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十四醒来时,伯钺正守在身旁,这多灾多难的皇帝似乎又消瘦了许多。
问了时间,才知道自己昏迷的时间并不算太久,也就两天,想来皇帝的消瘦并非这一两天的事,许是从她入狱起便寝食难安了。想想这种日子久了,患难苦友,人心肉长,自然,她想助他一臂之力的私心日益增长。
又想到昏死过去前那一幕,她不用问都能猜到那种情形,就是放在医学发达的后现代,也不见得能保住,哪怕她对这个借来的肉身附带的素未谋面的孩子,亦曾有过不舍,未免触碰小皇帝的逆鳞,所以她醒来以后,只字不提。
期间,她第一次会面了这场棋局里的贵人,有些令她惊异,此人似神君三分,这三分里有外貌亦有举止姿态,到底神君是上神,凡人里能有人外貌姿态合着似去三两分已是人间超凡,极为难得了。
“阿姐,他便是朕与阿姐提起的救命恩人,阿姐与朕的亲堂兄,伯施。”
伯施伯施,伯家人本不欲施舍名分的私生子,那个总叫武安王世子妒在心底的无双人儿。
“堂妹谢过堂兄的救命之恩。”
那一眼初见时的讶异与复杂虽然短暂,却分毫未差落入伯钺点墨的瞳子里,三个人的这次的会面,仔细都不是表面上看似那般省油的灯,皆各怀心思,命运的剧本终归拦不住剧情的崩坏,由此时起,将被加速崩离。
“仔细点!连轿都抬不稳,宫里没给你饭吃!”
一行太监拥着一顶无奇小轿快步穿梭道道宫门,途径一个拐角时有人踩了滑石不慎让轿晃了晃,便从里头传来男人恶狠狠地咒骂声,这声音在宫中从来如同一个噩梦,但凡是宫里头的人,一听到便能晓得里头是久违的尚书令!
在深宫里能大摇大摆架大驾进出的只有一人,是国相,这是他作为至高权利的一个象征,作为他的儿子,哪怕一手遮天掌控整个后宫,亦不敢太过张扬在宫内乘行,故而只乘小轿并不奇怪,要知道以往多半时候他还是徒步行走的。
这中年人这些时日被拘在相府没少被折腾,相爷为了捣鼓出个孙子辈,又加上有人暗地里手脚,数些时日不见,已凭白被捣空了他大半身子,自不如过去那般生龙活虎,如今走的步子多了都得冒些虚汗。
先不提他是因何解了禁足忽然出现在后宫的,只单单这个日子里正好相国陪着美貌的夫人去寺里上香,一来一去少说得数日,说白了就是渡个小假郊游去了,既相国不在,这混世大魔王便真没人来磨了,于是途中碰巧看见的,都赶紧的绕远,深怕近了平白遭殃。
刚咒骂过后没片刻,抬轿子的宫奴就低声报道:“尚书令大人,对面花园里,好像是陛下和公主在那。”
另一人则急忙附补:“公主刚小产,才从阎王殿捡回条命,陛下这是带公主出来晒太阳,随行的人众多,大人还是改日再”想来是这些日子受了公主或皇帝的恩惠,有点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当他此番进宫是刻意来找那姐弟俩折腾的?
“通通闭嘴!”想到好不容易才解的禁足令,他才不会在这当口去招惹那姐弟,这气他早晚会找他二人撒,却不是这时候:“绕过去,别叫小皇帝瞧见本官入宫,绕原路。”
尚书令今日是来找那传闻中惊为天人却出生见不得光的翩翩公子的。
他有多久没碰过男色了?
中年男人眯着眼开始细数起来
“公子,这是您吩咐奴婢收集的花瓣。”俏丽的宫娥羞怯又扭捏的放下忙碌一早的劳动成果,却依依不舍脚如生根般舍不得就此离去。
就在此时,外头传来:“武安王长子伯施,伯公子可在屋内?”
宫娥眉头一皱,不知为何,心中顿时升腾起阵阵不安,急忙拦下要开口去应的伯施,低声道:“奴婢先去外头瞧瞧,公子可莫要出声。”
说罢便噔噔噔跑了出去,待瞧清来人时,脸色瞬而发白,却还是鼓足了勇气替她心上人撒了个要命的弥天大谎,道:“奴婢拜见尚书令大人,回大人的话,大人来得不巧,施公子今早就出去了,说是去花园散心,不要奴婢们跟着。人到此时,还未曾归来。”
这位皇家恩人的待遇却真心不咋地,除了一个又一个用客套话口头表扬表扬,因着身份问题牵连,也算作是一并被变相囚禁了起来,在旁人眼中,这尊救苦救难的泥菩萨是入宫容易出宫难了。
也只有这当事人不当回事,到宫里串个门子变成了宫中定居,这样的结果于他而言似没什么不自在的,偏生又是个举世无双的翩翩公子,让人想嘲笑他上赶着当泥菩萨又有几分不舍口中去作践这如玉公子。
宫里的肮揪事他们见的还少吗?
这要是个嫡出的世子还好,偏生是个无足轻重的庶出,这腐败的王朝里可容不得纯白之色,他被推进染缸也是早晚时间的问题了。
“你几个去外头找,本官去他屋里头等。”尚书令近来看厌了女色,倒不会在这当口对她的花颜失色感甚别致的兴趣,连多看一眼都懒得,杵着近来总是酸痛的腰杆,自说自行。
此话一出,宫女由跪拜直接改为跌坐,当即哭求饶命起来,什么都招了。
“大人饶命!求大人饶命!是施公子令奴婢欺瞒大人的,奴婢是鬼迷心窍了,奴婢真的是被鬼迷心窍了,才会求大人饶命!”
那所谓的豁出性命她自己都以为是如同衡山般无法撼动的决心,在这一瞬间,轻易瓦解,甚至于为了保命,竟还把锅给人背。
屋子本就没关,屋外的声音他自也听得一清二楚,相国的儿子平日什么作派他早略有耳闻,倒不是吹的,这样的人他并不放在眼里,倒也无所谓惧,更不可能会要什么小小宫女替他挡下此人,至于那个宫娥,伯施不知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总之,他亲自出来替这样一个不知该如何形容的宫娥求了人情,说服了尚书令放她离去。
那一瞬宫娥惭愧得恨不得一死了之的心都有了,像个失魂的傀儡,摇摇晃晃谢恩离去,据说不日被发现溺死在一潭池前,有说她是羞愧到自寻短见,也有说就尚书令那为人指不好是栽他手里被处理了的。区区一个小宫娥,死就死了,除了留给宫中这些奴仆们一些碎嘴的八卦打发时间,再无甚影响。
再说那日尚书令去了施公子那,宫里头传得有木有样,无一不是都说白玉般的人儿可惜了,大家心知肚明,日后再见这位公子,眼里都多了几分意味不明。
至于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即便宫里传得绘声绘色有木有样,十四还是不信!
那样一个全文中最大的反派boss,会软弱到毫无还手之力,任由一个猪一样的男人凌辱?
开什么玩笑!
那一天,去时尚书令是板着脸的,回时却是心情畅快美滋滋的,伺候在外头的宫奴都碎嘴说亲耳听见屋里那叫声如何销、魂。
一连几日尚书令往伯施那去的比什么时候都殷勤,直至相国回府,这才有所收敛。
当伯钺听闻后不安好心的带着她亲自上门慰问时,入眼所见那如玉般的公子,似神君般的人物弱柳迎风又神色黯然的姿态,纵使是如此,她十四也不信!
连当事人都表现出承认这流言蜚语的姿态,她却一心固执。
那时候她有问过自己,这样执拗的相信根本无关紧要的所谓某人清白,是不是因为在他身上似瞧见了神君的影子?
直到有一个夜里,外头撒着点雨星子,她忽而从梦中警醒,睁开眼就看见了演了多日弱柳迎风受害者的大反派比什么时候都精神,就着坐靠在她床头一侧,在烛火的映照下,手里摆叠着一张纸。
十四没出声,倒是他先开了口:“他们没日没夜得守着你,也是辛苦,施有心成全,打算让他们在屋外多打一会盹,休息休息。”
言下之意,外头没有耳朵了。
十四还是不吱声。
他又道:“那肚肥眼浊的蠢东西很快能派上大用场,你我既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莫在此时拆台与施添乱。”
这样的伯施,是极其陌生的,陌生到像是换了另一个人。哪里似她的神君?
手中折叠多次的纸鹤很自然的放在她枕边,这才侧了头看向她,问道:“公主之所以这么做,莫不是在替施抱不平?”
说到这他笑了笑:“如此倒是公主多事了,施可没觉得受了什么委屈,不瞒公主,施还打算晨起时再与那老东西快活一番。堂兄妹一场,当哥哥的奉劝公主堂妹,近期还是少劳碌,好生养养你这虚亏的身子才是正事,免得落下什么病根,日后再嫁人时,肚子里捣鼓不出什么动静来。”
人走后,十四的眼眸在烛火远远跳跃映照下,看不真实,只见她将枕边纸鹤拆开,那团子里的字迹正是她白日里偷偷传出去的密令,是她亲手交到人前,怎会如同长了翅膀飞到了伯施手里去呢?
里头的内容,正是她欲除掉尚书令的‘罪证’,一个倘若落入他人之手,必将陷她于绝境的‘罪证’,也就是说,伯施身边有比执金吾武艺还要超寻的高手存在,亦有洞察她一切小动作的谋算,合在一起才能成就这样的小巧合。
他此举,真的仅仅是表面上的警告之意?
如是为此,他大可以不用半夜变脸给自己看,用一贯的态度与一贯的哑谜知会她便是。
十四心下转过多种可能,很快便起身向外间走去,来到那睡死的宫女面前,果不其然是被点了睡穴。
将宫女穴位解开,她洋装刚性唤了那名宫女近前,随口问道:“什么时辰了?”
宫女迷迷糊糊又不敢说方才自己一不小心偷偷打了个盹的事实,偷偷瞧了外头依旧黑沉的天色,只稍自作聪明,将睡前知晓的时辰往后稍稍挪了挪,道:“回殿下的话,丑时刚过,时辰尚早,殿下再睡会。”
什么丑时刚过,只怕你是丑时就被人点了睡穴,适才连此刻已近卯时都闹不清楚!
她醒时,外头有小雨声,故而天色会被往常显得暗沉。而那时,伯施定是掐着时间走的,他自己也提起过,要在晨起前,宫里的人从来都是卯时一到便起,那是天色黑夜与白昼交替的重要时辰,这个王朝的臣子上朝则是卯时三刻,也就是差不多天色还在灰蒙蒙状态时来刷脸领取全勤奖,从而可以推断出,伯施走的时间大概在寅时末,紧接着就是卯时。
而宫女假若作假乱答时辰,必定会把时间往后排,从而证出,公子伯施最迟丑时来,寅时末离去,在她身边,呆了不少于一个时辰。
而他那副作派,若是依着他嘴里不着边际的浑话来听,应当是个一刻不愿多呆才对,毕竟按照他话里的意思,自己险些拖了他的后腿,能受什么待见?
偏生是这样,还在她这里干杵了一个时辰以上,说他当时没点自己睡穴,她绝不相信自己会睡得这么毫无防备。
那么问题来了。
他守在自己身旁那最少的一个时辰,究竟为了什么?
十四合着眼,听着那头宫女打着哈欠直到呼吸绵延又睡去,这一夜,她却反而失眠了,脑海里翻来覆去都是疑惑。
伯施回了住所,睨了一眼那打着呼噜横趴在床上的尚书令,取出一粒药丸化了水,点燃了异香,这才坐下慢条斯理的将那浸了药丸的水饮下,想着之前与伯姒说起的浑话,便似笑非笑的看着床上的人:蛊已渗入五脏六腑,只待引子。如今,便是师傅出面,也救不了你。
不一会,但见那沉睡的人逐渐转醒,迷梦魔障般独自在床上扭来扭去,阵阵吟语。
公子伯施则坐在另一头懒洋洋地杵着侧头,有一声没一声地附着懒洋洋哼唧,偶尔还打打哈欠,偶尔又用内力打坏一两件摆设的东西。
在外头听起来,却是另一番景象,叫人无限遐想,里头的翻云与覆雨究竟是多么的炽烈!
待事熄,外头还以为这般动静,只怕主子即便能下得了床,腿都得哆嗦,没想尚书令却神清气爽步态轻盈,近来看尚书令好似采阳气的妖怪,越发的健朗了?
却没人想到过,这越发健朗的背后直击性命。
不出十日,京中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本以为终于安分的儿子终究改不了那德行,竟与男子寻欢作乐致死!
没错!人是床事过度而亡。这本就是能把相国气个七窍生烟的大事,更何况这次儿子死前还拉了自己得力助手家里头的儿子一起覆云雨,个孽畜自己死了就死了,还把人儿子也给弄死了。
消息传到小皇帝耳边时,小皇帝神色阴涔涔的,似乎并不因此而快活,若是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