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志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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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封志怪- 第8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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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漏了丁点,总不打紧的。”展昭将那沓喜字分了一半给她,“你贴这边。”

窗上棂上门上柱上,大红喜字张张不漏,展昭却愈加感慨,他亦曾贺过好友大婚,那时节鞭炮齐响锣鼓喧天,何等的喜庆热闹,现下虽是在贴喜字,但是棂木朽烂,潮阴生霉,梁柱上一个微颤都带下大蓬灰尘来,呛得人口鼻发涩。

端木翠贴的比他快,她去到门边把风灯取下,搁在厅堂正中,小心地将手中最后一张喜字贴在风灯上。

原本晕黄的灯光顿时就转作了微醺的烟红。

没有歇坐之处,也亏得端木翠想到,拖了几张吱吱呀呀的椅子过来,红布一蒙,姑且充作是床帏。

死气蔓延阴冷潮湿的破败厅堂,因了这帷幔、喜字、临时拼成的床帏还有灯光,竟十足有喜堂的模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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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鬼嫁】…七
新房备好了不多久,采秀就到了,她怀中抱着一个孔明灯,细细的竹篾支架,棉纱包壁,腋下居然还夹着一摞袋子,有面袋有麻袋。

她把孔明灯放下,将袋子递给端木翠,连清秀都称不上的脸上带着几丝潮红:“端木姑娘,这个……”

“这个干嘛?”端木翠有点糊涂。

“要铺在新房的门口,新娘子踩着一个一个的袋子走,这叫传代。”

展昭看了看采秀,又看了看墙角处昏昏欲睡的张文飨,同端木翠一样,他也无法理解采秀的执念。

但转念一想,若不是有怀着执念的人,也就没有这许多难解难量的故事了。

端木翠没有多说什么,她拿了袋子往新房走,到门口时又回过头来:“静蓉。”

“我知道,”采秀微微一笑,竟现出与容貌极不相称的娴雅和妍丽来,“我不会让端木姑娘为难的,成亲事了,我会马上离开采秀姑娘的身体。”

端木翠嗯了一声,转身离去,采秀怔怔看了她许久,这才回过身来,面上浮起动人而又温柔的神色。

她捧着那袭新郎官的衣裳,挨着张文飨坐下,柔声道:“文飨,我们成亲了。”

张文飨眼皮耷拉着,他还在睡,睡梦之中,喉咙滚了一下,咕噜咽了口口水。

展昭就站在旁侧不远处,自始至终,采秀,或者应该说是静蓉,都未曾抬头看他一眼。

在她眼里,再多几个展昭,都比不上眼前这个张文飨,这个老态龙钟,行将朽木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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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真是展昭生平经历过的最最奇怪也最最印象深刻的婚礼了。

没有宾客,没有酒馔,没有祝福,也没有未来。

静蓉扶着路都走不稳的张文飨,火红的嫁衣拖在地上,背后似是延开一条混着荆棘和血泪的路,她的一生是什么样子的,端木翠并没有太多的描述,寥寥几句就概括的干净,但是这条路,静蓉自己走了六十余年,做人的时候在走,做鬼的时候也从未停下,最后,终于走到了今夜的新房。

红盖头将她的脸遮的严严实实,展昭看不到她的脸,却可以想见该是怎样的虔诚。

临到新房时,张文飨忽然睁大了眼睛,眸子有片刻聚焦,又立刻黯淡下去,他的衣裳很不合身,过分的宽大,穿在他身上,像是宽袍广袖罩了个骨架子。

说到底,这是静蓉一个人的婚礼,张文飨只是个借来的摆设而已。

没有夫妻对拜,也没有冗杂繁琐的仪式,直接送入洞房,门扇坏了一半,没有门可以关,端木翠很知趣,她拉展昭:“我们走。”

路过先前张文飨栖身的房间时,她拾起了那个孔明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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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要走,也不可能真的离开,他们在前院的屋顶上坐着,两个人都沉默着,从这个角度,可以隐隐看到后院透出红色微光的那间新房。

也不知过了多久,端木翠叹了口气,把边上的孔明灯拿过来搁在膝上,背倚着展昭的肩膀在孔明灯上用手指点划着什么。

“写什么?”展昭好奇。

“符咒啊,”她答的懒懒,“静蓉的魂魄离开采秀之后,就会护庇在这孔明灯中,然后带归酆都。”

“你的法力还管用?”

“这哪需要什么法力?”端木翠对展昭贫瘠的想象力表示不满,“任何一个有点道行的道士都可以的,哎,你别动,动了我怎么靠?”

做靠垫的,自然应该安稳如松,这才能保障消费者使用的舒适度。

新仇旧恨顿时涌上心头,想起在冥道时当人枕头还不讨好,今次又要沦落到做人靠垫的地步,展昭觉得不能再保持沉默了,千年之后我们的迅哥呐喊过: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灭亡绝不是南侠该选择的路,因此南侠决定爆发一下……

爆发的导火索正在哧啦燃着,然后,突然!

端木翠居然整个儿倚到他怀里去了。

“这样好,”她把孔明灯搁在一边,胳膊架在展昭屈起的膝盖之上,还煞有介事的点评了一下,“好像个椅子一样,两边有扶手,上面……”

她抬起头,正对上展昭的目光。

“上面怎么样?”展昭面无表情。

“上面……”端木翠噗的笑了出来,“上面还长了个头!”

展昭差点晕了过去,他忽然两臂用力,一下子把端木翠给扔了出去。

他是真扔,没怎么手下留情。

所以端木翠当着他的面,掉到屋檐下去了。

当然没有预料当中的“嘭”一声,凭她的功夫,若是真摔着了,那可丢人丢大发了。

但是她也没重新爬上来。

檐下静悄悄的,像是什么人都没有。

顿了一顿,展昭试探性地喊了一声:“端木?”

没有声音,被抛下去的端木翠,像是被抛到另一个世界去了。

展昭有点慌了,他站起身来,疾步向檐边走。

离着檐边尚有寸许,下面忽然就伸出一只纤细白皙的手来,一把抓住展昭的足踝,伴随着端木翠的怒喝:“展昭,你敢扔我!”

说话间,她猛的将展昭足踝向外一拉。

展昭机变极迅速,一个倒身后钩,腿上用力,向上挑起,腿力毕竟强过女子臂力,竟把端木翠整个身子都带出了檐角。

端木翠变招也快,中途便撤了手,横腿去扫展昭下盘,力道够狠,毫不容情:“展昭,你敢扔神仙!”

展昭身形跃起,避过她这一扫,哪知方将站定,她手刀又到颈边:“你敢扔我!”

于是场景有些混乱,拆了几招后,也不知是谁先停手的,两人不打了,站在颤巍巍檐边,脚下檐瓦松松欲坠,檐土蓬蓬地往下掉。

“你敢扔我!”

“摔不着的。”

“万一真摔了呢?”

“我知道摔不到你的。”

“万一摔了呢?”

两人对答陷入摔着还是摔不着的无限循环模式,展昭忽然伸出手去,搂了她腰,向着檐下便倒。

端木翠大脑立时短路:这是要干嘛?吵不过她要同归于尽?

好在檐角距地面不高,没时间让她多想,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是坠地一声闷响,两人没入潮湿的荒草之间,她却没有摔到,因为展昭就垫在她身子底下,坦白说,软绵绵的,她垫着还挺舒服的。

展昭的手臂还环着她的腰,人却没声息了。

“哎,展昭。”端木翠伏在他身上,拍了拍展昭的脸,“你不会就摔死了吧。”

没声气。

“这么矮你也能摔死?”端木翠纳闷了,她侧耳听了听展昭的心跳,砰砰砰跳的还挺有力。

“真摔死了。”史上第一庸医下诊断。

半晌,展昭慢吞吞道:“姑娘,我早说了你是摔不着的。”

“地上多脏啊,”端木翠叹气,身下的泥是湿的,没准有地方还汪着水,“快起来。”

“端木。”展昭忽然叫她,喷出的气息暖暖,她的耳垂直发痒。

“嗯?”

“我小时候很皮的。”

“啊?”端木翠有点接不上茬,“你小时候?”

“谁没有小时候,”展昭微笑,伸手将她垂在自己面上的发丝温柔拂到一边,“那时跟着师傅学艺,几个师兄弟互相打闹。有一次也是这样,一失足把师兄踹到水里去。”

端木翠静静听着。

“师兄也像你一样,入了水就不再出声,隔了一会水面上平静下来,我以为师兄淹死了,害怕的不得了,站在水面哇哇的哭。”

端木翠轻声笑了一下。

“后来师兄一下子就从水里冒出来,把我按下水去,灌了个水饱。隔了几天,我也故技重施,喂招时装着被师兄打晕了,趁他发愣时,翻身起来,把他按倒揍个半死。”

“有时候玩累了,和师兄弟们去草丛里躺着,就像现在这样,”黑暗中,展昭的眸光带着浅浅笑意,“草汁和泥水沾在衣服上洗不去,回去之后,被师父罚蹲马步,师娘在旁边帮我们洗衣服,一边洗一边骂,活该。”

沉默了一下,他忽然轻声道:“好像就回到了小时候一样。”

“那你那些师兄弟们呢?”

“不知道。”

“不知道?”端木翠惊讶。

“那是最初学艺的时候,跟的一个教头师傅,很多人家都把孩子送过去学武,有练了一两个月的,有练了三五个月的,师兄弟都换的很快,我练了没多久就回家读书,后来拜了一个异人为师,那是真正的学艺,很辛苦,师父的弟子很少,师兄比我大很多,没人同我玩闹,我一直都很想念最初和师兄弟们在一起的日子。”

末了,他的声音压的更低:“就好像突然回到了小时候一样。”

“这样玩闹么?”

“嗯。”

“这都怪你吧,”端木翠语不惊人死不休,“你不能和包大人公孙先生他们玩么?比如把包大人从屋顶上扔下去,包大人装死吓唬你,趁你不注意时一把按住你,押到虎头铡上铡了干净……”

展昭先是哭笑不得,后来终于听不下去了,腾地翻身起来,一把就反剪了她手腕:“你这个死丫头……”

端木翠早笑的上气不接下气了,原本还想编排一下公孙策的,现下笑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展昭忽然咦了一声,松开她手腕:“端木,孔明灯。”

端木翠心中一凛,急忙仰起头来,半空之中,那个竹篾棉纱的孔明灯飘飘悠悠,正向着高远处而去。

端木翠吁了口气:“静蓉走了。”

这倒是在展昭意料之中:“那她都不同你道个别?”

“或许她来找过我,那时……”端木翠忽然不说话了。

那时,她与展昭戏耍玩闹,全然忘记了身外之事,静蓉或许来过,在旁侧静静看他们,最终没有上前打扰。

展昭亦想到此节,他沉默一会,忽然想到什么,猛的抬起头来,几乎是和端木翠异口同声:“张文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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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鬼嫁】…八

此刻,张文飨是这世上最安闲的人也不定。

他四仰八叉的睡着,然后翻了个身,大红色的喜服上满是褶皱,前襟被涎水湿了一大块。

采秀委顿在一旁,展昭上前试了试她鼻息,给了端木翠一个安心的眼神。

端木翠瞪着张文飨,忽然就来了火气,几步过去,大声道:“喂,张文飨,你就这样睡着了?”

张文飨眼皮动了动,好像是要睁开。

端木翠咬牙:“你今天和静蓉成亲,她同你说了什么?她已经走了,你居然还睡的着?”

张文飨皱了皱眉头,自然地翻了个身。

端木翠气的说不出话来,她伸手想去掰张文飨的身子。

“端木!”

回头看时,展昭正俯身抱起采秀:“走吧,送采秀回去。”

“那他……”端木翠不甘心。

“静蓉都已经走了,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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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的动作很轻,采秀一家只是普通的百姓,根本听不到门扇的轻响和刻意放轻的足音。

掩好了门出来,端木翠站在屋前等他,仰着头看墨漆一样的夜空,似乎还在寻觅那盏孔明灯的影子。

“展昭,”听到展昭的脚步声,端木翠没有回头,还是执拗地看天,“你说,新婚之夜,静蓉到底和张文飨说了什么呢?”

“早知道该去听个墙角的……”她低声喃喃。

“你没听到么?”展昭惊讶,“说的那么大声,你都没听到?”

“你听到了?”端木翠更惊讶,“说什么了?”

“静蓉说,”展昭皱着眉头作出极力回忆思索的模样,“外面的那位姑娘,说好了等人家吃饭,结果把人家支使了半夜不说,连水都没给送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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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婶早已睡下了,锅里的面条微温,糊成了面疙瘩。

端木翠把碗里的鸡丝火腿丝肉丁儿统统挑给展昭:“这个给你,这个给你,这个也给你。”

然后捧着清汤白面碗看展昭:“嗯?”

“嗯。”展昭还以为是让他快吃,用目光稍稍致谢,正准备大快朵颐,端木翠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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