝可笑的血脉相存,武越只要踏进朝城,这辈子也就是困笼的金丝雀。
尚城的魏易死了,不出意外应该是楚商羽干的,也就是孙玉弓昨日特别提醒过的那支神秘部队。公令张垚,中车令何如璋,还有刺史申密,这些人都是都仲景的嫡系,武越想要全面控制尚城,他们就必须死。
壁赤的秦扬,临水的田锦飞,勉强称得上虎将,但真要比起城府,和武越相差太远,就算论用兵之术,慕北陵相信十个他们也抵不上皇甫方士一人。
西夜北面南元大军压境,朝廷增兵北疆,扶苏尚城异动,实已两面受敌,现在唯独只需东南面的夏凉再动,西夜就会遭受三面夹击,如此,步步蚕食,百年国基将会毁于一旦。
慕北陵暗想:“夏凉不久前才遭徽城襄砚的部队入侵,连破三城,损失惨重,以戚乐戚年轻气盛,平睚眦必报的心胸,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如果能找机会挑起东南面的战火,西夜必遭沉重打击。”
转念又想:“南元出兵有实,世子郑简丧于西夜,自己一方也因武越揭竿而起而不会被天下人唾弃,倒是夏凉,贸然出兵的话一来无凭无据,二来戚家一旦入国,无疑是引狼入室,襄砚富庶,后面想要再从他们手中要回来就难上加难,此事还是暂议为好。”
这些东西牵扯甚广,稍有不慎恐怕就会深陷泥潭不可自拔。
念及于此,慕北陵开口说道:“扶苏城大势基本已定,缙候既然肯除掉魏易等人,说明他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控制住尚城,壁赤和临水的大军今日应该会经过尚城,你务必密切注意尚城的动静,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即来告诉我。”
任君抱拳应下,起身退出大殿。
与此同时,万里之外的朝城西鸾殿。
龙颜大怒的武天秀摔碎龙案上可以摔掉的一切东西,两侧婢女战战兢兢噤若寒蝉,脸色吓成惨白色,堂下众臣莫不敢言,垂首贴胸,生怕怒火牵至自己身上。
尚城魏易等人突然离世,好比平地春雷炸响整个朝堂,所有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那个和大王有血缘关系的弟弟,如今已经长大成人,羽翼丰满的他不甘再居于人下,蓄谋已久的暴风雨即将在西夜蔓延,其势不亚于当年的宁宇之祸,甚至要超出百倍千倍。
武天秀拍案而起,纹着九龙逐日的金冕震得不断摇晃,喝道:“都给孤抬起头来。”皓白的脸庞扭曲作一团,显然已经到达爆发临界点。
众人不敢动作。
武天秀再喝:“平时一个个口若悬河,到了让你们说的时候都哑巴啦?啊?孤养你们千日,到现在竟然无人可用,都是一群废物。”
都仲景顶着发麻的头皮,步出班列,执简朝上拜下。
武天秀强压怒气,挥起袖袍重新坐下,道:“老师有何话说?”
都仲景拜道:“回大王,缙候谋逆之心昭然若揭,魏易,张垚,何如璋,申密之死定是受其指使,老臣耳闻慕北陵曾困尚城八万大军,这些人后来都被缙候领走,叛国之罪具已坐实,老臣以为当务之急是先解尚城之危,扶苏慕北陵名不正言不顺,不得人心,缙候坐拥尚城数年,又是先王庶子,他若揭竿而起,后果不堪设想。”
武天秀点头,双手伏在龙案闪,甚至前倾,问道:“如何能解尚城之危。”
都仲景道:“秦扬和田锦飞率领的大军今日会路过尚城,大王可下军昭,命二人经过尚城后,杀个回马枪,直取尚城,缙候毫无防备之下必败。”
武天秀想也没想,唤来阉奴:“速传孤命,命令秦扬田锦飞改道尚城,一举解救尚城之危。”
阉奴维诺应声,小跑着出去传昭。
此时,忽闻殿外有公鸭嗓声传来:“太后驾到。”
武天秀闻声猛愣,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之极。都仲景退却两步,重回班列。
很快,太后婧氏着牡丹国色绫罗玉丝袍缓步入内,头顶八凤祥云凤冠,面色红晕,似刀子般的狭长丹凤眼目不斜视,不怒自威。
武天秀步出龙案,提袍走下玉阶,躬身敬道:“儿臣参见母后,母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众臣亦跪地施以万福之礼。
婧氏挥了挥绫罗水袖,宽大的袖口鼓起丝丝冷风:“大王无需多礼,哀家今日过来只是想听听关于尚城之事,听人说魏易死了?张垚他们也死了?知道是谁做的么?”
武天秀侧身让开玉阶,婧氏不怒不喜登上玉阶,龙椅左侧半丈置有凤椅,婧氏甩袍转身坐下。
武天秀紧跟上前,正襟危坐在龙椅上,道:“母后凤体欠安,还是莫要听信下人嚼舌根子,这等小事儿臣处理便是。”
婧氏眼皮微抬,狭长凤目中寒光四射,盯武天秀几眼,武天秀被那冰冷目色笼罩,登时不敢再言。
婧氏转而扫过堂下众臣,目光落在兵部尚书夏亭身上,冷声道:“夏大人,你是兵部尚书,朝中大小兵事都由你掌管,你来与哀家说说,尚城之事你们打算如何处理?”
夏亭冷汗直流,低着头颤巍巍站出班列。他还没开口,武天秀暗地里厉骂一句,插口说道:“母后,尚城之事已经”
“闭嘴。”话还未完便被婧氏厉声喝止,“夏大人,哀家在问你,你倒是说话啊。”
夏亭噗通跪地,汗水潺潺流下,蒙住双眼,扯着哭腔回道:“回,回太后,大王已经下令秦扬和田锦飞二位将军去解尚城之危,奴才,奴才以为,如此甚好。”
婧氏冷笑,身子微微压下,一动不动盯着夏亭,道:“此事甚好?仅凭秦扬田锦飞之流就想解尚城之危?他武越背后还有扶苏的慕北陵,这么做岂非是把肉送到别人嘴边?”
夏亭惊哭出声,连连磕头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婧氏骂了声“废物”。
武天秀面沉若水,白唇紧闭,只怒不言。
婧氏转面道:“大王,哀家有一请求,还望大王恩准。”
武天秀道:“母后有何请求,但说无妨。”
婧氏道:“西夜自元祖先王立朝以来,大小官员的任用皆为贤而用,似夏亭这般无德无能之人,何以能立于我西夜朝堂之上,哀家恳请大王罢免其官职,发配边疆。”
武天秀为难道:“这”
夏亭已然面如死灰,瘫在地上两眼无神,却是不敢反驳一言。
都仲景二度不出班列,执简施以万福,说道:“大王,太后,夏大人在朝十数年,可谓劳苦功高,老臣以为如此草率剥去夏大人的官职,恐有不利。”
婧氏收回视线,鼻尖重呼口气,道:“大医官以为有何不利?”
都仲景默不敢言,只是紧绷的神情已经说明一切。
武天秀劝道:“母后,老师所言极是,夏亭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随意剥去他的官职,西夜大小官员会如何看孤,孤以后又如何再统领朝臣。”
婧氏嗓音若剑,直刺人心:“大王以为这样就能统领群臣,统领西夜?好,此事暂时作罢,哀家还有一事,只是想通知大王罢了。”她说的是“通知”二字,而非请求,其言已明。
武天秀强忍心中薄愤,道:“母后请讲。”
婧氏道:“我已命人带厚礼去兵部大牢,释放孙云浪和祝烽火,希望大王从现在开始不要再为难他二人,并且委以重用。”
“什么?母后你”武天秀大惊失色,再也按捺不住火气,拍案而起,厉声道:“此时绝对不可能,儿臣已经告诉过母后,孙云浪和祝烽火犯上作乱,儿臣不杀他们已经是开恩,如何还能再用。”
此时群臣脸上的表情要多精彩有多精彩,隶属都仲景麾下的大臣个个瞪大眼球,呆若木鸡。而那些保持中立,亦或是于孙云浪祝烽火私交甚好的大臣,则不自觉露出喜色。
都仲景目色转厉,他很清楚一旦孙云浪被释放出来意味着什么,好不容易才想尽千方百计将这座大山扳倒,绝对不能给他东山再起的机会。
都仲景随即进言道:“太后,先王曾有明文规定,后宫不得干政,太后主持后宫已是劳累,如今强定朝中大事,岂非越俎代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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