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兵敲开书记办公室的铁皮门时,李泽阳正在沉思。他瘦小的身体坐在宽大的牛皮沙发里,小与大的鲜明对比,给人以高处不胜寒的感觉。
李泽阳的身子没有动,微微仰起头,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额头长有红色胎记的高一学生。
过了好一阵,李泽阳才幽幽地问道,“你就是去年那个让我闹笑话的尤兵?”
“报告李书记,我是尤兵不假,但给您戴绿帽子的那件事是个误会。对不起李书记,是我错了。”
绿帽子!
李泽阳没想到尤兵会直截了当地说出这三个字,神色微微一变。继而,他呵呵笑了起来,“不知者不怪。不过,从这件事能看出你小子有些小聪明。”
“谢李书记夸奖,您找我有什么事?”尤兵不愿与陈泽阳费唾沫,开门见山地问。
“是个直性的孩子,我喜欢。”
李泽阳略一正身,收起脸上的笑容:“咱们学校来了几位上级领导和新闻记者,他们想了解实验班的情况。”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们想听听实验班学生对实验班的看法。”
李泽阳说话地时候,从烟盒中抽出一支香烟,慢慢点燃,一股烟气袅袅升起。
尤兵向后退了两步,躲开四散的烟气,“您的意思是让我去?”
“对!他们问什么你就答什么,要实话实说。当然,对于影响学校声誉的事情,你千万别”
“明白。”
“对了,这两天,李威是不是老欺负你?”
“报告李书记,不能说是欺负。确切地说,应该是同学之间对事情的看法有差异,算是一种变相的交流吧。”尤兵回答。
“这种交流也包括两拨恶势力打斗?也包括早晨蛊惑同学孤立你?”
什么意思?
李书记是怎么知道今天早晨发生的事情的?
难道他想让我
尤兵脑袋灵光一闪,嘿嘿一笑,“李书记,有个问题想向您请教。”
“说。”
“如果学生集会得到了县教育局的支持和社会的理解,学校将会怎么样?”
“可能会解散实验班吧。”
“还有呢?”
“还有”李泽阳拿香烟的手颤了一下,“这不是你应该关心的事情。”
其实,李泽阳不用说,尤兵也略知一二。
作为学校的“一把手”以及组建实验班的策划者,校长郑九民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事情闹大了,郑九民的乌纱帽甚至有被拿下的可能。
尤兵一下子想通了很多事情。
如果推测的没错,集会示威的幕后黑手应该是县一中书记李泽阳!
一方面,李泽阳指示余天组织学生集会,将学校这潭水搅浑;另一方面,他又维护郑九民权威,维持学校秩序。这双管齐下,无论结果怎样,李泽阳都是绝对的赢家。
尤兵之所以想到这些,是因为李泽阳在强调李威耍混这件事时忘记了一点,他是怎么知道今天早晨的事情的?
今天上午,李泽阳与李威没有交集,不可能告诉;陈舒年已经半百,不是那种打小报告的人;而其他同学更没有告发李威的理由。
那么,今天的事情结论只有一个,那就是李泽阳父子将自已也当作一枚棋子,目的是想把事情搞大、搞乱。这样,李泽阳可以浑水摸鱼、乱中取胜。
书记办公室忽然沉静下来。
李泽阳直视着尤兵,尤兵同样也看着李泽阳。
良久,尤兵才淡淡地说:“我很好奇余天此时的感受。”
李泽阳的手又哆嗦了一下,随即将烟头狠狠地按在烟灰缸里。
“你很聪明。我相信,聪明人是不会办糊涂事的。去吧,会议室的人在等着你。”
“我想用自己的方法解决。”尤兵说着,大步走出书记办公室。
什么意思?尤兵你别乱来!
李泽阳瘦小的身体从沙发里弹了出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门口。可尤兵已经消失在了楼道的尽头。
这小兔崽子!李泽阳狠狠地骂了一句。
他突然发现,自己多年养成的处乱不惊的心态,居然被这个毛头小子打乱了。
尤兵没有去会议室,而是回到实验班。
“陈老师,士主任让李威也过去一趟。”
尤兵站着教室门口,说话时瞟了一眼李威,嘴角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
李威抬起头,目光正好对上尤兵的视线。
他忽然有一种不好的感觉,“陈老师,我肚子疼,您替我向士主任请个假吧。”李威说着就趴在桌子上,口中发出一连串的**声。
靠,学乖了!
看着李威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尤兵随即将头转向陈舒年,“士主任还说,这事关系到集会学生,请您务必放行。”
陈舒年本打算让李威休息,听完尤兵的话,将手中的粉笔重重扔在讲台上,“告诉士凤,在大事大非面前,我还是有素质的!”
“那李威”
“去,马上就去!”
不用尤兵废话,李威被陈舒年连吓带拽地推出了教室。
随着“啪”地一声,教室门被陈舒年重重关死了。空荡荡的楼道里,只剩下尤兵和李威两个人。
“尤兵,你到底想干什么?”
“去厕所,咱俩再较量较量。”
“你”
这里是教学楼,即使李威有后台,有他老爸支着,但也不敢轻易放纵自己,在这里打架斗殴。
“怂了?”
尤兵双手向后一背,仅仅瞟了李威一眼,然后缓步向男厕所走去。
“尤兵你别狂,我李威也不是吃素的!”
那个男厕所恰恰是上节课尤兵暴打李威的地方。李威不由怒从心起,暗暗攥了攥袖中的裁纸刀,心一横,大步朝厕所走去。
尤兵疯了!
就在李威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时候,厕所门猛地被尤兵撞了过去。
哎呦!
门把手重重地撞在李威肚子上。李威一个踉跄,直挺挺地仰面摔倒。
没等李威有所反应,尤兵拽着他的双脚,将他硬生生拖进厕所,然后插死了厕所大门。
一分钟后,李威依然躺在地上,双手紧紧护住肿胀不堪的臀部。而尤兵,则站在李威身旁,手中拿着一根婴儿臂粗的木棒。
“别打了,别打了!”李威简直要哭了。
尤兵蹲下身,拿起掉落地上的裁纸刀,问李威:“你是不是想用它对付我?”裁纸刀的刀身慢慢掠过李威的脖子,一丝冰寒之气让李威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见李威沉默不语,尤兵又说,“今天,我就随了你的心意!”
说着,尤兵将裁纸刀的刀尖指向自己的额头,在红色胎记上用力划过。
血顺着裁纸刀流了下来,滴在地上殷红一片。
尤兵真的疯了!
此时,李威已经忘记屁股上的疼痛,大张着嘴看着尤兵。
“你记住,我能对自己这么狠,同样也可以对你这么狠。”
尤兵说话时,他的脸距离李威不足半尺。血腥的气味、恐怖的刀痕让李威窒息,喉咙中发出咯咯的响声。
“去,现在就去告诉你老爸,你不想在实验班学习了,因为实验班里有个疯子!”
“我——去!”李威向后挪动了半米,爬起身来,朝门外跑去。
“你老爸在会议室。记住,他在会议室。”
李威身后,尤兵的声音如影随形
夕阳下,教学楼楼顶。尤兵和余天迎风而立。
“李威去会议室,说你用刀子自残。”余天说。
“你信吗?”
余天看了看尤兵光洁的额头,说:“我只相信自己看到的事实。不过,李威这一闹,对实验班的影响很是不好。”
余天说得没错。
会议室里除了教育局领导就是媒体记者,李威造成的恶劣影响很快就会传播出去。其结果只有一个——实验班无疾而终。想一想,谁会将自家的儿子闺女往火坑里送呢?
“你为什么没有参加集会?”余天见尤兵不语,问道。
“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有我的做事原则,不想成为傀儡。”
“傀儡?”
也许是这两个字触动了余天。他深深地看了尤兵一眼,“很多时候,很多事情,不是以自己的意志为转移的。不想做傀儡,就必须强大自己,要比对手强大。”
“我会的。”
“你这么有决心?”
“不是决心,是信心!”
夕阳下,余天和尤兵忽然仰天长笑。
A09 小镇禁区(上)()
第一章尤家小镇第九节小镇禁区(上)
余天走了,楼顶只留下尤兵一人。
尤兵一动不动地站着,手扶女儿墙,任凭微风席卷热浪肆意吹拂。
余天的笑声依然回荡在尤兵的耳边。
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稚嫩中带有豪气,豪气中又带有些许悲哀。
余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这个学生老大甘当李泽阳的马前卒?
我不绝不能当余天第二!尤兵有种呐喊的冲动。
此时,离尤兵不远的操场上安静了许多。
余天一声号令,解散了集会的学生。那些以凑热闹为目的的学生都走了,只留下十数个骨干收拾着堆积满地的狼藉。
毛毛!
尤兵的目光落在操场上的一棵小树旁,毛毛正踮着脚,一跳一跳地去解系在树枝上的集会标语。
落日的余晖照在毛毛乳白色的运动装上,散发出淡淡金黄色的光晕,让人感觉毛毛羽化成了一个跳跃的小精灵。
自从上午看到毛毛后,尤兵就再也没见过她。毛毛这半天在忙什么?还生我的气吗?尤兵很想知道。
毛毛的身体忽然踉跄了两下,脚下踩到一块石头,摔倒了。
她这下摔得不轻,趴在地上三五秒钟后,才一手撑住地面,一手扶着小树,勉强站起来。
尤兵心里一紧,正待转身下楼,一个胖大的身影向毛毛跑去。
是项风!
项风先是查看毛毛的伤势,然后不容分说,背上毛毛向医务室跑去。
毛毛似乎有些害羞,示意项风将她放下来。毛毛越挣扎,项风搂得越紧、跑得越快。
毛毛见项风执意要送自己去医务室,只好静静地趴在项风背上,如一只受伤待归的小鸟。
色狼!尤兵感觉自己的心被什么搅了一下,手重重地打在女儿墙上。
平时看项风这小子傻大黑粗没心眼,没想到,他居然借机卡油!尤兵真有一种手撕项风的冲动。
一辆敞篷跑车无声无息经过操场,向校门外驶去。
在尤家镇,跑车不多;在县一中,能开跑车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刚刚当上政教处主任的士凤。
士凤是县一中的一道风景。
人美、开跑车,这哪是什么“臭老九”,简直就是白富美的代言人。
士凤的出现,曾引起过县一中的轰动。特别是那些还没有结婚的单身男老师,挖窟窿盗洞打听士凤的家事。
问来问去,连县教育局的人都问了,居然没有查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县一中老师私底下得出一个结论——能让“老学究”陈舒年自动放弃竞选政教处主任职务,士凤必定大有来头。
尤兵看了看腕子上的手表,刚刚下午六点钟。
按照以往作息,这个点钟应该是学生去食堂吃饭的时间。
由于集会原因,校方决定今天不上晚自习。大部分学生都回家了,而全校老师则全体开会。据说,校长郑九民放出话来,除了死爹死娘,今天谁也不准请假。
那么,士凤为什么没有去开会,她去干什么?尤兵心里一动,向楼下跑去。
有人把尤家镇比作一个暴发户,说尤家镇落后的基础设施与迅猛的经济发展严重失衡。
的确,尤家镇有着全县最高的商业楼、最繁华的商业街,同时也有着全县最拥堵的道路。
尤兵看过一个笑话。
说****曾派四名****袭击中国;结果:第一个炸政府大楼时;被保安边揍边喊——“叫你讨债;叫你上访”;第二个想炸广州;结果刚出车站**包就被飞车党抢走;第三个成功炸矿;亡数百;潜回基地;半年愣是没见任何新闻报道;被基地以“欺骗组织罪名”处绝;第四个派去炸北京,昨天上了三环,至今仍在三环堵车。
当然,这仅仅是个笑话。但就堵车而言,尤家镇的路况简直就是北京三环的微缩版。
尤兵跑出校门时,士凤和她那辆扎眼的红色跑车堵在校门前那条主路上,正以十迈的速度向北驶去。
此时,正值下班高峰时段。鸣笛声、车铃声、叫骂声交织在一起,吵沸了小小的尤家镇。
尤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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