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喽,因为这个缘故,今晚有一大半的兄弟不能前来——那几个家伙姑且也把他们当作兄弟来看待好了。斯坦利需要的人手比陛下还多!”高个子举起一个水晶酒壶,壶中美酒色泽犹如夕阳的光辉,“够了,咱也别谈这么扫兴的话题。来点?听亚伦说,你喝这玩意和水牛喝水差不多一个意思。”
薇妮笑着接过酒壶:“侍从之间,大家也都这么说。”虽然这样说着,她却没有向莱昂杯中倒酒,而是以眼神相询。
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孩子,他立刻给了个否定的表示。昨晚的经历太过糟糕,他实在不想再次因为沾了点酒就摔倒在地板上。
女孩的表情霎时转为担忧。眼睛,她的眼睛愈发像亚伦了,莱昂暗自惊讶。从前外出打架弄得浑身血迹回家——多半都是别人的血——亚伦也是这样一副关切的眼神,连那淡淡的、难以察觉的哀伤也一样。这个年纪的孩子,什么会令她伤心呢?
“怎么?”伊戈爵士有所察觉,“哪里不方便吗?”
该如何回答?如今的莱昂有口难言,来路上安柏和士兵们的哄笑仍旧刺耳。在塞尔兹王国的贵族间,拒绝喝一杯的邀请是无礼的行为,在某些地区甚至和要求决斗是同一个意思。他不清楚伊戈爵士的来头,但才认识就得罪同僚肯定不成话。
薇妮又望了莱昂一眼,转向伊戈时已换上无可挑剔的笑容:“爵士,您在酒场上就和战场上一样威名远播,莱昂大人在家乡时仰慕已久。在得知今晚的宴会后,他非常希望能与您一决高下,来的路上就向我说过好几次啦。但是……”
“在我忝为铸堡财务官员时学到了重要的一点,‘但是’和‘不过’之前的都是废话。继续吧,小姐,我刚发现侍从是女孩也很不错哩。”高个子插嘴的时机恰到好处。
“但是……”薇妮顿时脸红了,“莱昂大人连日旅途辛劳,昨天又为了今天的仪式学习各项礼仪到很晚,早已疲惫不堪,甚至一口葡萄酒就能叫他头晕目眩。他今天是绝对无法让您尽兴的,伊戈大人,您今晚就算胜过他也没意思。不如等上几天,等他恢复到最佳状态如何?”
高大的星辰卫士发出与身材相配的宏亮笑声:“莱昂,你侍从的提议叫人没法拒绝。薇妮小姐,要是将来有一天你要离开他,我这儿留了个位置。”
“不会的,”女孩羞赧地低头,搓着双手,“我……永远也不离开莱昂大人。”
于是晚餐就在轻松愉悦的气氛中进行下去,伊戈爵士自斟自饮,有说不完的笑话逗莱昂和薇妮发笑,而且随着喝下肚去的美酒增加,笑话里的讽刺兴味越来越浓,内容也渐渐集中在摄政王斯坦利大人及其家人——特别是母亲和祖母——身上。有些话确切地说很下流,但他的表达方式优美而高雅,莱昂大开眼界。
直到深夜,只有三人的宴会才告结束。待伊戈爵士步履稳健地离开,莱昂总算松了口气。今晚得好好谢谢薇妮,若非她的机智和得体,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伊戈爵士的劝酒。有些场合可以用拳头和剑来解决,但今晚显然不适合。
回到蓝宝石塔,他把薇妮叫到房间,给了她个大大的拥抱:“说吧,我该怎么奖励你?”她毕竟是公爵的小姐,奖赏她什么东西合适是个棘手的难题,与其绞尽脑汁去想,不如让她自己提出来。
女孩摇头:“一个拥抱足够了。”
“不行。”他语气坚决。
“那样的话,”薇妮没有犹豫,“我希望您的身体尽快恢复,就是对我最好的奖赏。只是,莱昂大人,请恕我冒昧,您究竟怎么了?亚伦大人不可能说谎,可昨天那么点葡萄酒,连我也醉不倒啊。”
“哦,是个不长但很曲折的故事,”对一个甚至愿意为了自己去死的女孩,他不打算隐瞒,何况她的眼睛和亚伦那么相像,“事情得从某个有产骑士的财产纠纷开始说起……”
和薇妮独处,他的语言不像冷不防得知艾娜原来是女王时那么贫乏,一杯酒的功夫就把整件事介绍完毕,而且条理清楚,细节丰富。她会相信吗?女孩的脸在烛光下忽明忽暗,他没把握。
他立即发现自己多虑了,薇妮连一丁点的怀疑都没有。“听起来像是某种传声法术,”她说,“不需要麻烦亚伦大人,我知道谁可以解决。”
第13章 解决的办法?(2)()
把原因告诉她只是想找个人倾诉,想法憋在心里就像在泛滥的山洪前筑坝,即使一时堵住,也会留下诸多坏处。等到阻拦不住、真正爆发的那一天,后果反会更加严重。莱昂本没指望有解决的方法,不禁喜出望外:“谁?”
“在翼龙门之外,城市东方的丘陵地带,那儿住着一个很棒的女巫。大家都叫她卡拉,在平民中是人尽皆知的,好些领主和骑士中也很信赖她。城里的人,还有周围市镇村庄的人,遇到困难、纠纷、苦恼,总之什么麻烦事都可以去找她,我也受过她的帮助。真的很有用!只要付出相应的报酬,至今为止还没有她解决不了的事情。明天我就带您去见她。”
听到“女巫”一词时,莱昂的心凉了一半,听到这个女巫能解决任何麻烦时,剩下的一半也凉了。“哦,”他在椅子上扭动着调整姿势,尽力不把失望表现出来,“你也受过帮助?”
“是的,”薇妮双手在胸前交握,“前一阵子,父亲追随艾尔王子离开后,在遇到您之前,我其实每天都过得很惨呀。有一天我实在无法忍受下去,甚至打算偷偷逃跑,临行前向卡拉求助。付了十枚银月之后,她鼓励我坚持下去,告诉我要把磨难与离别当成考验,把白眼、嘲笑和鞭打看作锻炼,”她竟然情不自禁地跪下,“现在的我很庆幸那时听了她的话。”
拿些模棱两可的废话骗骗涉世未深的小女孩罢了,莱昂听得愤愤不平,这种事竟然也有脸收十枚银月,那些钱足够在落锤港到普拉哈的任何一家客栈里每天醉生梦死,舒舒服服地过上半个月。
根本不值得在什么女巫身上浪费时间和金钱——只是看着薇妮纤弱的双肩,还有绿色双眸中蓦然升起的雾气,讥讽的话他实在说不出口。
“啊,那就去看看好了,”就当是让她开心一下,说不定还能为都城的居民们解决一个骗子,“有多少路?”
“离开翼龙门后向东走上五里就到。”
“这五里路长吗?”
“不长,一个小时肯定够了。”
“那么明天一早就出发,回来还能赶上午餐,”莱昂把薇妮从地板上拉起来,在她额上来了个晚安吻,“早点休息去吧。”
她嗫嚅着似乎还有话要说,但最后只在他面颊上还了一吻,道过晚安,脚步极轻极轻地退了出去。
也许是席上一不留神吃得太多,莱昂翻来覆去花了好久才睡着,这种事有好几年没发生了。敲门声响起时,他撑开眼皮,发现天已经亮了。他嘟囔着过去开门,薇妮背着一个黄绿色的皮囊站在门外。
“抱歉吵醒您,”她倒是神清气爽,精神饱满,“但工匠广场的钟楼刚敲过八点,再不出发的话……”
莱昂只感到疲惫得好像一夜没睡,很想说今天不去了,但薇妮一脸的期待,实在不能想象要是拂了她的意,她会难过成什么样。
在薇妮的建议下,他换了身做工粗劣、都城街道上随处有人穿着的褐色布袍。她还建议他带上剑,但不要戴项链。
“要是卡拉见到您佩戴首饰,说不定会多要报酬的。未必是金子或者银子,她有时提一些奇怪的要求,比如一整杯今天的新鲜露水,一根安卡的羽毛,一块月痕树的树皮。在卡拉面前说谎是不可能的,没人能糊弄她。”
好歹也是公爵的女儿,怎么会信一个招摇撞骗的女巫信到这般死心塌地?他不打算什么都听她的。“没关系,”他把剑挂在腰带上,又把项链从衣领里掏出来给她看,“上面挂的不是宝石,只是颗果子,这东西算是我的幸运符哩。”
女孩慌忙低头:“请原谅,我以为……不,没什么理由可找。请您惩罚。”
就为一句随口的建议?莱昂诧异不已:“惩罚?”
“卢卡斯先生通常是用棍棒和鞭子,”她哆嗦了下,“父亲偶尔也这么干过,更经常的是把我反锁在黑漆漆的小房间里,或者塔楼顶上;比较方便的是耳光,曾经有个王子担任侍从时老被他的骑士用耳光教训,待他登上王位之后,那骑士……”
“被枭首示众了?”
“不,成了星辰卫士的队长。那个骑士常说、父亲也深表赞同的话是,那些有名的暴君之所以成为暴君,缺的就是小时候有人给他甩耳光。”
如此教育方式莱昂不敢苟同。看她样子,平时被欺负得着实凄惨,身上的伤虽然痊愈,心头的伤却还差得远。他安抚小动物般摸了摸她的栗色短发:“别听他们胡说,有位智者说过,欺负女孩子的人嘴里说出来的话,连标点都不值得信。”
“那位智者是谁?”
他没有片刻迟疑:“我。”
简单地洗漱过,又随便啃了点干酪当早餐,他们从蓝宝石塔出发。
他完全仰仗薇妮带路。龙堡内建筑众多,路径繁杂,人迹罕至的区域也不少,初来乍到没人指引怕是能因为迷路活活饿死。他有些好奇她背上的皮囊里装了什么,看着颇为沉重,让她一个小姑娘背着太不成体统,打算自己扛上。
薇妮温柔而坚决地拒绝了他的好意。“不能负担行李的侍从要来做什么?”她轻巧地跳开,躲过了莱昂的手。
“把行李交给十岁小女孩自己空着手的男人又算是什么?”
“除了自己的武器,男人不该负担其他东西。”
“瞎说!”话才出口,他立即察觉身边的气氛有些不对。他们正好走出一道绿荫长廊,面前是个四四方方的广场,脚下铺着平整的条形青石,四座足有五六个成年男性那么高的战士雕像在广场四角拱卫。此时此刻,足有上千名士兵在广场中央列阵,仍然丝毫不显拥挤。
在广场一端,大理石栏杆环绕的平台上,有人正在发表演说,也许是某些法术的作用,进入广场前他几乎什么也没听到。可站在此地,脚踩着青石板,演讲者的声音大到他有捂住耳朵的冲动。
“正在说话的是谁?”他皱着眉头问道。举目眺望,平台上是个瘦小的男人,年纪并不大,可头发已然花白。虽然披着一身黑色的板甲,这家伙给人的感受仍然像修士多过像骑士。身高的缘故,薇妮踮起脚尖也看不到,于是莱昂把她举过头顶,顺势夺过包裹。
“大人,”她哀怨地低头看着他,“您令人防不胜防。”
第14章 摄政王,还有他的狗()
能逗逗她,确实有趣。他很满意她的反应:“以后你会经常有机会重复这句话的。”
演讲太过响亮,所以莱昂也不得不抬高音量。听到他的声音,几道带着敌意的目光扫来。有人匆匆靠近,拉扯他的衣角:“快到队伍里来,仪式正进行到关键部分。”
“我们只是路过,不是来参加什么仪式的。”
来人不由分说:“你的身份不重要,要干什么也不重要。无论你是领主还是乞丐,闲得发慌还是有急事要办,来到这里都得……”
他没能把话说完。演说者的声音陡然变得高亢激昂:“一再的宽容与忍让没有换来任何善意的表示,每一天,每一小时,都有被蛊惑的人聚集到虚假的玫瑰旗下!塞尔兹王国的历史不止一次以血与火证明,正统与叛逆是无法并存的!而解决这一切,唯有依靠手中的剑!是的,我们中很多人会光荣地战死,但这是倒在通往正义的大道上,你们谁会拒绝这样的牺牲?谁会拒绝这份荣耀?为了女王!”
“为了女王!”在场所有人——除了莱昂与薇妮外——齐声咆哮,接着一同单膝跪下,人群仿佛一瞬间凭空矮了两尺。
这样一来,他们主仆俩顿时显得无比突兀。薇妮看清演讲者,压低了嗓音惊呼:“斯坦利大人!”
“就是他?”
这一次莱昂控制住了音量,然而满场下跪之人中有一个例外直挺挺地站着,手上还很不恭敬地举着个小女孩,平台上的斯坦利大人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
“什么人?”摄政王刚刚还热情洋溢的面孔冷若冰霜,“胆敢擅自闯入,扰乱这神圣的仪式。你是想污蔑先王的首相和安薇娜女王的保护人,还是叛逆派来的尖细?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千道目光霎时在莱昂身上交汇,四五个骑士拔剑出鞘,互相使着眼色朝他围拢来。从胸前的纹章判断,其中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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