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朕也不是大夫,这伤不看也罢。”他先给了她台阶下,也不拦着十四离开怀抱,将视线自她跟前移开,换了话题:“外面守着的如今都是朕的人,阿姐毋须担忧议事外传,如若阿姐不急着离开,就先让御医来看看伤势再议?”
“不了,伤口无碍。征东挂旗不是不可行,只这步棋走得并不高明,征东此人并非忠良,不外乎是又一个狼子野心”
他打断:“征东是狼子野心,那伯施就不是?阿姐是真的以为伯施真没有那个野心,还是?”他没有说下去,反倒怪异得笑了笑,眸里尽是冷意。
言下之意,他之所以松开她的手正是因为他怀疑十四弃他择伯施?
虽说十四告诫自己不可深究伯钺的真心,但还是会下意识照着过去对伯钺的了解而作出反应,下意识的联想。
又听伯钺道:“阿姐,如果我和他之间只能活下来一个人,你会选他?还是我。”说罢,他望着依旧缄口的十四片刻忽道“你选的不是我。”自问自答罢了,竟癫似的笑出了声,越笑声越大,到最后不知是笑还是哭了。
似他这般举动,说实话,无论十四答什么,他都有了自己的答案了,不是吗?
何况,他确实猜对了。
那个位置她选了伯施,这是一个必然,钺一旦犯起疯病必无道,纵使她离去前替少帝免去了伯施这个后顾之忧,这个位置他依旧坐不稳,结局必然是留他一人孤零零地横死朝变。
既然钺无望江山,倒不如替这江山选个合适的主人,并且替钺择一个合理的结局。
十四起身将他轻轻环抱,双手轻轻在他后脑与后背轻拍着,与他柔声说着“相权快要倒台了,阿弟应该高兴。”
癫笑的帝王,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周身越发发凉,在这双温暖的怀抱里,始终不肯停下这歇斯底里的发作,直到整个人晕厥过去。
人心真是一种难以叵测的东西,赐婚一事之前,她以为自己会坚定的试图去改变或是拯救这个人
见伯钺只是一时情绪大伏暂时昏厥并无大碍,就没有惊扰外人,忍着旧伤将他带回龙榻歇下,拭去了额间冷汗,替他捻好被褥。
守得人转醒时,轻声道:“我知你心里苦,可武安王世子那边能顺利的死里逃生,则说明他是有大气运的人,这口恶气他咽不下去,北方盘踞的势力又过于庞大,故而今年上京之变已是迫在眉睫,来年会发生什么你我皆不能掌控,如今万事俱备断不可错过东风了。就当阿姐求你莫再来把这锅水搅浑。”
一双如墨的眸子仔细看会发现瞳仁有些放大,或许是床上躺着转醒的人意识还很混沌,她说了这些话,那双眼再度缓缓合上,转而有气无力的回应了她一句:“阿姐陪朕躺会,朕近来总是觉得冷。”
合衣而眠并非什么强人所难之事,再则这背景下的宫廷之中早已没有什么礼法可言,再则她确实有些担心这浑小子会再抽风再度坏她大事,适才迁就。
少帝将她当作暖炉,倦倦开口:“阿姐可记得,在我六岁的时候,阿姐带着我偷偷跑到冷宫去玩捉迷藏?结果阿姐把我弄丢了。”
她不记得,哪里会记得书本里压根就没描写的那些旧往?
只含糊的应他一声:“恩。”
“那时候皇兄还不是皇帝,皇兄看见阿姐大晚上的一个人躲在在晨央殿外哭,问了晓得你把我弄丢了,又怕这事捅了出去,阿姐会挨罚,打着灯笼背着阿姐跑到冷宫里头找啊找。”疲倦慵懒的嗓音低磁。
说到这,清秀的面上添了几分柔和笑意,唇角弯了弯,那弧度停留了许久,似它的主人沉浸在了一种幸福的回忆里头,但见他睁开了双眼,眸子里没有常见的戾气,少了锐芒剩下的便是清澈,衬着笑意,即便人有些消瘦,也不可否认整张脸在这一瞬格外迷人。
“皇兄的嗓子都喊哑了,最后,我先听到的,是阿姐的哭声,那哭声撩亮得很。我循着哭声找到阿姐的时候,阿姐的眼睛都哭肿了,那时候阿姐一定吓坏了,我也吓坏了呢。然后皇兄可厉害了,前面背一个,后面背一个,夹着我俩一摇一晃偷偷摸摸地回了晨央殿。”
“晨央殿呵”一只手抬起来,掌心挡住了十四望着他的那双沉寂的眼,面上的笑意瞬时皆无,然后他说:“阿姐,守在我身边,像儿时那般同吃同住,你求我的那件事,便可顺你心意。若非如此,那便鱼死网破”
慧妃端着新作的糕点来时,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幕,彼时少帝将十四紧箍在怀中,她至多瞧见了少帝背影,还有龙榻前整齐叠放着的两双鞋。
那当口,可谓是怒火攻心!
回去便着人大费周折的偷偷备了点剧毒之物,欲下狠手,还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未想计划还没实施,少帝就亲自上门向她讨要了这东西,整个过程和蔼到叫人如沐春风一点都不见怒迹,走时还与她道了谢,惊得慧妃不日便出宫上香,随后斋住了几月。
而这几月,长公主伯姒正式搬回了宫里,与少帝‘同吃同住’,人心最是奇怪,过去姐弟二人行夫妻之实她厌却不恨,而今二人便是同床亦合衣而眠时,她反倒妒恨至极,也许是觉得过去伯姒虽占得龙床却并不真的招帝王‘待见’罢?因着恨得咬牙,几月来她几次托人施害未果,越发的焦急。
九月初九,日月并阳,两九相重,重九之日上京风云巨变!
相权大部党羽哗变之时还在喝着庆功宴,同时,遥在北方的武安王正式挂旗造反,打着清君侧的旗号,无巧不成拙,那边刚集结好祭了酒,这边就大批兵士挨家挨户连夜的抄端逆臣贼子,出师有名的高帽就这么被风刮跑了。
这几月来,十四守着少帝,少帝亦不曾食言,计划才得以顺风顺水。
也就是这一日,重九宫宴之上,少帝握着她的手,噙着笑意静静地看着他的仇人们是如何惊慌失措的被人围堵,若非一只手抓实了她,她想少帝没准会可劲的拍手叫好,以期发作心中怨恨。
当时的场面可谓是混乱极了,众所周知,相权权倾朝野,整个官场莫说大半,说十个人里就有九个是他相权爪牙一点都不过分,所以这一场鸿门宴,被突如其来的兵变将底下乌压压大片的官宦给围堵起来,竟捡不出几多能放行的良臣?何其讽刺。
这些臣子,一旦反抗或被拳脚相向,或被长刀砍伤,或被诛于众目睽睽,一时间有惊呼哭救声,亦有声嘶力竭咒骂者,整个过程,少帝只握着十四的手,嘴角噙笑。
少帝说过,如若兵变时,伯施趁乱将他一并诛杀,未免便宜了长公主。
因为在他眼中,长公主背叛他从而抱住了另一个人的大腿,早晚,她要抱着那条大腿跟着‘升天’。
于是乎,这一出鸿门宴里,少帝理所当然的将十四带在身边,与他共落一席,按照少帝的说法,那是以备万一伯施在这个过程中欲对他不利,他能第一时间将长公主拉出来挡箭,在他看来,伯施很在乎她,当然,那也只是在他看来,十四自己并不觉得伯施真那么在乎自己。
挡箭就挡箭吧,伯钺被这个世道逼疯了,再也做不到相信任何人了,那又何妨?反正她任务眼见是要完成了,这条命也没了非要活下去不可的理由,便是看错了伯施叫他过河拆桥不遵守约定连带了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阿姐记得有一次尚书令让宫里的婢女叠人墙,叠歪了,歪出来的部分手或脚甚至是头,会被屠夫提刀砍掉,叠慢了,又会被扔进沸水里游”说着说着,少帝笑得越发诡异,忽道:“这么多人,朕随便点几个出来,想必也能叠个人墙助助兴。”
他说的那事外传记载过,当时少帝与宿主皆在场,被几个太监剥个精光,着尚书令逼着他二人在众目睽睽下行那事,还抓了了一众宫女‘叠人墙助兴’,尚书令的变态,难以用三言两语去概括。
“将骂人者除老国相外皆单独抓出来,要他们给朕叠个人墙玩玩!这游戏的主持,就交给师老大夫的二公子好了,他陪尚书令玩过这独有的叠人墙,知晓规矩。传令下去,立即召此子觐见!”说罢,将一旁的十四一把揽在身侧,紧挨着自己,仿佛深怕自己正在‘兴头’上时,那些兵士会突然发难:“顺道把国相大人的夫人给请来。”
十四心中清楚,伯钺之所以这么做无非是想活着亲眼看着相权每一个人的下场,曾几何时,他恨之入骨的尚书令突然横死时,他几度险要气的吐血,于他而言,那种恨入骨髓的仇恨,若非骇人手段报复,他入骨之痛不得平去。
就因为心中清楚,她才会刻意促成这样的结局,她清楚,接下来就是伯钺被推到最疯癫的时期,当恨之入骨的仇人栽到了他手心里,以他往常发病的状况推测,只怕今日当着宴会被擒住的所有人,没一个人能逃脱他接下来的疯狂报复。
当初接下任务的时候,宿主想要相国党羽不得好死,最初她想过这样大规模的屠杀罪恶该自己来背,那时候是她天真,以为能守住少年帝王,无论她承认与否,在长时间的相处以后,少年帝王的精神状态已经远远超乎她想象的扭曲,救赎二字远不是她一个匆匆过客的执行者能做到的,于是,当她意识到自己没有能力力挽狂澜以后,她决定放手,任他疯罢!
等伯钺疯够了,恨和怨也撒的差不多了,她的任务也应当画上终点,而那个时机,正好是伯施上位时,前皇帝嗜杀无道几乎将上京所有大臣都一窝端,北方起兵刚失去个顺应天意的高帽,前皇帝的所为,因为诛杀的人实在是太多,牵连太广,于是,立马在人道主义上再次赋予武安王一个很凑合的借口,试想那时,朝纲之中那么多岗位急需待补,正式完整运作之前还有很多需要去操心的事,加上北方这乘人之危的举动,那便是内忧外患了,所以,在内忧外患这个条件达成以前,王朝大换血最终的环节必要收尾。局时,对外,前皇帝自绝新皇帝登基新朝新气象,对内,也是十四唯一能留给伯钺的一条生路,一条失去自由却能享受物质生活的生路。
这算是她与公子伯施的交易吧?
前提是,她没有看错这个人。
此时此刻,她怀里正揣着伯施立下的字据,在她撤离这小世界以前会亲自交到伯钺手中的保命符。
自然,哪怕微乎其微的可能伯施真毁约了,届时,她早远在另一个小世界执行新的任务,也无从得知,大抵,做这样一场交易的初衷,是她自己觉得有所亏欠少帝吧?毕竟一开始怜悯作祟说不会放手人是她,后来改变主意反悔的人亦是她。
这一场夜宴,似乎没有散席的时候。
伯钺会发疯所有人都猜得到,却都猜不到他会疯的这么离谱,明明那些人全是死有余辜,可落到了他手里,整整将人折磨了两天两夜后,叫人都会下意识地推翻世界观,反倒觉得那些人才是无辜了。
已经两个日夜没有合眼,年轻的帝王面上却丝毫见不到疲倦,至于宴下那些人的下场,又岂止一派人间地狱可以形容,就连一贯泰然的伯施都止不住作呕的情绪早早离去,那些听从执意执行的兵士则是吐走了一波又换一波。
原本她以为伯钺再怎么发疯,也得把人留住慢慢的一点点折磨,没想到从叠人墙开了篇后,便开启了无止境地各种地狱式报复,这才过了两日,底下几乎留不下几个活口了,按照他这作为,剩下的那几些也撑不过几刻了。
“拔呀!用力拔呀!输的人可是要罚生食己肉的。”喊完,看着底下那几个老头为了活命疯似的配合,他笑了一阵,起身自己倒了一杯酒,含了一半,扣住十四扭头就照她嘴里渡了酒,逼她咽下,适才满意的将剩下的半杯一饮而尽。
喝完,将紧握的手举到眼前,低眸笑道:“阿姐,人间地狱不过如此”
低眸瞧着两只紧握的手笑了一会,才续说道:“于朕而言,人间地狱的入口,是阿姐你这只手呐!六岁那年,阿姐就是用这只手拽着阿弟去的冷宫,阿姐当真以为阿弟不知,那时候阿姐特意安排了几个丫头半鬼吓朕?阿弟之所以会走丢,不是因为阿姐被所谓的鬼怪吓跑,而是阿姐为了让阿弟受点所谓‘教训’。只是没想到阿弟真的走丢了,阿姐因着怕受罚,这才故意哭诉与七哥,因为你知道,整个宫里,就七哥心最软。阿姐还记得那一日,阿姐忽然闯进来,说要阿弟保护你,阿弟一边说着别怕,一边牵着的,也是这只手”
说道这,他突然使劲,握住的那只手瞬时被捏的生疼,只听他语气大变,当知他这疯病又要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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